日千引 《天生一对[星际]》作者:初夏的雪 文案: “我口口声声说要给你当‘引路人’,结果到头来,发现自己也不过就是个新手村向导,不小心说了大话,抱歉。” “我天生时运不济,大概是把所有的运气都攒了起来,用作遇到你。” 顾江初x卫平戎 1.主攻,太空瞎扯淡系列 2.未来架空,涉及人外,一切种族全是作者胡诌 3.请勿转载,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 年下 天作之合 星际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江初,卫平戎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气卫三号两小时前发布了局部降雨通知,一片厚重的积雨云在通知发出十分钟后出现于二号舰港上空,这场长达一百分钟的降雨不只是将港口建筑表层洗刷一新,还顺带惠及了把陆地载具停在附近无遮挡区的机主。 一艘始发于贡加兰度假行星的民用舰恰好赶在降雨停止时入港,十五分钟的乘客离舰时长已过,送走最后一位乘客,舰船上的乘务们开始忙碌起清扫整理工作。 “……嗯?” 逐一检查自助储物柜的乘务脚步一停,他发现位于储物柜顶层的一个货箱显示的仍是“已寄存”。 确认过柜内确实遗留有未取行李,而不是仪器出现显示故障后,他迅速接通了直连总控室的内部通讯:“一号储物柜A排三箱内发现乘客遗落行李。” 总控室那头立即有人回话:“收到。” 储物柜的编号与其适用的舱室号对应,一号自助储物柜内发现遗落行李,必然只可能是搭乘一号舱的客人忘了将其带走。 乘务这头及时上报信息,总控室那头便会迅速有人去排查监控,考虑到此时距离乘客离舰还没过上多久,说不定那位粗心的乘客在空手抵达港口大厅后已经发现自己掉了东西,他们过会就会收到由大厅总台转来的寻物启事。 “这么大件的行李都能忘。” 最先发现遗落行李的男乘务边感慨着乘客的粗心,边动用管理员权限解锁整个一号储物柜——他准备先把存放在A排三箱里的行李取下来,待会好直接送去招领处。 只是,等好心的乘务解锁完柜子,看清摆在里面的箱子尺寸时,他却愣了一下。 他发觉搬箱子这事,光靠自己一人怕是有些力不从心。 那位遗落了箱子的客人可能是刚结束一段长期度假,或者刚经历了一次长途搬家,储物柜A排本就已是专为大件行李打造的“大件排”,他的箱子挤在这“大件排”里,硬是把一个宽敞的储物隔间衬的狭小又逼仄。 乘务对着那连个提手都没露在外的光溜溜箱面呆了半晌,深感所有缺乏下力位置的长方体都是反人类设计,他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寻个同事过来帮把手,就听见他身后忽然有人道:“不好意思。” 换了常人,后方突然有人说话,少说也要被吓上一下,可这位正冥思苦想取箱秘诀的乘务比较粗枝大叶,他只当是自己想的太入神,没发现后方来了人。 他头都没回,以为是哪个同事要从自己身后经过,连忙一指上方那个“滑不留手”的箱子:“等等,先别走,帮个忙——这个箱子我一个人搞不定,是客人落下的,我们一起搬一下,你看看咱们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后面那人在乘务身后站定,他仿佛比乘务还要高上一截,乘务感到自己头顶上方落下了一小片阴影。 对方自上而下地拍了下乘务肩膀,声音十分好听:“没关系,我来就行。” 没分辨出这到底是是属于哪位同事的声音,乘务为此怔了一秒,他正想要提醒对方别小看箱子重量,一条穿着衬衫的手臂就已越过他头顶,伸向了让他倍感棘手的行李箱。 也不知道那人的手指是扣住了箱面哪里,他搭在行李箱面的修长手指好像自带吸力,只是挨在上面,手腕再轻巧往后一带,那沉甸甸的特大号箱子就宛若泡沫制的,就这么被他整个抽了出来。 适时地再抬起另一条手臂,帮忙撑了一下彻底脱离柜板支撑的箱体,等乘务反应过来时,那偌大一个箱子已借由那双漂亮的手顺利着地。 来不及为此人的手臂力量赞叹,乘务带着满面惊愕转身:“你……” 后方站着的显然不是一名舰内工作者——他一没有穿员工制服,二没有佩戴所属舰舰徽,深色的休闲衬衫袖口随意挽着,露出的左手手腕上戴有一串造型古朴的珠串,乘务的身高已是超出了中央星男性平均身高值,他的个子却比乘务还要再高上一些,并且他高,还不失比例,面部轮廓深邃,眉眼间隐隐带了几分异域风情,一眼望去,叫人想起那些时常在“天幕”内露脸的混血模特。 不过,与模特们惯有的淡漠神色截然不同,此人面上犹带几分没休息好的困倦,姿态有些懒洋洋。 “不好意思。”好看的陌生人分别朝左右看了两眼,“乘客离舰时限是不是已经过了?” 乘务下意识的回答:“是的。” 陌生人慢吞吞“哦”了一声,又小小打了个哈欠,才带着一点鼻音继续问:“那请问,我该去哪里补办离舰?” “……”乘务终于从近距离的力量差别冲击和视觉冲击中回神,他意识到眼前人竟是一名还没离舰的乘客。 “请您稍等!” 乘务飞快说着,又链接上了他几分钟前才切断通讯的总控室。 “总控,请重新放出登舰桥,我们还有一位没离舰的乘客!” “……以及行李箱的失主也已经找到了,它正属于这位还未离舰的乘客。” 乘客离舰时限已过,舰内却还有乘客滞留,这对于整个乘务组来说,是桩重大服务事故。 据那位身形高挑的乘客本人所说,他是一直开着静音屏障在自己的位置上睡觉,才错过了离舰提醒,刚刚一号舱的负责专乘误以为舱室内已无人,出去时切断了功能模块的供电电源,他的静音屏障自动消失,才被外界杂音惊醒,接着就发现自己睡过了头。 “怎么可能?”被叫过来的一号舱负责人不禁摇了摇头,“我确认了三遍舱室内是否还有乘客滞留,行动最迟缓的一位老人还是我亲自送下登舰桥的,可……” 负责人还在喃喃自语,随同赶来的乘务长已麻利调出了一号舱的监控录像。 这份原本将被用于行李箱失主查找的录像清楚显示,穿着休闲衬衫的旅客确实自始至终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座椅扶手上的功能指示灯亮着,也确实开着静音屏障。 一号舱的负责专员从他身旁来来回回路过了六七趟,甚至还整理了他后排的座椅,却硬像看不见他的存在,没有与他有过任何交流接触。 “这……”发现自己真的存在失误的乘务脸色一白,监控录像让她刚才的话俨然变成了撒谎与狡辩。 这名乘务非常年轻,一身干练的制服也没压出她身上那股学生气,她确实不曾注意到这个位子上坐了人,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会一个大活人坐在那儿都看不见,一时又急又羞又气自己,眼眶眼见着就红了。 “没关系。” 乘务长还在一旁紧紧皱着眉头,最先出声安慰她的居然是那位没能及时离舰的乘客。 被滞留在舰船上的客人大约是个性格很随和的人,负责检查各区储物柜的男乘务在过去短短十几分钟里,已经听他说了复数份的“不好意思”和“没关系”。 “我一直在睡觉,又开着静音屏障,座位又靠在里侧,衣服还和一号舱内的座椅同色。” 乘客的语速并不缓慢,嗓音却莫名叫人觉得慵懒。 眼眶红了的年轻乘务听着他说话,感觉自己的负面情绪滋长的速度都仿佛慢了下来。 罗列完一串前述理由后,乘客最终总结道:“你看,以上种种因素累加起来,我的存在感稍显薄弱也是理所当然,” 这一听就是一通歪理,在强行“理所当然”,这番话如果换个语气、或者换个人来说,听上去保准还像在说反话来故意讽刺。 可它由这人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年轻乘务听出客人这是在为自己解围,她眼眶慢慢不红了,那一点红晕混着新增的温度一起转移到了脸上。 由于乘客本人不计较这次服务失误,他又确实已在舰船上滞留了很久,在乘务组郑重向他道过歉,又特供他一张补偿性的通用白金特权卡后,他被乘务长亲自送下了临时放出的登舰桥。 除了那位粗心的年轻乘务还需要好好写一番检讨之外,这桩服务事故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听说今天被滞留在舰内的乘客脾气好又长得好,很快就有好事的他舱乘务连上内部系统,查询起乘客信息,他们内心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都想看看那位已经离舰的乘客究竟是长得有多好。 当带有对方相片的基础信息资料转跳至屏幕上时,他们却发现了新的关注重点—— 这位看上去至少已二十出头的乘客上个月才刚刚成年。 与那些同样刚满十八岁的同龄人相比,顾江初确实气质迥异。 终于离舰的他走出港口大厅时,外面不光天已放晴,连地面上那点能证实的确下过雨的湿印都快蒸发干净了。 那个令乘务倍感棘手的大箱子无需人力拖拉,先前看着还光滑的底面四角已自动伸出万向轮,它好似一只方头方脑的机械跟宠,寸步不离地贴着主人的长腿滑行。 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二号舰港,等着接人的沈星沉已经换了三次位置。 他一开始是在乘客出口站着,直到最后一名步履蹒跚的老人被迎上去的家属接走,后方登舰桥上只余工作人员,他疑心自己是和顾江初错过了,遂钻进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群里搜寻,期间还试着拨打了顾江初的通讯码。 人群里没瞧见顾江初那小旗杆一般的高挑身影,对方通讯端也还是关机状态,沈星沉无法,转身又去了大厅总台,询问刚刚到港的舰船乘客是否已确认全部离舰。 如此好一番折腾之后,终于获悉人确切动向的沈星沉快步赶到大厅门口,他一眼睛看见顾江初那辨识度极高的背影,整个人骤然一松:“江初!” 人还没走到对方身旁,声音已先传了过去。 顾江初应声回头,看见至少有小半年不见的朋友飞快朝自己迎了上来。 许久不见的好友就在眼前,沈星沉面上自然露了笑意,只可惜他因看见顾江初而升起的好心情才维系了不到三十秒,就被旁边忽然插/入的声音给搅了一遭。 “哟,这不是沈小少爷?” 突然说话的人拖长着话音,双手插在衣兜里溜达了过来,姿态轻佻。 他先拿眼角扫了遍顾江初,大约是在判断生熟,在瞥见顾江初的脸后短暂愣了一愣,随后又低头扫了眼那身看不出几分财力的装扮,继而向沈星沉露了一个“很懂”的微笑:“沈小少爷推了我二表姐的盛邀,硬是连去场早午餐会的面子都不给,原来是在这里守着这么一位……” 话至此处,把各大尖端品牌标志穿戴了满身,活像个移动广告牌的青年技巧性一顿:“没看出来,沈小少爷还是位‘同道中人’?这位你是从哪里找来的,我能也要一个联系方式吗?” 话里的下流暗示意味十足。 顾江初还没做任何表示,沈星沉笑容一收,面色沉了下来:“那你怕是还不够格。” 青年的表情登时有些挂不住:“沈小少爷,这话怎么讲?” 沈星沉嗤笑一声:“就凭你也想要顾少的私人联系方式,怕是差上一分。” “顾少?!” 青年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也顾不上心里那点被看轻的恼火,他诧异扭头,又正眼仔仔细细把顾江初看了一轮,心头疑惑更盛。 中央星内名头最响亮的“顾少”仅有一位,就是打小就在中央星长大,生父系顾家现任领头人的顾家大少顾西池,他纵然还没到达能和这些“大少”日常接触的规格,但多少也听过对方的传闻,看过对方照片和立体影像。 那位货真价实的顾大少和眼前这位“顾少”相比,长得可是完全不一样。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位“顾少”? 作者有话要说:2018.2.4 小修 第2章 “移动广告牌”心里犯了嘀咕,面上却不敢显。 他家往好听了说,是近几年飞黄腾达的新贵,他们一家人打老家搬来中央星,吃穿用都眼看着越来越好,与这些“圈内人”的接触也越发频繁,无形间就有了自己也是上流阶层的自傲感。 可事实并不尽然。 世家圈自有世家圈的一套规矩,他们不只看重你的身家财力,还看重你身后的家族底蕴,圈内子弟但凡有头有脸的,大多自幼相识,他们或许在内部各有各的势力版图划分,可他们在对外时,便俨然是一个制度森严的整体,将这些挂着“新贵”之名,在他们眼中与“暴发户”无异的人格挡在外。 新贵们必须得想方设法削尖了脑袋,才能人为创造出一线“入圈”契机。 沈星沉在沈家这一辈排行第五,目前就属他年纪最小,熟悉的对象管他叫“沈小五”,剩下的管他叫“沈小少爷”。 也正因为他年纪小,上头又已经有了两个出众的哥哥和两个干练要强的姐姐,于某些人看来,他就是沈家的“薄弱环节”,总有人以为他年少好蒙骗,想从他这里搭条线。 眼前这位新贵子弟就是这些“总有人”的其中之一。 听沈星沉说旁边这位脸倒是还行,但一身行头看不出名堂的人也是位“顾少”,青年怕贸然质疑会显得自己没见识,他硬是端住了疑惑,把怀疑连同方才的恼火都一口咽了,还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嘴,净说错话,原来是顾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顾江初懒洋洋扫了他一眼,青年莫名心里有点发怵。 就在青年以为顾江初要拿他刚才的出言不逊说事,好好发作一番时,那双让他不太敢直视的眼睛又转开了。 顾江初平静说了声你好,算是接过了话茬。 这也算是不计较青年的失言,将刚刚的事情揭过。 “你就是好脾气,换了别人,能让他就这么走了?”领着顾江初坐上自己亲自改装过的爱车,沈星沉还是没忍住地念叨了一句。 顾江初坐的那一侧恰好向阳,他在大好阳光里眯起眼睛:“麻烦。” “能有多麻烦?”沈星沉不赞同地“啧”了一声。 他直接将导航目标地址设置成了顾家本家,转念一想,又意识到不对,他把才设置好的地址清除,问顾江初:“不去你二叔和西池哥哪里,那你这次回中央星的落脚点在哪?” 顾江初撑开被阳光轻柔压住的眼皮,报出一串地址:“就在学院附近,” 中央星内名头最响亮的顾少的确只有一位,顾家现任领头人也的确只有顾西池那么一根“男苗”。 但这并不妨碍顾江初也是位名正言顺的顾少。 仅需往上数一代,顾江初的父亲顾长云和顾西池的父亲顾长弘,他俩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仔细说来,顾长云年纪还比顾长弘更大几岁,当年他才是在外界看来最有希望接领顾家的“顾大少”,他和弟弟之间也感情和睦,两兄弟基本从没急过眼,可谁知世事难料,顾大少在二十八岁那年出了一趟星之后,就着了魔似的迷上了一位在顾老太爷看来是“不入流”的姑娘。 所有名门望族里的年长且身居高位者,大概或多或少都会拥有一点顽固脾气,纵然外间世界已日月变了几轮,可某些诸如“继承人的姻亲务必门当户对”的观点,依旧铭刻在他们骨子里,任你世道如何更改,它们也难以被抹去。 继承人要放弃原本已看好的联姻对象,转去娶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这怎么能行? 顾老太爷只给了顾长云两个选择—— 要么和那姑娘一刀两断,从此继续安心当顾家继承人,就当这件事只是他不小心走了岔道,只要及时回归正途,就无事发生过。 要么,顾长云的继承身份从此剥除,他现在享有的一切都转给他亲弟弟,他继续去和那“来路不明”的姑娘厮混,日后混的是好是歹,都与顾家无关。 顾老太爷话放的看似挺狠,其实他心里期望顾长云能乖乖被吓,然后老实选第一个的心思都快大字糊脸了,结果万万没想到顾长云压根不怕恐吓这一套,真的就放弃了继承身份,还将交接工作做的滴水不漏。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年长高位者又最怕掉脸面,顾老太爷无法,只得看顾长云离开了顾家。 顾长云并不是一名不念生恩养恩的对象,只是他坚定认为,人总有些事是需要遵从自己的心,不能把所有重要选择都交由他人决定。 顾老太爷说的是顾长云日后混的结果如何都与顾家无关,却也没说禁止他在离开顾家本家继续和家人联系,被迫开始操持家业的顾长弘在上手初期遇到任何困难,第一时间想起的也都还是向哥哥求助,借由弟弟这层关系,顾长云时常会经由他转送一些礼物回家。 顾长弘的儿子顾西池出生五年后,顾江初才呱呱光临了顾长云的小家。 顾老太爷终于绷不住,亲自赶去看了刚出生的顾江初,又吹胡子瞪眼地把自己当初的话给改了——总归顾长云和顾江初都还是他顾家人,顾江初和顾西池一样,都是顾家年轻辈里的“顾小少”。 原本,顾老太爷是想在顾江初还年幼时就把他接回中央星,让他在中央星接受教育,但顾江初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性格,他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吵闹,对应酬性质的社交兴致缺缺,小小年纪就颇有小老头风范,顾老太爷瞅他没办法,只好和他约定:成年前的学院,他想去哪里就读都可以,不过升上高等学院时,一定要回中央星的学院。 顾江初答应了。 现今,顾江初终于成了年,正式从中学毕了业,他如约申请了中央星的高等学院,在收到入学通知后,才慢吞吞收拾行李从贡加兰度假行星出发,搭乘普通民用舰抵达了中央星。 他是一个人过来的。 在贡加兰送他登完舰,顾长云和妻子转头就去了另一候乘区,这对夫妻筹划双人之旅已久,好不容易送走了儿子这枚高瓦数人肉大灯泡,“重温蜜月”计划终于可以开始实行。 顾家本家固然有待自己很好的二叔和堂兄,但比起住进人口繁杂的顾家大宅里,顾江初还是更愿意拥有自己的一小方清净天地,他自己做了功课,提前在一处临近学院的居住片区里看好一间公寓,再走顾长云那边的关系买了下来,这一番筹备做在他升学考试刚结束之际,现在,那间小公寓里的一切都已安置妥当,他这会过去,算是真正实现了所谓的“拎包入住”。 “行啊你,‘据点’居然距离学院这么近。”沈星沉在看完地址后笑了一下,用胳膊肘抵了下好友,“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开学后要是不想回家也不想住宿舍,还可以去你那里蹭住?” 顾江初隐约萌生出的一点睡意被他一下抵消了,他把胳膊肘支在窗框上,撑着头答:“提前申请报备,我酌情批准后就行。” 沈星河被这“很顾江初”的回答逗乐了。 “对了。”忽然想起另一件一直忘了问的事,沈星沉记起自己在大厅里的三次转移,“你怎么这么迟才出舰,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有两缕稍长的额发因为顾江初正偏着头的缘故,滑到了他眼前,他连抬手去拨一下都懒,任由它们柔顺的垂在那里,遮挡住他部分视线,“我登舰入座后就开了静音屏障,全程都在睡觉,结果不小心睡过了头。” “就这样?”沈星沉有些怀疑,“你可是在乘客规定离舰时限后出来的,乘务没在时限内提醒你?” “……” 身旁的人半天没有接话,沈星沉在等待变灯的路口疑惑看了顾江初一眼,发现此人居然已经睡着了。 被两缕额发遮挡的眼睛已彻底合上,顾江初的呼吸平稳绵长,阳光倾泻到他身上,为他打了束天然柔光。 沈星沉不再说话,他默默调高了车内温度,性能优渥的改造车抗震性良好,一路平稳的驶向了公寓方向。 他丝毫没看出顾江初是在装睡。 作者有话要说:2018.2.4 小修 第3章 【大修】 可能是嫌弃好友聒噪,也可能仅是单纯的在回避问题,顾江初一直“睡”到了改造车行驶进居住片区,才应和着沈星沉的减速又睁开眼。 他醒来的时机恰到好处。 注意力很好转移的沈小少爷已完全忘了自己那个未得回答的问题,他一腔兴致都扑在了顾江初的新公寓上。 “我还以为你再怎么也会挑处独门独栋的居住区。”住惯了大房子的沈星沉打量前方直冲云霄的高楼一眼,表情里不自觉带了挑剔,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又自问自答的一点头,“不过这里距离学院够近,步行就能上下课,周边五百米内各项生活配置齐全,外卖最快五分钟就能送货上门,出行的话门口就是悬浮站台,非常便利。” 深知顾江初一切求简便的性格,沈星沉套上好友的视角再来看这处公寓,顿觉它简直不能再适合对方。 一个完美的宅居小基地! 顾江初的公寓位于大楼一百零一层,除了那个大的出奇的纯黑色箱子外,再没有带其他随身行李。 在沈星沉看来,好友其实就连那个箱子都不必带。 “现在跨星物流那么发达,贡加兰与中央星之间开辟了三条安全货运航道,早就不是海盗随时可能劫掠航道的时候了,只有那些守旧的老太太老大爷才把家当随身拎着,生怕弄丢。”直行向上的电梯里,沈星沉说,“江初,你是老大爷吗?” 顾江初眼皮也不抬:“嗯,我是你大爷。” 沈星沉:“……” 顾江初这人,与他越是不熟悉时,越觉得他客气又有礼,但那礼貌中又隐隐透着一股疏离,非要与他走的很近,彼此间当得上一声“好友”了,才会惊觉他与你不客气时,那也是真的不客气。 沈小少爷被自己抛出去揶揄的话反弹了一脸,默默闭嘴,正巧电梯到达了目标楼层,他探身要去帮顾江初拿箱子,只是他手还没挨到箱子边,那个方头方脑的纯黑跟宠仿佛还有认主功能,紧跟着主人迈开的腿滑行了一截,避开了他伸过去的手。 沈星沉探身摸了把空气,一侧眉毛都扬了起来。 总不至于他刚刚调笑了对方主人,这箱子都还不让他碰了?他在心里嘀咕着,视线不自觉跟着自动滑行的箱子走,继而看见才走出电梯的顾江初脚下一顿。 沈星沉抬眼去看顾江初,发现好友在电梯间里停了下来。 这栋公寓一梯两户,对方正看着隔壁。 “怎么了?”沈星沉不明所以,只得出声询问。 听见他的声音,顾江初才收回投在隔壁大门上的视线,转身朝自家大门走去:“没什么,进去吧。” 直觉好友刚刚看着隔壁的眼神有些奇异,但深究起来,对方今天也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沈星沉想不出顾江初能和隔壁邻居有什么渊源,他原地抓了抓头发,干脆不再多想,将那一瞬的直觉归咎为错觉,也跟着顾江初进了门。 顾江初的新公寓走极简风格,因为屋内家具陈设不多,一眼看过去十分空旷。 得知自己是除了屋主外头一个造访小公寓的对象,沈小少爷的注意力又放回了公寓上. 他在屋内里里外外转了三遍,总觉得自己这个“头号访客”该协助屋主做点什么,无奈一切该料理、该置办的都已由顾少远程操控好,就连全屋清洁都由远程预设好程序的清扫机器人提前做过,实在是没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 他一无所获的返回客厅,看见才在舰船和车上分别睡过一觉的人居然已又在沙发上“咸鱼躺”。 以顾江初的外形条件来说,他就算是懒洋洋在沙发上“咸鱼躺”,那看上去也是条颇为赏心悦目的咸鱼,沈星沉与他做了十多年的好友,清楚此人的懒散技能先天已是满级。 看着这刚到新家就又开始犯懒的对象,沈星沉再次环顾边边角角都已安排到位的屋子一周,只能感慨好友虽然懒,可也算是“懒中有道”。 正要问顾江初是不是还没通知过顾西池对方已经到了,沈星沉才朝沙发走了一步,就听见门铃忽然被按响。 “谁啊,西池哥吗?”他边问着边自觉去开门。 顾江初跟在他后方起身:“不,应该是快件。” 沈星沉:“快件?” 一问一答间,大门已被沈星沉打开,一条托举着两个大号快件箱的机械手臂杵在门口,沈星沉还在看着这两个外印有“生鲜”字样的箱子发愣,顾江初为机械手指示了厨房方向,尽职尽责的智能派送员便转动起延伸轴承,它灵巧地把自己拉长,将快件箱一路送进屋,摆在了顾客指定的厨房空地上。 “多谢。”像面对着人类派送员一样与机械手道了谢,顾江初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压缩过的能量小方,在机械手回缩时,把它放进了对方摊开的手掌上:“辛苦了。” 会给智能派送员小费的对象不多,但也并不是没有。 机械手的顶端显示屏方才还显示的是“商品已确认签收”,它在倾斜了一下扫描探头,确认过自己收到的机用能量块后,显示屏上的文字即刻更改,变成了一个撑满屏幕的大爱心——还是粉色的。 沈星沉围观了“咸鱼”原地变身“撩机高手”的全程,忍不住又笑:“你还是老样子,对人工智能非同一般的友好。” 顾江初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与主动替他关门的智能派送员挥了挥手,随即说:“我还没有告诉他们我已经过来了。” 沈星沉的大脑反应了两秒,意识到这句话是在接自己先前那声“西池哥吗”。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你不说也就算了,顾叔叔和阿姨也没通知你二叔?” “嗯。” 眼瞧着沈星沉的表情依稀要飞出去了,顾江初补充道:“我和他们说我自己会说。” 沈星沉:“……你自己会说?” 放任一位连家里人多一点都嫌吵闹,刚搬来新公寓就掐着点定好了两箱储备粮,目测未来至少一段时期内无人强拉是不会出门的懒散大王去“自己说”,这个概率可等同于“不等到对方主动问起,基本不会说”。 顾江初读懂了沈星沉丰富的表情内容,淡淡一晒。 沈星沉瞅了他半晌,最后投降般举起双手:“行,我一定会很讲义气,坚决替你保密——但西池哥要是之后从其他地方获得了消息,准备拿我是问,你可千万要救我一命。” 得了顾江初的“救命承诺”后,沈星沉放下手,他歪头又瞧了瞧好友,叹了口气:“不过我也真的不明白,你不想回本家就不回,顾家那些长辈你不想理就罢了,至于连你二叔和西池哥都不给个联络吗?” “等两天吧。”顾江初掐了掐眉心,仿佛是跨星长途旅行的困意又席卷了上来,他眉宇间流露出一点疲态,“二叔和堂兄确实对我很好,但我需要再好好睡上一觉,要是现在联系了他们,他们肯定明天就要赶过来看我,我还得倒倒时差。” 这个解释十分合情合理,沈星沉知道好友对于睡眠的需求一向比普通人要大,非常容易疲倦,他理解的一点头,拍了拍顾江初肩膀:“那我也就不叨扰了,你今晚早点休息。” 将沈星沉一路送到了电梯门口,在载着好友的下行电梯闭合后,顾江初敛去唇边噙着的细小弧度,他又看了紧闭的隔壁大门两眼,微微皱了下眉,才转身返回自家。 那个他人肉带到中央星的黑色行李箱静静占据了卧室一角,他在回到公寓后径直走到箱子身旁,轻轻拍了下光滑的箱壁:“汇报当前修复进度。” 箱壁应声亮起微弱光芒,它像个局部接触不良的LED屏幕,上面飞快闪过一组组缺胳膊短腿的程式代码,随即,一道已极力模仿真人,但仍能辨析出电子合成痕迹的男声响起:“当前修复进度10%,能量总储备依旧处在正常启动水平线之下——是否需要切换至低能耗模式强制启动?” “……不。” 沉吟片刻,顾江初拒绝了“箱子”主动提出的强启提议,他搭在箱壁上的手又拍了拍:“继续维持当前状态,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彻底醒来。” “江初。”没有立即回归到人畜无害的安静行李箱状态,“箱子”叫出了主人的名字,它继续问,“你遇见无法判定的麻烦了么?” “也说不上是麻烦。”顾江初没有深入这个话题,他修长的手指曲了起来,这一次是在箱壁上“叩叩”敲了两下,“深度休眠,直到能量总储备高于正常启动水平线,再自行启动。” “是。” “箱子”从善如流的接受了指令,却依旧没有迅速进入休眠,它在体表亮着的那些程式逐一暗下去时又说:“你也需要注意休息,你的精神力先前损耗过半,当前感知水平仅有正常状态下的三成,低灵敏度的精神场会影响到你的判定。” “我知道。” 闪烁在箱壁上的微弱光芒这才彻底暗了下去,进入到更适宜自我修复的深度休眠。 顾江初原地站了一会,他粗略回忆了一番隔壁传来的微弱响应感,在确定对方不具备任何威胁性后,转身走向浴室,快速做了番清洗,然后把自己扔进了家用机器人提前打理好的床上。 他当下的确急需休息,一切不具备威胁性的问题,姑且等到睡醒后再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2018.2.04 大修 第4章 【大修】 那是个被收拾得干净规整的小院,院内有间二层尖顶小屋,此刻,位于一楼的正门大敞,仿佛是正放开了怀抱迎接外间的大好阳光。 阳光也确实回应了这番热情相迎,它毫不吝啬的将自己洒在廊前,还把自己一部分一路送进屋内,以那和煦的金色光线为涂料,在木质的地板上画出了个被变形拉长的大门模样。 而就在小屋右侧,一把在当今社会已可列入“古董类”的老式人字梯支在那里,一名青年勤快如巨型蜜蜂,正在人字梯上爬上爬下。 顾江初站在与这个小院一道藩篱墙之隔的隔壁小院里,他看着青年上下忙碌,整个人充满不真实感,需要再次好好梳理一下这一切是如何发生—— 三小时前,顾西池把顾江初的公寓门铃按成了进行曲,睡了整整两天的顾江初被这连环夺命铃惊醒,不得不爬起来去给终于获悉了他到来消息的堂兄开门。 沈星沉很讲义气的没有出卖好友,这两天对于顾江初已抵达中央星一事只字不提,可他那天那句“顾少”已然放出口,那位“移动广告牌”转头就打听起了顾江初的信息。 很快,中央星里又有了一位沈小少爷亲自盖章的“顾少”的消息,就经由对方之口传了出去。 尽管这则消息的传播范围不算广,仅限于圈内和部分“边缘人士”,可圈内众人的消息网何其灵通,它没多久就一路畅通的传到了顾西池耳朵里。 杀来公寓的顾大少原是准备了一肚子教诲,预备让顾江初深刻意识到对方偷偷摸摸来了也不和家人打个招呼的行为是多叫人伤心,可门一开,他和以“小乱毛”造型出现的堂弟对上视线,又眼力卓群地瞥见了地上摆着的速冻食品箱,他二话没说,把自己特意装进保温盒里带来的新鲜早餐呈了出来:“吃过早饭了吗?” 碑门铃强拖起来的顾江初打了个哈欠:“……还没有。” “你昨晚熬夜了?”顾西池先一皱眉,然后又很满意自家堂弟还没被速冻食物“荼毒”似的一点头,“还没有的话吃这个,速冻食品不如新鲜的营养价值高。” 计划中的教诲就此被抛到天边,顾大少的清早责问行动变成了陪顾江初吃顿热乎早饭。 两位长期未住在一起的堂兄弟关系还能如此亲近,落在旁人眼中也是一桩奇谈。 顾西池比顾江初年长整五岁,走俊逸温润路线,和自家堂弟完全不是一个款,放眼整个圈内,也当得上是同辈中的领头人物,他虽温润,却不意味着好拿捏,但凡是他想办的事情,往往能笑眯眯的名利双全。 顾江初这些年虽然不住在中央星,他和顾西池之间的联系却不少,他们平日里会借由远程通讯设备交流,前两年顾西池还有假期可放,并且和顾江初的放假时间还重合时,这位一直想拉动弟弟社交技能的堂兄还会拖着顾江初一起出门旅游。 等顾江初一顿早饭吃完,顾西池来时带有的那点小情绪基本也散了个干净。 “我都已经知道你过来了,家里其他人知道也是迟早的事。”顾西池在顾江初放下筷子后说。“这几天就算了,你在公寓里好好休息,家里那边我会去说,但是这周休息日你得回本家一趟,大家一起吃顿饭。” 知道自家堂弟不喜欢人多,不喜欢吵闹,比起在社交场里周旋,更爱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睡懒觉,因此顾西池只说是这周休息日回本家一趟吃顿饭,没有如实转述顾老太爷和顾长弘希望顾江初能在本家住下的要求。 曾经,顾大少也和长辈们一样,他在顾家本家长大,自幼接触的就是圈内交际场,知道建立一张有价值且牢靠的关系网有多么重要……而眼看着堂弟别说是建立关系网,对方干脆直接回避社交,对外采取“懒交”策略,他以己度人,替顾江初忧心忡忡。 但忧心忡忡的对不爱交际的小顾江初反复提要求也没用。 顾老太爷当年拿小顾江初都没办法,顾西池对着已然成年的大顾江初,照旧没有办法。 不过比起家里的大长辈们,顾大少要更懂得变通,为了促进即将迈入高等学院的堂弟扩大社交,他正在尝试采用新战术。 传递完顾江初周末得回本家吃饭的指令,又督促着顾江初吃了顿营养又健康的新鲜早餐,顾西池临走前,给顾江初留下了一件礼物。 “礼物?”顾江初在顾西池翻着自己的包时愣了愣——堂兄那个包来时就鼓鼓囊囊,不知道塞着什么,表面鼓起一大个包,硬是把原本的包型都撑变了样,他为此还多看了两眼。 顾西池很快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礼品盒,他的包也随之瘪了下去:“最新一代的便携全息虚拟头盔,我看最近不少像你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喜欢这个,就给你买了一个,你反正也不爱出门,不如在家试着玩玩看。” 顾大少这句“反正你也不爱出门”说的非常实诚,顾江初送走他后对着分量不轻的礼盒品盒看了半晌,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暂时没有复返迹象的睡意,又注意了一下隔壁依旧探不太真切的响应感。 或许,那份响应感真的仅是他当前精神力水平过低之下的错觉? 他斟酌了数秒,决定还是先坐下来将顾西池送来的礼物拆包。 只是上去看一眼,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顾江初如是想着。 ——然后他就一脚踩进了顾西池偷偷挖的坑里。 赠送他人全息虚拟设备的对象,大多会提前在仪器里加装一些预设程序。 或者是一段插在加载过程中的立体影像,或者是几个提前内购好的收费应用包,这些预先加装好的小礼物被仔细藏在设备里,等待给收礼者又多带去一份惊喜。 顾江初刚链接上头盔,登入应用大厅时,他眼前就弹出了一个悬浮对话框,上述内容是:“您有一份‘哥哥的心意’等待领取,是否确认查收?” 彼时他毫无防备,猜测顾西池多半也是提前给自己买了些应用包,点下了确认—— 然后他的全息向导就被强行替换升级,名为“哥哥的心意”的系统接管了他的虚拟主机。 【谨遵您的定制套餐,“哥哥的心意”将尽心尽力为您服务。】 “……” 顾江初对着这个扬言要协助他结交新朋友,帮他提高效率的系统失语数秒,转头就准备呼出主菜单下线关机。 “哥哥的心意”判断出他的指令趋向,出声提醒:【按着预设程序,若您在见到我后立即决定下线关机,即便是本系统已转入休眠状态,您也无法完全退出应用大厅,环形放映屏将在系统进入休眠后开启自动播放模式,您得观看完长达三个小时的《顾西池会议影像记录》,才能彻底断开连接,离开大厅。】 顾江初:“……” 旁听一场一小时以上的会议,对于顾江初来说已是噩梦级别的精神折磨,他并不想真的去尝试一回连听三小时会议是什么体验,只好撤销主菜单,让这个光是名字就十分一言难尽的系统继续做引导说明。 虽然方式猎奇了一点,不过送来这份礼物的顾西池也着实是一番好心。 这个定制系统的主要存在意义即是协助顾江初扩展社交,它会收集顾江初在虚拟空间内与人交际时的各项数据,并及时给出合适建议,兼带着分析顾江初的一些交际习惯,定期生成反馈报告给顾江初本人查看。 【以及,当您在空间内的社交活跃度过于低下,或您对社交展露出顽固规避态度时,系统会在权限许可范围内启动一些自行应对操作,并向您发布助攻任务。】 顾江初把“自行应对操作”和“助攻任务”两个词在心底咀嚼了两遍,他还有些疑问没来得及提,这个貌似十分爱岗敬业的系统便已将一堆应用图标推到了他身边,迫不及待请他选择自己今日想去的空间。 那些应用无一不带有浓厚交互元素,被系统特意摆在最前的是时下最为热门,玩家在线量均破过记录的几款全息网游。 【您只有六十秒的空间选择时间,倒计时从您听到本条提示后开始,若您六十秒内未决定好前往空间,系统将自动按应用推荐排名替您做出选择。】 为了不让自己被强制性丢入那些交互系统错综复杂的大型网游里,顾江初暂且搁置了疑问,他掠过那一大把花花绿绿的图标,在后方找出了应用标志干净简洁的虚拟家园。 当下流行的全息网游大多内置有家园系统,虚拟家园就游戏模式来说,确实略显单一,但它胜在内置地图场景繁多,数据库内的房屋院落种类及各色素材包也应有尽有,用户既能选在无人区创建房屋独享清静,也能和两三好友约着一起选择同一张地图安家,自由度极高。 系统在顾江初挑选家园地图时再次提醒道:【您必须得选择一张同区域内在线人数至少为一的地图。】 顾江初习惯性滑向无人区的手一顿,他往前翻了翻,比着“一”这个标准,就真的找到了张目前仅有一人在线,也仅有一人已在那里建号的地图。 那张地图面积不小,就算是再增加五六名用户,只要他们不约好在指定地点创建房屋,随机生成的建立点之间间隔也不会短。 更何况他目前只有一人。 顾江初没有再翻下去,他觉得这张地图就是最好的,便径直点了地图旁的创建确认。 周围场景随即渐渐暗下去,他开始过图。 等场景转换完毕,顾江初就站在了自己的虚拟土地正前方,他本能的环视周围打量环境,忽然发觉自家旁边居然有个已经搭建好了的小院子。 那个小院子就位于他家右侧,院内有间双层尖顶小屋,正在支起人字梯的青年注意到这边动静,诧异的侧头看过来—— 时间线转回当下。 顾江初站在分隔开两个小院的藩篱墙这头,看着他的家园邻居忙上忙下。 那是一名身量修长的青年,虽面貌英俊,但眉眼乍看上去有些冷峻,让人觉得不好接近,他应当是有好好坚持锻炼,露在外的小臂上可见分明却不突兀的流畅线条,不笑时唇线平直,衬着他挺直的腰背,周身自然有股严肃板正的气质。 拥有这样气质的人,通常来说,应该就是做什么都计划详备,认真严谨,克己自律,最终有条不紊获得成功的人。 但这位青年显然是个拒绝与“通常”合流的反例。 “当嘟”一声材料落地的碰撞声响,顾江初在心底数了数,这已经是青年刚搬上房顶的材料第四次不幸落回地面。 才踩着老式人字梯爬上屋顶的人不得不再次爬下来捡材料,他面容严肃,认真给材料重新做了防滑措施,然后开始第五回 带着材料爬楼梯。 在顺利到达屋顶后,他这回先把防滑垫仔细铺在了屋顶一角,确认防滑垫已然固定完美,才小心翼翼地把材料放了上去。 双重防滑保障之下,材料这一次看起来是放置得十分完美,绝不会再掉下楼,顾江初隐约觉得青年松了口气,他看着对方转身去拿家用小型锤—— 大风骤起,迅猛掠过青年的屋顶,防滑垫被整个掀了起来。 青年辛劳搬上屋顶的修缮材料第五次落地。 青年:“……” 顾江初:“……” 围观了全程的顾江初觉得,青年若是有本私人独家定制黄历,对方今天的行程上可能就会写有“不宜在虚拟家园内修房顶”一条,可这种细致到个人生活的独家黄历并不存在,青年已经与他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的房顶斗争了大半个小时,顾江初作为旁观者,都觉得期间有两回实在是滑落的匪夷所思。 “……要不还是我帮你吧?” 俯身打量地面的青年目光不期然与顾江初一碰,出于礼貌,顾江初又提出了一回帮忙提议。 早在刚和青年打过招呼,并且注意到对方似是正准备整修房顶时,他就询问过青年是否需要帮忙。 用户ID为简单一个大写字母“E”的青年那时就拒绝了他:“不用。” 青年E回拒的声音冷淡,待顾江初的态度也有些疏离,顾江初猜测,或许是自己的到来打搅了对方原本的清静。 作者有话要说:2018.2.04 大修 第5章 抱了想当然的心理,认为这块地图既然面积不小,加上自己也仅有两名用户入住,系统理应是会合理规划房屋布局,让两名家园玩家间保持一定合适间距,顾江初因此才没指定创建位置,将土地分配交由系统决定。 这确实是他的疏忽。 他忘了除了家园官方系统外,他现在还绑定了一个权限高得出奇的“哥哥的心意”,这个致力于为他拓展社交的系统在土地分配时下了黑手,才使得当下出现了两名未组队用户的房屋却紧紧靠在一起的布局。 自己独门独户住得好不惬意,忽然从天而降一个邻居,分隔两个小院的仅是一堵半人高的藩篱墙,站在自家院子里就能把隔壁一览无遗。 顾江初扪心自问,换了他的“小天地”突然遭遇此等入侵,他大约也会和态度冷淡的青年E一样,对这位“天降邻居”难以报以热情。 可他一时半会也搬不走。 土地一经分配成功,至少要在线时长满一千分钟后才能开启“搬家”功能,并且光是开启了该功能还不够,用户得拥有足够支付购置新房产所需的家园币,才能顺利完成一次家园迁移。 家园币对于顾江初来说是不成问题,只是那一千分钟的硬性要求,让他暂时实在是没法搬离。 “哥哥的心意”还自作主张,已将青年E定为了他的“潜在好友”,正在积极鼓动他与对方发展友谊。 “我过来在下面帮你看着,至少材料万一又掉下来时,你不用再下来一趟,我能直接捡起来递给你。” 青年这回没有果断拒绝掉顾江初的帮忙提议,因此顾江初示意了一下散落在一旁地上的材料,展开阐述了一番具体帮忙内容。 他语气温和,换作常人,在尝试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多半会一口答应。 可青年E给出的回答仍然是—— “……不用。” 顾江初敏锐捕捉到了青年开腔前的犹豫。 那一点犹豫让顾江初意识到,E可能不单单是出于“不待见从天而降的新邻居”才拒绝了他的帮忙提议。 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有意识的克制自己,去拒绝接受来自他人的好意? 顾江初短暂分了片刻神,思考着这个问题,他的耳朵很快捕捉到一阵金属摩擦的响动,转眼便看见E正在将人字梯和材料收起。 仿佛是终于不堪忍受反复的失败,决定让那需要修理的地方姑且继续搁置着,换个点不那么背的时间再来打理,E在顾江初的目送中抱着一摞材料走进屋内,他在踩上门廊处的楼梯时还特别留意了脚下,抱着材料进门的姿态也非常谨慎仔细。 这场搬运仅顺利到了E彻底走进小屋之前。 他的身影刚自门口消失,脱离了顾江初的目送范围,小屋里就传出一阵材料落地的稀里哗啦声响。 纵然外间看不见屋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只听这动静,也不难想象里面大概是发生了怎样一桩惨剧。 顾江初对着邻居进屋时没关的房门看了一会,没过多久,E又从里面走了出来,青年面容平板,眉宇间看不出多少受挫感或心力交瘁,顾江初却直觉对方有些疲惫。 隔着一段距离冲依旧在对自己行注目礼的顾江初微微颔了下首,算是打过招呼,E两手空空出了院门,他沿门前小路一路向居住片区外走去,看样子约莫是想要去周边走走散散心。 【您的“潜在好友”正在向观海崖前进。】 已经安静了好一会的“哥哥的心意”冷不丁在顾江初脑内开口,顾江初调出悬浮地图,搜索“观海崖”,发现这个地方就在附近。 这张地图是张可供用户纵享阳光与沙滩的海滨地图,顾江初和用户E的房屋并未临海而建,可位置也都距海不远,沿着E方才离开的那条小路一路往前,在第一个道路岔口左转,再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这个名为“观海崖”的所在。 顾江初搜索“观海崖”的地名时,该地的等比缩放立体影像也跳了出来,这地方“地如其名”,是座崖石一直延伸到了海面上的海崖,站在崖尖上能纵览大海,视野十分开阔。 青年E的身影在悬浮地图上被浓缩为一个象征“其他用户”的蓝色小点,这个小点正朝着观海崖稳步移动,最终目的地似乎正是观海崖的崖尖。 【完成“添加用户E为好友”任务,您的“社交拓展阶段一”便算是圆满达成,可在成功添加好友后自由决定是否即刻下线。】 “哥哥的心意”适时的又在顾江初脑内开口,它以发布奖励性任务的形式催促顾江初快些跟上“潜在好友”的步伐。 以添加好友换取今日的自由下线权,鉴于任务难度等级不高,顾江初认为这番交换还算合理,他沉了沉气,沿着青年E才走过一遍的路线跟了上去。 等E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内时,顾江初发觉自己推断的不错,对方果然一路走到了崖尖,正面朝大海,不过心情看上去并不春暖花开。 虚拟家园内置有天气系统与四季系统,这会天气晴好,海面也风平浪静,日光把自己慷慨洒在顶空毫无遮挡的观海崖上,叫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任何人都能完美融进这灿烂景致里,和这日光、沙滩、蓝天、大海一起凑成一幅充满热情与活力的画。 可E偏不。 他站在崖尖上,略微低垂着头,像是在看着下方海面出神,莫名让人觉得他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顾江初在E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的地方站定,他已经距离对方挺近,E却连他的靠近都没有察觉。 他静静看着E的背影,没有立即提出好友申请。 添加其他用户为好友的任务当然不算难,只是顾江初已八百年没主动和谁提出过要做朋友,他刚接下任务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人已在眼前,他忽然想到,自己在他人明显是想要独处时贸然跟上来,还张口就是要添加好友,全然不顾及对方此刻心情如何,这时提加好友要求,好像是不太合时宜。 【别担心。】“哥哥的心意”在顾江初脑内给他打气,【说不定对方正需要一个好友,而您只要勇敢踏出开口的第一步,就能给对方带去一份正被缺失的友谊呢?】 “……” 没有理会系统的鼓动,顾江初最终只呼出好友界面,勾选了“添加附近好友”选项。 家园系统内的好友结交方式只有两种,一是双方面对面定向交友,二是一键向附近所有好友发出申请。 整张地图目前只有顾江初和E两名用户,顾江初站在E身后一键添加附近好友,申请自然是只能发到E的账户上。 E仿佛是被申请提示所惊动,他终于变换了一下已定格许久的姿势。 顾江初猜测E应是正在浏览自己的申请,接着,他看见E朝后方转了身。 完全没有料到才给自己发送了好友申请的新邻居居然就在身后,E在看见顾江初时明显吃了一惊。 顾江初甚至没能为自己的贸然跟过来说句什么,他看着青年眉头一皱,眼中划过警惕。 他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你……” 这是个完全错误的举动。 因为E在觉察到顾江初的靠近时,同时警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假如青年此刻依旧处在自家院子里,这后退的一小步当然无伤大雅,可问题就在于,他现在正站在观海崖的崖尖上。 这踏空的一小步让他的身体骤然失去重心,他背朝着海面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2018.2.04 小修 第6章 那些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并不是摆设,E只在踏空的那一瞬间恍然愣了一秒,随即,他仿佛十分擅长应对这种情况,身体在半空中紧急转向,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抓住崖壁上一块浮凸位置,继而双手都找到了着力点,顺利中止了自由落体运动的继续进行。 就在他稳住身体的同时,上方投下了一小片阴影,一条挽着衬衫袖子的手臂伸到了眼前。 “把手给我。”顾江初在青年的身体开始不稳时就追了过来,他在崖壁上找寻到E的身影,松了口气,“我拉你上来。” “……” E仅是看了看那只递到眼前的手,没有任何动作。 顾江初在他面上捕捉到似曾相识的迟疑。 总不至于这种时刻都还要拒绝他人的帮忙?顾江初暗自思忖。 然后青年就真的又拒绝了他。 “……不,还是不用了。” 说完后,像是自己也觉得这样几次三番拒绝他人好意不好,E避开顾江初的视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谢谢。” 如果说捡递材料这些都还只是小事,拒绝他人帮忙,屋顶放着暂时不修,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人都已经悬空挂在悬崖边了,自己双脚明显没有着力点,这种时刻下还拒绝他人伸下来拉一把的手,貌似准备来场彰显不凡体能的徒手攀岩。 这样的人顾江初还是第一次见。 “你是在担心我的手臂力量不够,怕我拉不动你?” 顾江初也说不好具体是为什么,兴许只是不甘心自己伸出的援助之手又一次落空,他尝试着说服E相信自己一回,握住他依旧没收回的那只手:“我的臂力等级是一百一。” 单位是千克。 用数据说话既直观又具备说服力,E方才特意错开的视线又落回了顾江初脸上,他目光带上几分讶异,看着这间接致使自己坠崖的罪魁祸首,再次迟疑了一会:“……谢谢你。” 不知是认为顾江初在谎报数据,还是只想坚定拒绝他人帮助本心,“潜在好友”E在谢过之后,又一次拒绝了顾江初的帮忙提议。 不过,虽然依旧是拒绝,但可能是被顾江初三顾茅庐的精神所触动,E这回说的话更多了一些,他相对更详细的解释了一下自己拒绝帮忙的原因。 他说:“我怕把你也一起拉下来。” 顾江初一顿:“可我刚刚说……” “不是臂力的问题。”摇了摇头,E截断了顾江初没说完的话。 这样的打断他人发言仿佛有违青年平素所受的教育,顾江初在抢完话的E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歉意。 奇怪。 顾江初低头与因为姿势关系只能仰头看自己的青年四目相对,他的手臂仍然伸着,执拗的没有收回。 E没有去握顾江初的手,也没有开始自食其力的往上攀爬。 他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僵持了一会,顾江初听见E叹了口气:“你真的……” “嗯?” 青年做事时分明利落又有条理,就是运气不济,他这时要说不说的把话起了个头,后半截话音又消泯在喉咙里。 顾江初等待了数秒,也没有等来下半句,他回顾了一下E刚刚充满复杂情绪色彩的语气,想了想道:“我真的确定要帮你。” “……” 这连蒙带猜的接话显然正中红心,E的瞳孔扩大了一些,顾江初看见他攀在崖壁上的右手轻轻动了动。 这是个E内心正在动摇的信号。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潜在好友”会在接受他人帮助上如此谨小慎微,结合对方刚刚那句怕把自己也一起拉下去,顾江初觉得,E仿佛是在担心他一旦接受了来自他人的帮忙,就会自发进行霉运传染,让前来帮忙的对象也感染霉运,甚至倒对方倒过的霉。 通常,人们把这种自身运气不大好,还会给周围人带去霉运的对象叫做“扫把星”。 可这样的“霉运传染”真的存在么? 顾江初对这个说法充满怀疑,然后他感到自己伸出去许久的手上一暖,那上面叠加了来自另一人的体温。 那只终于肯交给他的手非常小心,它的主人这会都已是单手抓着崖壁凸起处来稳定自身了,这只到他这里来寻求支撑力量的手居然还不敢主动握紧,等他的手先用上了力,握住了E伸过来的手,覆上来的那只手才十分克制的回握住了他的,开始让他分担一分力。 将E拉起来的整个过程中,顾江初都仔细留心着周围情况,他做好了随时应对意外的准备,充分调动五感,观察是否有突发状况即将出现的迹象, 在此期间,E的表情也是极其严肃,他下颌线条绷得很紧,隐隐带了几分紧张,应当也是在警惕着周围的情况。 然而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顾江初的帮助下,E顺利回到了观海崖上,保险起见,顾江初还带着他一直走到远离崖尖的位置,两人才停下脚步。 除去耗费在前期沟通的时间太长以外,这是次堪称圆满的“拉人行动”,它圆满的让青年先前所有的犹豫、迟疑以及担心都成了荒诞且不必要的东西。 但E本人似是毫不介意他之前的表现都显得小题大做,他在确认自己真的顺利上了崖,中途也没发生任何意外起,就一直在看他的新邻居。 顾江初恍然间觉得,自己在E眼里已成了一尊稀世珍品,对方不由自主就对他投以了所有注意力——以至于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 礼貌起见,顾江初在E两脚都踩踏实了后就准备松手,他们到底对彼此都还陌生,在已经不需要帮把手的前提下继续牵手,怎么看都很不对劲,可他这边的力道是懈了,E却没有。 E在忙着看他。 在顾江初暗示性地晃了一下两人还牵着的手后,E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继续看他。 顾江初:“……” 背景是蓝天沙滩与海面,蔚蓝的海水在远处和天连成一线,原本只是想加个好友的顾江初与“哥哥的心意”指定的用户E在这一场景里“勾勾缠缠”,他的“潜在好友”直到自己抬了抬右手,结果带着顾江初的手也一并抬了起来,才惊觉两人的手还握着。 “……对不起!”好像被体温烫着了似的,E猛地缩回手,局促的向顾江初道歉。 直至此时,顾江初方才发觉,青年第一眼给人的“冷峻”、“不好接近”感恐怕都是假象。 “没关系,正好我也需要和你道歉。”没有忘记致使整场坠崖事故发生的根本原因,顾江初正要补上已稍显迟到的歉意,对于自己的贸然跟来道歉,他刚起了个头,话音却一顿。 他看见E的身影开始虚化。 当用户即将退出应用,断开与全息设备的链接线下时,他的身影就会虚化。 “等……” 仅来得及发出一个挽留音节,用户E就彻底消失在了顾江初眼前,与此同时,“哥哥的心意”在顾江初脑内提示道:【您的好友[E]已下线,恭喜您完成“添加用户E为好友”任务,您的“拓展社交阶段一”成就已达成。】 “……我有点乱。” 整个地图内骤然只剩下了自己一名用户,顾江初无需再隐藏他和私有系统的交流,他对着E消失的地方皱起眉,从自己的众多疑问中拣出了生成时间最近的那一个:“他是什么时候通过的好友申请?” 【在您的好友被强制下线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2018.2.4 小修 第7章 遭遇强制下线的原因主要有两大类,不外乎系统认为你的在线时长已远超过正常均值,已该下线好好休息,或者外链设备检测到使用者的身体能量水准已低于正常均值,遂自主断开连接,催促使用者回归现实进食。 当然,除了以上情况之外,外间发生其他意外,看不惯孩子沉溺虚拟空间的父母强关全息设备,以及极少见的应用官方判定玩家存在风险操作嫌疑,予以强退处理,这些都有可能导致用户被强制下线。 那个用户名为E的青年活像个不到十二点就被迫撤走的灰姑娘,什么都还没说清,就带着满身神秘匆匆退场,只给被勾起了好奇心的顾江初留下一地谜题。 ……以及一个挂在好友栏里,目前显示状态为离线的ID。 【给新朋友留下适当的神秘感,可有效提升自身吸引力,激发他人继续与您交往的兴趣。】 “哥哥的心意”无愧为顾西池亲手调试过的系统,这见缝插针灌输理论知识的行为与顾西池如出一辙。 顾江初打散自己脑内有关E与灰姑娘的联想,对系统的谆谆教导“嗯”了一声,觉得自己方才的比喻有点怪。 假如疑似只是假高冷的青年是留下“水晶ID”的灰姑娘,那他是什么? 【您可以当朋友的仙女教母,为运气不佳的朋友带去幸运。】 “哥哥的心意”向顾江初诚挚提议,顾江初顺着它的话想了想自己的形象与仙女教母融合在一起—— “……” 不,还是不了吧。 无论如何,添加好友的任务算是顺利完成,在虚拟世界里泡了两小时的顾江初终于拿回了自由下线权,他猜测E可能是因为在线时间太长而被迫下线,短期内没法再登上来,便给对方发了条留言,在留言里补全了自己未完的那番道歉。 然后顾江初也下了线。 在顾江初顺利断开与全息头盔的链接后不久,刚开完会议的顾西池就收到了来自鲜少主动给谁发去通讯申请、日常能不接电话就不接、能发短信就一律短信联络的堂弟的通讯。 定制系统还是很有效的。 接起通讯的顾大少满面欣慰的想,你看江初这不才上去了玩了一会,今天就主动给他发了道通讯。 ——至于堂弟在通讯里的语气依稀有些咬牙切齿,通讯内容主要是在质疑他的坑弟行为? 这些都不重要,并没有什么关系。 “顾总。” 隐约暴露出弟控迹象的顾西池正乐呵呵听顾江初向他提有关“强制绑定”的严正抗议,他私人休息室的门铃忽然被按响,秘书的声音随即在门外响起,称今日策划商讨会的乙方公司代表询问他现在是否有空。 “现在?”顾西池眉头一皱,转头看了眼悬浮时钟。 顾江初在仍连接着的通讯那头听见了他话音,料想到他这会当是来了工作需要处理,道了声让他先去忙,就自觉挂断了通讯。 顾西池为不得不提前终止的通讯遗憾了两秒,在房门开启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变回了以往的沉稳精英模样。 乙方公司代表赶在商讨会前进行私人拜访,顾西池本以为,对方是对现有策划案又有了新思路,提前来做交涉,但当那位代表一脸焦虑地走进房间后,他推翻了自己原先的想法。 这名刚带团队抵达公司时还自信干练的女代表是来向他致歉,说明对方得缺席下午的商讨会,前来交接任务的同事已在赶来路上的。 “非常抱歉。”女代表妆容盖不住愁容,眉宇间夹有一道被焦急挤出来的沟壑。 会议前临时更换代表不是什么好事,这极易降低甲方对乙方的信任感,甚至可能让甲方直接撤回合作。 不过,因为刚刚才接了顾江初一道通讯,年轻有为的顾总这会心情非常好,他没有追究乙方团队的临时换人,微微颔首,示意下午商讨会一切照常。 女代表于是松了口气,她再次谢过顾西池的谅解,并且又道了遍歉后,硬生生用高跟踩出了暴走的速度,一路脚下生风,“哒哒”绝尘而去。 “听说是家里孩子出了事。”秘书揣摩着上司的心思,在女代表离开后轻声道。 顾西池没有过多探究他人私事的兴趣,他听了这话,面上也没什么表示,只在心底不无感慨的想到,他竟是还挺能理解这种听说孩子出事了,自己立即坐立不安,工作也无心顾及的感觉。 就比如将这情景代入顾江初…… 等等,好像不能这么比。 殊不知只比自己年长五岁的堂兄才试图把自己划归进“孩子”范畴里,身高在成年前就赶超了顾西池的顾江初正躺靠在沙发上,他按着自己的眉心,感受到了一点因链接过全息设备而升起的困意。 按着他原本的预估,他的这通虚拟空间之行应是会将时长控制在三十分钟之内,全息设备与使用者的大脑直接相连,进入全息世界期间,使用者的精神力会遭到一定损耗。 诚然,这点损耗放在平时算不上什么,但顾江初目前正处在精神养护期间,长达两小时的游戏时间让他有些疲惫。 不过疲惫归疲惫,此时回想起发生在虚拟家园里的一切,顾江初觉得,他用那点精神损耗换来的体验也算是新奇有趣。 过去的两小时里,他被鼓动着迈出了交友第一步,发出的交友邀请却阴差阳错让对方险些掉进海里,他坚持着伸手把险些掉进海里的对方从崖壁上拉了起来,然后收获了一个家园好友和一团谜题。 想起被迫下线的E,顾江初摸过自己的便携终端,调出悬浮屏,登陆上家园账户,看见他发送给E的消息依旧显示未读。 为了使用户们在离开虚拟世界后仍能接受到应用内消息,并且在线下也能及时关注到应用新动向,全息设备支持与便携终端进行一对一绑定,绝大多数用户在激活全息设备时都会把设备和终端绑定到一起,久而久之,“是否与便携终端绑定”便成了个默认选项,它被加在全息设备激活程序里,需要用户手动勾选取消。 顾江初在绝大多数时刻都是一名忠实的“默认派”,除非事关重要,不会轻易做任何自定义修改,于是顺理成章的,他的终端也和全息头盔绑定到了一起。 不过眼下看来,这样的绑定仿佛也没什么关系,至少E若是再次上线或回复了他,他这边能收到第一手消息。 【非常高兴您在下线后仍关注着好友动向,这象征着您已经在意起了这名好友,这是个您二位或许能成为真正知己好友的好预兆!】 两行滚动加粗的大字忽然空降悬浮屏,屏幕左右还不知从哪伸出来两只电子小喇叭,“嘭嘭”两声吹出一串小彩带,在屏幕上来了场“天女散花”。 顾江初冷不丁看见这出变故,愣了一下,他紧接着从这熟悉的语言风格看出来,这是“哥哥的心意”。 眼角微微一抽,他意识到自己忘了个重大问题。 【正如您所见。】“哥哥的心意”仿佛穿透屏幕看见了顾江初的脸,方才那两行大字很快散去,新的内容滚动上了前方悬浮屏,【因为您已将全息设备与终端绑定到了一起,为了能更加周到的为您服务,本系统现已向您的终端加装了移植程序,请不要担心,该程序仅会在您启用家园外置软件时运行,不会在您进行其他任何操作时打搅您。】 那原本仅是加装在全息虚拟头盔里的系统“买一赠一”,强霸了一个虚拟主机还不够,这会还顺着绑定溜进了终端里。 顾江初无言以对,他现在只想回房间去睡一觉,实在是懒得再给顾西池发去一道通讯,他确认过“哥哥的心意”确实只会在他登上虚拟家园外置软件时运行后,就接受了它已然存在在那里的事实。 算了。 顾咸鱼十分消极被动的想着,“哥哥的心意”还在对他线下也关注E的行为发表文字盛赞,他瞥了眼自己发出的未读消息,不期然想到,总不至于E的被强制下线,都是因为运气不济? 应当不会。 游戏里非气满满或欧气十足,都不能与现实运气相挂钩,就算是挂钩,人道欧非终会平衡,或许E游戏里运气很糟,现实里正是事事顺遂。 很快否认了自己乍然冒出的猜测,顾江初退出家园外置应用,“哥哥的心意”随之安静下来,他自宽大柔软的沙发坐起身,准备先去厨房里刨一份速食储备粮补充能量,再去睡觉。 几乎是在他起身的同时,他听见大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那股曾影影绰绰出现过两回,又在他仔细确认前就消失的响应感再次触动了他的精神场。 准备走向厨房的脚步一顿,顾江初迅速转身去开了门,他还没来得及为开门后就追寻不到的响应感皱眉,一低头,就看见了三个摆在地上的大快件箱,几日前才见过的那个智能派送员和…… 和一具扑地的木乃伊? 作者有话要说:2018.02.04小修 第8章 木乃伊兄并没有通体都被雪白的绷带裹了个严实,他穿着一身宽松的居家服装,竖条纹的款,一眼看上去有些像病号服,因为当前五体投地的姿势,看不见脸,他在倒下前可能还努力抢救了一下自己,只是除了一侧袖子和一侧裤腿都往上滑了一截外,并没有起到什么用,他依旧扑倒在了三大个快件箱旁边,露出的手臂和腿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 鉴于此人这会一寸可见皮肤也没露在外,连后脑勺都被包了几圈,那绷带一直蔓过后颈缠进了领口里,顾江初在第一眼看见他时,才下意识的想到了木乃伊。 “你……” 再次失去踪迹的响应感被顾江初暂时放在了一旁,他堪堪止住一句“你没事吧”——这纯属是句废话,任何一名打着绷带的重伤员和坚硬的地砖来上这么一回亲密接触,都不可能没事。 于是他改口道:“需要帮你呼叫医疗服务吗?” 说话间,顾江初已屈膝蹲在了“木乃伊”旁边,他的手虚按在对方肩膀上,确认过那一处没有打上绷带后,才带上了力道,却也只是堪堪撑在那里,给摔倒的邻居提供了一份外援支力,没有立即将人扶起来。 他还不确定自己的邻居摔得有多严重,也不确定贸然扶起对方会不会造成二次伤害。 木乃伊兄人虽然倒下了,意识倒还是清醒的,顾江初打开门时,他就动了动,似乎是在努力试着靠自身力量起来。 觉察到被自己的摔倒所惊动,开门出来看情况的人已蹲在了身边,又听见了这声问话,他朝顾江初抬了抬脸——视线至多只和顾江初的膝盖平齐——十分缓慢地摇了摇头:“……不用……” “木乃伊”的声音非常年轻,能判断出其主人是个年轻男子,这声音还莫名叫顾江初感到有点熟悉。 如果顾江初此时不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邻居的伤上,他就会发现,对方拒绝的语式也同先前接连拒绝了他数回的E如出一辙。 但没有如果。 熟悉感仅是在顾江初心底一晃而过,他此时正关注着邻居的伤情,根本无心将两者联系在一起仔细琢磨。 又确认了一遍邻居真的不需要呼叫医疗小队后,他将已经调出的预呼叫页面又撤销,用另一只空手再次在青年身上探了探,找到另一处似是也没打上绷带的位置,按了上去,然后向对方征询:“那我扶你起来?” 邻居大概是不习惯让他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自己,身体有些僵硬,顾江初刚刚快速替他检阅伤情时,那只属于另一人的手每在他身上掠过一寸,他对应的肌肉群就会不自觉绷紧。 但他没有对此提出任何抗议。 在借着顾江初的力量站起来后,他才低声又道:“谢谢你。” “不客气。” 邻居的痛觉神经显然依旧在躁动,影响着对方对身体的控制,尽管对方表现出了不想给顾江初添麻烦的态度,一站起来就立马准备凭借自己站好,可顾江初才刚试探性地一撒手,邻居当即又有往前栽的趋势,幸而他眼疾手快,伸出手臂及时捞了一把,把人重新固定在自己手臂里扶好,才避免了“扑地惨剧”又一次发生。 先前只是被快速检阅了一下伤情就身体僵硬,这时,整个人都不得不靠着另一人来支撑,邻居差不多已绷成了一尊石头像。 不过即便是紧绷成了一尊石头像,这也是尊十分讲礼貌的石头像。 他绷着身体对顾江初说了劳烦,由于双方垂直高度已相差不远,他目光自然而然抬起来去看顾江初的脸—— 然后蓦地一怔。 觉出邻居情绪的变化,比邻居稍高的顾江初低头与正扶着的人对上视线。 除了嘴和鼻周呼吸区外,邻居唯一露着的那只左眼静静映着他的倒影,他在对方眼底捕捉到了惊诧。 “……你认识我?”顾江初问着,又认真将邻居打量了一轮。 碍于邻居目前的造型,眼前就算真的是一名熟人,包成这样也难以辨认。 他理所当然的没认出对方是谁。 听了他的问话,邻居眼底惊诧慢慢减了几分,又增出迟疑,好像自己也不确定到底认不认识。 等了半晌也没等来邻居开口后,顾江初以余光瞥了眼依旧在等待顾客确认快件签收的智能派送员与当下环境,他轻轻拍了下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邻居肩膀:“不管你是不是认识我,至少让我把你送进去后再说?” “……” 仿佛是被这句话给提了个醒,邻居终于把注意力从顾江初身上挪开,记起了两人当前的姿势和状态,他向顾江初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江初在扶着他进入公寓内时觉得,邻居的情绪好像又变了一变。 对方这会依稀有些……窘迫? 作者有话要说:2018.02.04小修 第9章 【大修】 那一点缭绕在邻居身周的窘迫感起初不算明晰,但随着两人肢体相触的时间越长,它像吸着不知名养料般不断滋长,等顾江初将行动不便的“木乃伊”顺利扶进屋内,基本已有如实质。 于是顾江初明白过来——邻居是在为两人又一次扩大的肢体接触面发窘。 为了更好地扶着邻居进屋,他一改先前单纯当“人形拐杖”的姿势,拉过了邻居一条手臂,让对方勾着自己脖颈,自己则胳膊从对方腋下绕过去,环过后背,在对方的另一侧肋间找了个位置固定。 这本该是个非常传统的扶人姿势,可邻居一开始单是靠着顾江初,就身体僵硬如岩石,这会还被手动摆成了个“勾人之姿”,他挂在顾江初脖子上的手臂简直紧张得宛如金属假手,顾江初几乎疑心他要把伤口给绷裂了。 幸好,这间公寓总共也就一百来平,从门口到客厅也就那么一段距离。 赶在邻居真的紧张到绷裂伤口之前,他就已经被扶到沙发上坐好。 顾江初松开了手,邻居绷紧的身体也随之一松。 “谢谢。” 好像有点不知道该和顾江初说什么,邻居只好再次对热心帮助了自己的好心人道谢,他在自家沙发上也坐的略显拘谨,双膝规规矩矩的并拢,两手放在膝头。 就像在坐军姿。 进门时,顾江初特别留心了一下邻居家的玄关——鞋柜和玄关柜为一体,家居鞋和外出鞋分层摆放得十分整齐,里面除了男士鞋款之外,还摆着一整层的女士鞋,那些女鞋大多穿着痕迹明显,说明这间公寓内除了正在养伤的邻居本人外,至少还有着一名常住女性。 今天是工作日,顾西池大清早匆匆来过后就又赶去上班,那名暂时不见踪影的女性住户极有可能也是位上班族——因为那一排女鞋内又以商务高跟居多,摆在开柜就可直拿的中间位置,其他鞋款被推进了边角里,后者明显不具备太高使用率。 这个小观察结果无疑是叫人松了口气。 它意味着即便是顾江初待会回去了,这位邻居也不至于无人照拂,对方有家人看护。 没留意到自己替邻居多操了份心,顾江初完成了扶人任务,他又捡起了自己先前一直似是而非的那股感受,他像仅是好奇装潢一般慢慢环视了邻居家一周,同时,以他所站立的那一块区域为圆心,他的精神力呈辐射状向外探了出去。 顷刻间,周遭的一切都在他眼中变了颜色。 像是有谁忽然往他眼睛里加了个滤镜,顾江初在这个骤然褪色为灰白的世界里看清了自己的精神力运行轨迹,那些浅蓝薄膜状的光弧飞快扫描过周围客观存在所有物品……及至薄膜覆盖到端坐于沙发上的对象时,他看见对方身上亮起了一点呼应似的白光。 那点白光非常的淡,仿若一吹即散的雾,极易被混淆在那些浅色光弧里,稍不留神就会变成视觉的漏网之鱼。 但即便是顾江初的眼睛欺骗了他,他的精神场也不会。 在他的近距离精神覆盖铺到邻居身上时,先前两次三番与他玩捉迷藏的那股响应感终于被他捉住。 那并不是他精神力薄弱下的错觉,它确实存在于隔壁,发出者还就是他刚刚才扶进了屋内的邻居。 身上亮着淡淡白光的邻居静静坐在沙发上,他与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的顾江初沉着对望,随即起身。 就在顾江初以为,邻居是也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准备起身与他交流时,他看见邻居从茶几底下摸出了一副拐杖,非常身残志坚的……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顾江初:“……” 邻居对方才发生在屋内的一切一无所察,他眼底飞快划过了一丝懊恼,只为自己呆坐了这么久才想起来给客人倒茶感到抱歉。 将摆在精致茶托里的茶杯于茶几上放好,他还不太自然地向顾江初比了个“请”的手势,邀请好心帮了他半天的热心人快去沙发上落座。 顾江初定定打量了邻居几秒,确信眼前的人真的什么也感应到后,他在对方开始起疑前撤销了自己的精神覆盖,正要走去对方身边坐下,就听见公寓大门忽然解锁,女人急匆匆的高跟鞋声与叫唤声一并传来进来。 “平戎?!” 刚进门的女人鞋都来不及换,她高声叫着孩子的名字,踢着高跟就慌慌张张往屋里走,一步裙和细高跟也没能限制她的行动速度,那紧凑的鞋跟敲地声从玄关一路响到客厅,她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客厅两人眼里。 女人一开始没看见客厅里有人,看样子是预备直奔房间而去,她眼角不经意朝客厅一瞟,扫见到客厅里立着一道高挑身影,才猛地脚步一停。 因为先前冲的太快,这番急刹车让女人险些失去平衡,她细长的鞋跟在地砖上打了个滑,急忙就要去找扶手,岂料她和最近的支撑物之间也距离颇远,伸出去的手臂根本够不到边,眼看着她就要在自家地砖上摔个结实,下一秒,一双可靠有力的手就伸了过来,扶稳了她歪斜的身体。 “您没事吧?” 完全陌生的声音骤然入耳,女人愣了愣才回道:“……没事。” 她一面为获得的帮助道谢,一面抬头去看扶稳了自己的对象——是一个看起来和他们家平戎年纪相当的年轻人,有着不俗的身高和一副好相貌。 然后她目光投向对方身后,才看见她进门时急匆匆找寻的人正要站不站地撑在沙发前。 也想要赶来扶住女人,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卫平戎与她对上目光,叫了声:“小婶。” 年龄大约还不到四十的女人应了一声,她撩了一把匆忙之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将几缕垂到脸边的长发别至耳后,随即目光在侄子和陌生年轻人之间转了一圈,面上进门时带着的焦急渐渐散去,带上几分迟疑。 她先朝顾江初微笑了一下,然后看向侄子:“平戎,你今天邀请了朋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2018.02.04大修 第10章 【大修】 作者有话要说:2018.02.04 被问到的人一时语塞。 顾江初记下了邻居的名字,与转头看他的青年短促对视一眼,他花了三秒同邻居完成一次眼神交流,揽过了这个做自我介绍的机会:“阿姨好,我叫顾江初,就住在隔壁。” “你好。” 听顾江初说起自己只是刚搬到隔壁的邻居,女人眼底飞快划过一抹遗憾,但她很快收好了那点情绪,让身体多处都还缠着绷带的卫平戎和顾江初快坐下,自己则转身去换了家居鞋。 等她换完鞋回来时,已经完全看不出刚回来时的匆忙慌乱模样,她笑容温和的与侄子和顾江初说了两句话,接着便让他们慢聊,自己则去厨房里筹备起了招待客人的点心。 “谢谢。”女人的身影刚自厨房门口消失,卫平戎遥遥看了眼距离客厅尚有一段距离的厨房,他放轻了声音冲顾江初道谢——为对方没有在小婶面前提起他在门口的那场五体投地。 顾江初:“小事。” 刚刚做自我介绍时,顾江初只道自己是发现隔壁这时有人,过来拜访,他从和女人的简短交谈中得知“平戎”姓卫,全名卫平戎,女人则是对方小叔的妻子,姓林,叫做林荷,原本是不住在这里,只是因为卫平戎最近在家养伤,单独生活不便,林荷才带着行李到这边小住,她等卫平戎能做到基本生活自理后就走。 亲儿子受了伤,做父母的不见踪影,倒是小叔的妻子赶过来悉心照料,两人间看上去亲如母子,谈话间也没有只字片语是与父母相关。 顾江初静静将这条线索信息记在脑海里,他在与林荷说话时再次外释了一次精神力——林荷对他的精神力毫无反应,倒是旁边的卫平戎又给了他一次回应。 但这份回应也仅限于精神层面的反馈。 卫平戎本人似是依旧没有发现发生了什么,他只认真看了看顾江初的脸,顾江初记起他先前看自己的惊诧眼神,试探性的提问:“你刚刚在外面看见我时好像很惊讶,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听林荷道出卫平戎的全名时,顾江初就在记忆库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姓名,他确信它不在他所熟悉的那份名单上。 抛开名单不论,姓卫的他也认识几个,可那其中也不包括“卫平戎”。 不过,他自觉没有见过对方,却不敢确定对方就一定没有见过自己。 打了大半脸绷带的卫平戎闻声犹豫了一下,他又盯着顾江初看了一会:“你……” “嗯?” “……你喜欢游戏吗?” “不。” 说到游戏,就要想起那个被强制绑定的“哥哥的心意”,顾江初诚实回答了自己对游戏的观感,并且感到他先前暂时离去的疲倦感又去而复返。 它们在他接连动用了两次精神覆盖后,再次气焰高涨起来。 卫平戎得了这个回答,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数秒后像是想通了什么,摇了下头:“那是我认错了。” 如果是认错,那么他起先惊诧后又转为迟疑,这番情绪转换说得过去。 顾江初微微颔首,没有追问下去,,恰逢林荷端着点心出来了,他与卫平戎的话题顺势中止,林荷热情招呼他们品尝起点心。 尽管不断向上发展的科学技术让人们生活日新月异,最新型的厨房机器人已能实现全自动智能化烹饪,使用者只需要提前设置好目标菜谱,准备好原材料,再预约一下烹饪时间,厨房机器人就会在预约时段内自动开始工作,为主人烹调出一顿美餐,但传统的手工烹调方式依旧没被人们所抛弃。 在这个家用机器人普及度极高的时代里,“手作品”的定位也荣获升级,它已成为了珍贵与心意的代名词,主人家若是用每道工序都出自手工的点心和饮品招待访客,即代表这个家庭十分欢迎你的到来,并乐意给予你非同一般的礼遇。 林荷端出来招待顾江初的点心,就是她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亲手烘焙的。 隐约感到自己今日过度使用的精神力恐怕也已支撑不了太久,顾江初在没坐多久后就提出自己不宜继续打搅,听他说该走了时,林荷还转身又去装了一袋子精巧的手工饼干,特意用礼装丝带扎好,让他带回去。 林荷客气地把顾江初一直送到了门口,她笑着说:“平戎最近一个月都只能在家里养伤,你也正好放假,要是有空的话,欢迎多过来玩啊。” 一个月?顾江初微微一顿。 星内的疗养舱技术虽说还没提升到最高二十四小时就完美治愈一个人的地步,但是将这个时间翻上十倍,至少常见外伤当是都可以治愈,可林荷却说,卫平戎还需要一个月才能彻底恢复。 他到底是受了什么伤? 心下疑问又多一层,顾江初面上不动声色,他再次与林荷道别,谢过对方今日的热情款待,在转身进入自家大门前,他不经意般问道:“对了阿姨,您知道‘克罗托名单’吗?” 林荷一愣,面上露出实打实的茫然:“什么?” 顾江初凝神看了她两秒,弯起唇角,冲她晃了晃手里的饼干袋:“没什么,只是最近正在查阅的生僻名词之一,因为各大数据库内的相关资料都太少,只好四处问问——阿姨再见。” 林荷不疑有他,还称赞了两句顾江初的好学,她微笑着目送顾江初进了门,在转身回公寓时想:要是这个年轻人能和平戎成为朋友就好了。 “小婶。” 卫平戎坐在林荷给他翻出来的轮椅上,慢慢滑到玄关,他声音里带着内疚,因为清楚林荷是抛下工作赶回来的。 为了他。 “你没事就好了。”林荷转身时顺手关上了门,她在侄子的轮椅前蹲下来,拍了拍卫平戎包着绷带的手背,“我收到了你又一次被强制下线的提示,系统判定你再次在游戏内做出了‘危险极端行为’。” 卫平戎听出她声音里的后怕,摇了摇头:“是误判,我已经提交了申诉,结果六小时内就会下来。” “那就最好了。” “但您的工作……” “没关系,我回来前都已经交接好了——晚上想吃什么?我们刚才也没问那孩子要不要一起吃饭,他一个人住,看着怪让人操心的。” 轻巧岔开了话题,林荷直起身,她一边推着卫平戎的轮椅往屋内走,一边念叨起侄子下次得记着留顾江初吃饭。 另一边—— 被惦记着民生大计的顾江初撑着最后一点精力编纂完了信息,将自己的发现简略分条陈述了一遍,他在确认这条信息已成功送出后打了个睡眼朦胧的哈欠,终于感到自己的行动条已彻底到了尽头,遂掀开清晨被迫离开的被子,动作麻利地把自己塞了进去。 他的信息跨越了整整两颗邻近星球,伴随着一声“叮咚”,弹出在一名女性的个人终端界面上。 “谁的消息?”女人身边的男伴问。 “唔……”女人放大了悬浮屏,看了看来信方,忽地拍了一下手,“啊呀,是咱们的崽崽!” 第11章 【大修】 放眼整个宇宙,只有一个人会坚持管已经成年的顾江初叫“崽崽”。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母亲安洁,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在顾老太爷那里被指代为“来路不明的女人”。 在大多数人看来,安洁与顾长云是草根女与富家子的传统套路式恋情,女方外貌出色,也还算是能干,虽然出身平凡,但是有颗热情温暖又勇敢的心,男方则才貌双全,出身显赫,自幼泡在浮华场,在外出遇上女方之前,当是从没接触过这么率真的姑娘,期间再加上种种机缘巧合,因缘际会,两人最终跨越家世背景这条鸿沟,走到了一起。 前后的剧情铺设开来,约莫能拍个星际版的偶像黄金档。 但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顾老太爷口中的“来历不明”并不仅是指的安洁家庭背景无法与顾家门当户对,他在听说顾长云迷恋上了这么个姑娘后,专门去着手查了查,接着就惊诧的发现该女子出生户籍直系血亲教育档案一律不祥。 这是个字面意义上“来历不明”的女人。 但她又确实拿到了星域内的长期居住许可,有着至少四个星系的自由入域证,看起来像个罕见的“宇宙公民”。 探不出她底细的顾老太爷一度执拗认为,这疑似来自域外的女人是给顾长云下了某种新型致幻剂,或者向顾长云投放了一定精神干扰设备,才让顾长云对她迷恋的死去活来。 他的这番偏见发言被有心人记下,年纪尚幼的顾江初被他接到中央星小住时,那人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还特意把老太爷当初这番话说给小顾江初听。 “用不着那么麻烦。” 小顾江初听完后打了个哈欠,表情和长大后的他一样懒洋洋,他丢下这么一句让前方大人蓦地愣住的话,也不想再和对方交谈,就迈着小短腿溜溜达达回了房间,扑到二叔顾长弘命人特别调整过舒适度的床上补眠。 妈妈要收拾爸爸,哪里需要下药上设备这么困难呢?扑在柔软小床上的年□□孩眯着眼睛想,他妈妈分明只需要单手把爸爸举起来,爸爸就能乖乖听话。 安洁女士是个脸蛋娇艳明媚,身材窈窕有致,至今看不出已经有了顾江初这么大一个成年儿子,能随手把丈夫顾长云举着玩的奇女子。 顾江初四岁的时候,她单独带着儿子做了趟长途星际旅行,去了个顾江初在那之前从未在任何一张星域地图上看过的地方。 他们俩旅行归来时,身边多了一个通体纯黑的镜面行李箱。 顾长云什么也没问,也好像从不在意妻子带回来的行李箱为什么不能打开,他笑眯眯迎接了妻子和孩子的归家,在听妻子说箱子的归属者是儿子时,还弯腰准备帮顾江初把箱子送进儿童房。 “爸爸。”小顾江初摇了摇顾长云的胳膊,“他自己会走,不用劳烦您。” 顾长云于是收回了手,只轻轻在顾江初脑袋上一拍。 转眼,那个黑色行李箱就已经跟了顾江初十多年。 “崽崽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 安洁一目十行的浏览完儿子发来的信息,顾长云在她看信息时转身去倒了两杯特调饮料,正好踩着她收起悬浮屏的时间节点转身回来。 “什么麻烦?”顾长云问着,语气却不见慌忙。 他已经从妻子饶有兴致的表情中判断出,儿子遇见的并不是什么糟糕的麻烦。 可能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被束缚太过,顾长云在顾江初还未成年时便隐隐透出了“放养”苗头,只为儿子的成长大方向把把关,至于顾江初是什么性格,平素有什么爱好,那爱好是否符合时下主流,只要不牵扯到原则性的问题,顾长云都十分纵容,任他发展。 而今,顾江初已然成年,顾长云更加尊重他的选择,给予足够多的自由,仅在觉出儿子疑似要把控不住局面了时,才会插手。 安洁就着顾长云的手喝了两口饮料:“他的新邻居给他带去了一点小困惑,因为案例新奇,所以来找我解惑。” 顾长云任劳任怨的给妻子当着人肉杯托,他朝房间内的悬浮时钟投去一瞥:“现在时间还早,中央星那边应该还不到晚上,需要立即和江初通讯么?” 说着,贴心的好爸爸好老公已开始盘算起待会他该去哪里转上一圈,对这通母子通讯暂做回避,安洁的目光在他面上转了一圈,猜出了他的想法,笑意融融地拍了拍丈夫的背。 “啪啪!” 顾长云面不改色稳住手中的玻璃杯,确保里面盛的清透饮料没因身体被动震颤而泼出去,他冷静承接了妻子一高兴就有些收不住力的“爱的铁掌”,第一时间解读了对方的小动作:“现在还不需要和江初通讯?” “嗯。”安洁高高兴兴的答,“崽崽在消息末尾说他需要睡上一会,按着他的例常阶段性睡眠时间,我六小时后再联系他。” 安女士说是六小时后联系,就踩着六小时整,分秒不差。 顾江初几乎是刚在床上睁开眼,他的个人终端便弹出了通话窗口,他仍有一半思维沉浸在醒来前的梦境里,迟缓了半分钟才接起通讯。 “崽崽。”安洁的身影出现在通话窗前,顾长云不在她身后。 她端详了一下自家儿子的神情,问:“你是不是做梦了?” 顾江初之前是穿着衣服直接躺下,这会人虽然凌乱了些,但面对的是自己亲妈,也没什么避讳,他顶着一头浑然天成的“鸟巢”起身,“嗯”了一声。 安洁那双色泽偏浅的眼睛落在他身上,仿佛穿透了孩子的思维,一直看进了他的精神场里:“你梦见了什么?” “您第一次单独带我出星。”顾江初如实回答,他掐了掐眉心,“可能是因为我白天提起过‘克罗托名单’,我梦见了您带我第一次去看名单时的情景。” 四处亮着奇异柔和光芒的殿堂式建筑、完全不像研究所的研究所、长相奇异但友好的异星生物、完全不知道真实面貌如何,却慢慢凝出一只手,给自己递了块糖的“叔叔”……还有那块立在悬浮广场正中,自中间被分割成明暗两栏的巨石碑。 那块巨石碑即是“克罗托名单”。 顾江初在梦里清晰看见了小小的自己被安洁牵着,一路在建筑内穿行,与那些奇形怪状的叔叔阿姨乃至同龄“人”们打招呼,最后停在名单前的情景。 梦里的安洁拉着他的手,他行走间只能仰头看着妈妈,周围的一切都让他头一回意识到,原来妈妈与爸爸是不同的——那并不单指女性与男性之间的不同,而是须得再上升一个层级,是人类与非人类间的不同。 巨石碑旁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形生物,见他们过来,有不少目光投到了小顾江初身上,他听出这些“人”应当是在窃窃私语,那时的他分明从没进修过异族语言,却听懂了他们的交谈。 “这孩子成功登上名单了吗?” “都这么大了,还能被带回这里,一定是个在‘明面’上的孩子。” “那可真好,这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小顾江初听不懂什么“名单”、什么“明面”,但他听得懂“可爱”,于是冲对方笑,引得有两“人”忍不住过来逗他。 安洁注意到了自家儿子的“招蜂引蝶”,她也向过来打招呼的对象微笑了一下,然后轻松把儿子抱起,托在手臂上,指引小顾江初去看巨石碑:“来,试试在发亮的那一栏找找你的名字?” 顾江初便从名单第一位开始往下看。 那名单不算长,他很快就在中前部位找到了自己,他的名字夹在上下两个完全看不懂的“火星文”中间。 “在那里!”顾江初指着自己看到的位置道。 他感到安洁的手轻柔地拍在自己背上,妈妈似是给了他一个落在额上的亲吻,先前凑过来逗他的几“人”向安洁贺喜。 “恭喜,这是个合格的小宝贝。” 顾江初也不懂得怎样才算合格,怎样才是不合格,他自觉稀里糊涂给妈妈争了光,心里倒也挺高兴,忍不住又把目光放回那块疑似可等同于“光荣榜”的巨石碑上,继而关注起了旁边的略显黯淡的一面。 既然亮起来的那面叫“明面”,那么黯淡的那面应该就叫“暗面”。 小顾江初煞有介事的做了番简易推断,然后拉了拉安洁的衣袖,好奇道:“妈妈,明面上的名单代表合格,那旁边暗面则是代表不合格吗?” “对。”安洁挠了挠小男孩毛茸茸的发顶。 “哦。”顾江初忍不住又问,“可暗面上光秃秃的,是因为没有不合格者吗?” “当然不。”回答他的是刚刚过来逗他的对象,对方用低于人类体温的爪子小心点了下小顾江初的鼻梁,“真是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宝贝——不合格者没有被记住的价值,他们不配拥有名单。”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整容完毕,原本的三、四、九。十、十一已改(面)头(目)换(全)面(非)。 蠢作者之前一直都只善于写日常流甜宠,期望这次能在《天生一对》中磨练一下自己的剧情掌控,增加更多“甜饼”以外的元素,非常抱歉修文给大家带来的不便【卫非酋式五体投地 第12章 在弄懂那张“光荣榜”具体是个依据什么条件来筛选的榜单之前,小顾江初先从“大人”的话音里嗅出了一点以他当时的年纪,还有些难以理解的残酷之意。 他茫然与那个体温冰凉长爪子的“叔叔”对视,安洁又摸了摸他的一头绒毛。 “别担心。”安洁说,“以后我们每年都会到这里来,你将有充足的时间来学习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到那时候,我们崽崽就是个‘机智的小宝贝’,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瓜’了。” 幼生体的注意力总是比成年人好转移,小男孩转头纠结起了出自亲妈之口的“小傻瓜”,他皱着一张包子脸,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再对“明面”旁的无字石壁投去在意。 ——直到他透彻学习了有关“克罗托名单”的一切之前。 “……我一开始以为,是自己那时的精神数值过低,才出现了判定偏差,那股响应感本身就十分微弱,只若有似无的触动着精神场,我在低精神储备下的感知搜索范围有限,前两回都是才追逐到一半,响应就断了。直到第三回 阴差阳错下进行了近距离扫描,才确定隔壁的确存在一个能够与我响应的‘同质体’。” 简短与安洁拉了个五分钟的家常,彻底醒过来的顾江初就终止了有关梦境和过去的谈论,将话题引回了通讯正题上。 “响应感”说来玄妙,却也不是个跨入新纪元后才出现的新锐名词,它的前身十分脍炙人口,最早可追溯至新纪年前,叫“心电感应”。 而“同质体”放在这里,乍听上去叫人云里雾里,它其实还有个更通俗的说法——同类。 所有曾被父母或双亲之一带去那个发光殿堂,双脚切实踏入过研究所的孩子,他们可能彼此间的出生地相隔了数万光年之远,原生星球间隔着星河浩瀚,可他们只要曾在殿堂内建过档,无论最后是否登上“克罗夫名单”,他们就都是“同类”。 这套精神响应回路仅适用于曾在殿堂内建档的对象之间,它能够帮助他们快速意识到彼此与常人的不同,找出潜藏在周遭芸芸众生间的同类。 “但是那个叫卫平戎的年轻人对于你外释的精神力毫无反应。”安洁声音轻柔的替儿子补全了重要信息,“即使是近距离被你的精神场覆盖,他给予的反馈也没有增幅多少,虽然他曾短暂表现出了疑似认识你的动作趋向,可他后来又主动撤回了这个‘疑似’,说是自己弄错了。” 她说着,微微偏了下头,在儿子面上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犹豫。 她清楚顾江初是在迟疑着什么 哪怕都挂着“同质者”之名,但合格者与不合格者之间,到底还是存在差异,登上了“克罗托名单”的合格者能轻易感知到两个层级的全员,不合格者则因精神力阙值限制,大多只够探索同层级的不合格者,而其中更加惨烈的,则连同层级的不合格者都感知不到。 最后这类人甚至不会对殿堂与研究所留有任何印象,他们是在筛选的第一轮就被淘汰的“重度缺陷携带者”,早早就被遣送回了自己的种族属星,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遭受到缺陷带来的负面遗留影响。 “你的推断出错的可能性很低。”安洁稳住了顾江初心底正在摇摆的天平,示意儿子应该对自身的判定多点信心,“综合你目前观察到的所有信息来看,那极有可能就是一名‘不合格者’。” 顾江初:“……嗯。” 从近距离接触过卫平戎起,就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猜测得到了肯定,顾江初还是第一回 在殿堂以外的地方遇见同质体,却疑似是一名不合格者,他慢了半拍才应了一声,不期然想起自己与其他合格者们做过的讨论。 “你为什么会对那些没能登上名单的家伙怀抱好奇?”能够自如操控身周小范围重力场变换,让自己稳定漂浮在半空中的同学换了个姿势,他盘腿在顾江初前方飘着“坐”了下来,歪过头看着挑起了“暗面”话题的顾江初。 周围还有着其他几位约莫是与顾江初同龄的合格者,他们刚一起结束了一堂有关精神操控的课程,正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话。 顾江初还没来得及陈述自己好奇不合格者们的理由,一旁另一位同学就先接了话:“反正我是对不合格者们完全不关心。” 说话的同学一摊手,教室内照明设备忽然集体闪了闪,他的手指分明是在虚空上点过,那些照明灯却像被他远程触控了一般,随着他手指划弄的方向荡起了光影组成的波浪。 “你看,这是我们才能做到,而他们可能一辈子连见都不会见到的事。”该同学很快停下了这场他一人而为的灯光秀,他看着顾江初,“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是优胜劣汰下的胜出者,从这里建成至今,被送走的不合格幼生体数以千计,他们在回归种族属星后或许会融入本族圈子,或许不会,但那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这些能一同上课的人,才真正值得你去结交,去关心,我们才是同质者中的‘共同体’。” 这位同学可能拥有某种未来成为讲师的潜质,他一下就把集体课间讨论变成了一场单方面主导的观念输出,说完一段后,他还非常适宜的停了停,等待“被输出”的顾江初给予一点回应。 顾江初好像正在为他的话沉思般微微眯起了眼——然后打了个大哈欠。 同学:“……” 除去顾长云和安洁之外,就只有这些一同参与过“殿堂”教学的同学们知道,顾江初的懒散嗜睡并不是一朝一夕养成。 他的天赋技能都点在精神力上。 精神损耗往往极难在□□凡胎上被具现化出来,它只让顾江初随时随地看起来都懒洋洋的,久而久之,“懒散”便成了贴在顾江初头顶的标签。 记不清自己当时是真的因才在课上大量消耗了精神力而困顿,还是只是想避开争论,顺势中断了话题,顾江初只至今都记得自己那时候的观点——不合格者们值得被付诸好奇。 想起卫平戎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木乃伊造型,以及林荷说的对方必须还得休养一月,顾江初心下一动,看向在视频窗那头耐心等待的安洁:“妈妈,殿堂数据库内当前记录所有的负影响文件里,有延缓伤口愈合速度……或者与之性质类似的案例吗?” 安洁温婉的柳眉轻轻一挑,她目光越过儿子肩头,向后方扫了一轮:“‘巧克力’的能量储备还没恢复至正常启动水平?” 不然,她家儿子怎么开始拿她当活体数据库了? “普通客舰的储物柜内没有内置充电端口,‘巧克力’在整个航行途中都只能休眠。”顾江初说着换了个坐姿方向,他调整了一下视频框比例,让占据了房间一角的黑色行李箱入了框。 “巧克力”就是这个抵达中央星当日还与顾江初做过交流的箱子的名字。 这名字一听就不太正经,处处透着随意气息,它是安洁当年代顾江初这个正牌归属者取的。 “崽崽你看,它像不像一块巨无霸号的黑巧克力?” “唔……像!” 小顾江初认同了妈妈说纯黑箱子颇像大巧克力的比喻,却没想到就因为这一声“像”,他日后十多年的搭档与从属,在殿堂系统内登记的姓名就此成了“巧克力”。 幸而智能助手并没有姓名权观念,他顶着“巧克力”这个在同行里鹤立鸡群的名字,协助顾江初查询信息、递交报告……乃至于当起电子管家与电子保姆,都十分泰然,兢兢业业。 顾江初的殿堂资料调取权限与巧克力绑定,当他离开殿堂,返回种属星时,巧克力即是他联络殿堂的唯一工具,由于巧克力暂时仍处在深度休眠中,安洁只好担任了一次儿子的活体数据库,通讯结束后没多久,顾江初的个人终端就收到了安洁替他调取来的资料。 才点开那厚厚一打《负影响实例报告》看了两页,终端再次发出收到新消息的“叮咚”一响。 顾江初本以为,是安洁又找到了什么遗漏文件,他将悬浮屏切至总菜单界面,却发现是虚拟家园的外置应用弹出了一个气泡状的立体窗口,提醒他收到了一条来自游戏好友的回信。 他发送给E的那条短信状态终于变成了“已读”,被强制下线的好友已又登陆上了游戏,对方先就顾江初之前发送的那通道歉说了没关系,又措辞严谨的为自己的突然下线道了歉,然后问顾江初:[你现在能上游戏吗?]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完毕,终于可以正常更新啦!今晚应该还有一更=3= 第13章 当顾江初快速编纂完的回复发送成功时,E——或者该叫他卫平戎——已经在观海崖上站了好一会。 没了绷带的束缚,身体上的创口也不会被带进以精神为建立基础的虚拟空间里,卫平戎脱去了他六小时前才在顾江初面前展示过的“木乃伊”马甲,又恢复到了初见时行动自如的青年模样。 他听见了新消息送达的系统提示音,弹窗也踩着铃响蹦到了前方悬浮屏上,带着一点不太熟悉的,仿佛是要摸箱子开奖般的心情,他自然垂在身侧的手顿了顿,才慢慢抬起来去打开消息。 然后他开出了一个“感谢参与奖”。 顾江初发回的是条告知好友自己暂时不能上游戏的短讯。 手头刚拿到的资料还只看了两页,比起虚拟家园内的游戏好友,顾江初当下对住在隔壁的“不合格者”更感兴趣,他暂时还没神通广大到能觉出E与卫平戎就是同一人的地步,并不想让资料研读半途而废,遂委婉拒绝了E的游戏邀请,在短讯结尾表示他们可以改日再约。 卫平戎的目光在那句“改日再约”上落了半晌,他本该为邀请被拒生出一点落空感——就像大多数人在邀请被拒时会有的那样。 但他好像真的已对遭到拒绝习以为常,反倒是在看见“改日再约”时愣了愣,心下继而涌出一种奇异的庆幸感——他的“抽奖”虽然失败了,可对方并没有态度的强硬收回“奖箱”,更没有驱赶他走,他本以为自己的机会已然用完,对方却又态度温和的给他塞了一把抽奖券,还告诉他可以下次再来。 下次。 卫平戎在心底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他抬眼看向落日余晖下泛着一层粼粼金光的海面,携裹着海水独有咸腥气的海风兜头吹了他一脸。让他忽的想起自己还没给好友回复,又急忙调出屏幕,斟字酌句的给顾江初写了回信,末了,还要把标点都检查一遍,才谨慎的按下了送出。 对于顾江初来说,用户E是“哥哥的心意”软硬皆施塞给他的一个家园好友,这个仅此唯一的ID挂在他的好友列表里,看起来颇具纪念意义。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卫平戎来说,挂在对方好友列表里的他的ID,其实也是个“唯一”。 并且相较于顾江初那个仅限于虚拟家园应用内的“唯一”,卫平戎的这个“唯一”分量可能还要更重一些。 因为顾江初再怎么懒于社交,也还有那么一小撮交好的现实朋友,可卫平戎在通过顾江初的好友申请之前,是个彻头彻尾的“独行侠”——无论线上与线下。 他没有朋友。 如果说坏运气也能成为原罪,轮回因果真的客观存在,那么卫平戎可能是上辈子真的造孽太多,这辈子才会生而有罪。 他打有记忆起,就是个霉运集结体。 一切在他人看来是偶尔才会发生一两回的小概率倒霉事件,在卫平戎身上几乎天天都能上演,并且他不只是自己倒霉,还活像个灾难反应堆,能将坏运气辐射香四周,让所有与他靠的过近的对象一道倒霉。 一次两次,还可以称之为巧合,三次四次,旁人心里犯了嘀咕,却也至多只是默默疏远,不会刻意去宣扬,而五次六次乃至于七次八次,当“人形自走扫把星”成为了公认的事实,“谁挨谁倒霉”成了打在卫平戎身上的楔子,他翻遍了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社交攻略,看完了一个资料库的《教你如何做个出色的朋友》,还尝试着学习那些名人传记里的故事,本着真诚、友善、热情、主动等原则去勇敢接触他人…… 他曾以为自己会成功——至少在一人身上取得成功也行。 但他没有。 因为从未谋面的父母传下的一副好皮囊,人又大多容易对外形出色的事物心生好感,在每离开一处旧环境——譬如搬家与升学——进入新环境生活时,也会有那么几个循着爱美之心的对象主动向卫平戎靠近,但他们从没有谁坚持超过二十四小时。 或者是才刚接近卫平戎就倒了霉,或者坏运气其实还没落到自己头顶,但已有“仗义之士”悄悄科普了灾难反应堆的“光辉战绩”,总之,那一点因皮相而升起的倾慕之情,很快就在涉及到自身运气的切实顾虑下又散去了。 卫平戎坐了很多年的后排单座,一人完成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小组作业”与“团队任务”,他听过不少“大概连亲生父母都是被他霉走的”议论,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尝试里越发沉默寡言,控制情绪的能力随年岁渐长,最后开始有意识的克制自己,能不麻烦他人就不麻烦,尽可能独自处理一切。 但凡他不是上面还有一个待他如己出,恰好又还有一定影响力的小叔,他可能连学业都没法顺利完成——中学时,家长委员会就曾向他所就读的院校提出联名抗议,要求把会影响自家孩子日常学院生活的“不安定因素”清除出去,为他开办额外的远程教学。他常年带队驻守星外的小叔连夜杀回本星,抵了一半的年休假,去校长办公室大发了一通雷霆,这件事才没有人再提。 “……” 先前还铺洒了大半个海面的金色光芒只剩下细细一线,体表也感受到了全息模拟出的昼夜温差变化,卫平戎自回忆中抽回神,意识到自己已在观海崖上呆站了很久,他不知所谓地挪动了一下步子,正思考起自己是不是该下线了,就听见消息提示音又是一响。 [你准备下线了么?]他的好友在消息里问着,[我这会可以上来。] 峰回路转——卫平戎不知道这个词用在这里到底对不对,他认认真真把好友的简讯看了两遍,确信自己没有理解偏差,才迅速把方才升起的下线想法踢到一边,飞快发去自己还没准备下线的回信。 而要说理应在专心研读资料的顾江初为何又忽然转变了主意,就得将时间纵轴又往回拉半个小时。 半小时前—— 因为顾江初回拒了好友E的游戏邀请,随着家园应用一同启动的“哥哥的心意”不住吵吵嚷嚷,它强行把自己的文字层锁定在悬浮屏所有窗口最前,一排排滚动的文字提醒简直烦人如不可取消的低劣小广告。 偏偏顾江初看见E还给他又发了回信,他只想看看E是发回了一条什么,一时无心理这刷屏的“烦人的心意”,任它用不知从哪里模拟来的腔调控诉他抛下好友是多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您的好友只是向您提出了一个小小小小的游戏邀请,您可能想象不到他在发出邀请前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怀揣着怎样的一颗真心,带着怎样的一腔情谊来邀请您。】 “……” 【而您却拒绝了他的邀请,您拒绝掉的或许就是足以让双方关系更进一步的契机,是一个错过或许就不再回来的重要好感分叉口。】 “……” 在文字滚动刷屏中见缝插针的看完了E的回信,顾江初再次回复完E,他粗略扫了两眼“哥哥的心意”嚷嚷的内容,花了半分钟严肃考虑是否该调试一下这个系统的后台设置,关闭对方的资料搜索权限并要求删除这部分自行下载的资料内容,接着,他就看见屏幕上滚动的文字倏地一停。 那一个个之前还不断蹦出的字仿佛集体喝多了假酒,原本排列整齐的语句陡然凌乱起来,它们被不可抵御的力量操控着,慢慢在悬浮屏上揉面团似的混成一团,最后变成一个外观颇具艺术性的“文字球体”——那上面的文字还是流动的。 在这个“文字球体”揉搓完成后,一只苍白的手闹鬼似的出现在了屏幕上,它慢慢握成了一个拳头,然后毫不留情的一拳砸在了“文字球”上。 “哥哥的心意”骤然进程中止,这一记虚拟重拳让它终于安静下来,与此同时,一道顾江初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个人终端中检测到植入程序,是否需要立即清除?” 顾江初回头看向放置着巧克力的角落——那里已经空了。 通体纯黑的“行李箱”已经偏离了自己的放置位置,他四面箱壁都亮了起来,在向所属者询问着该如何料理这未知系统的同时,他在愈发耀眼的光芒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等那阵过亮的光芒散去,一名一身黑衣,面容略显苍白的青年站在了屋内。 化为人形的智能助手与顾江初对上目光:“能量储备已达正常启动线之上,响应六十小时前设置的‘自行启动’指令启动。” 作者有话要说:=w=本章也有红包掉落哦 第14章 虽说人工智能在当代社会里已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模仿真人外观的电子助手随处可见,但想要做出巧克力这样可自由切换外观形态的智能助手,就人类目前掌握的技术水平而言,暂时还完全没可能实现。 巧克力出自殿堂研究所。 考虑到人工智能也有使用人形替所属者办事的需求,除了“巧克力”这个听上去就一言难尽的官方注册名外,任劳任怨的智能助手其实还有另一个更加正经些的名字——伊恩。 以人类形态外出处理事务时,瞳色偏浅的智能助手就叫做伊恩,而当他回归到了自己在殿堂系统内注册的初始外形,变作四面光滑的黑色大箱子时,他就叫巧克力。 现在,这位变换为了青年模样,应当被称之为“伊恩”的智能助手走到了他的所属者身旁,他的左手虚虚握着,仿佛手里正拿捏着什么,他先例行公事般报告完自己当前的各项基础数值,随即,才扭头看向所属者还亮着的悬浮屏。 先前挨了隔空一拳的“植入程序”还没完全消散,那个文字球在悬浮屏上瘪了下去,由三维变成了平面,正扼着它命运咽喉的对象在等候着下一步指令,“哥哥的心意”是能继续在终端内存活还是灰飞烟灭,全在顾江初一念之间。 如果不是接受指令进入了深度休眠,顾江初的个人终端本该时刻与智能助手相链,黑箱子巧克力哪怕是整天“物似主人型”的宅在原地不动弹,只要他处在正常启动状态下,他就能接管与顾江初相关的所有电子设备。 他的所属者只需要报出指令,他就会马不停蹄且完美无瑕的为对方操办执行。 “这道植入程序越过了授权许可步骤,属非法移植程序。”伊恩浅色的虹膜里流动过一小股数据流,他再次对顾江初终端内“不请自来”的程序做了番解析,向他的所属者征询,“江初,是否需要将植入程序立即清除?” 顾江初其实挺想说“是”,可转念想起费尽心思将它送给自己,出发点也是一番好意的顾西池,他清楚自己这头若是强行粉碎了程序,顾西池那头肯定也会收到相应的提醒,联想中出现的那张属于顾西池的失望脸他短促迟疑了一瞬,最后摇了摇头:“不,留着吧,修改一下后台程式设定,让它没法在我正常使用终端时刷屏就行。” 伊恩收到指令,当即开始了程式修改工作,他同时还一心多用,链接上了公寓的房屋控制系统,把顾江初醒来后就忘了开的灯打开,调节了室内温湿度,兼带着对所属者做了个简单的身体信息扫描,在判断出顾江初已超过十小时未进食后,厨房家电们也踩着报告出炉的下一秒活跃起来,两台骤然被唤醒的家政小机器人“嗡嗡”叫着跑去打开了几天前送达到公寓的生鲜箱,把食材搬了出来,送到了厨具已预热完毕的烹饪机旁,一顿后台已出呈营养调配方案的晚餐就此进入到筹备流程中。 一面处理着方程式,一面打点着全家,全能的智能助手同步做着以上所有事项,还不算完,他还捎带着分析了一下所属者的行为,片刻后有理有据的提出了疑问:“按着系统内记载的历史数据,你一般会在发现植入程序的第一时间就要求将它们粉碎,这项工作通常都被交由我完成,而在我因种种原因无法及时响应指令时,你就是自己上手,也会把它们清理出去——这份程序获得了你的特殊对待,是否需要将来源方加入特别信任名单?” 顾江初人还在床上,依旧维持着方才与安洁通讯时的姿势没变化,他朝看向自己的伊恩摇了摇头:“不用,将它送来的对象本身就在名单上,这是顾西池带来的一件‘礼物’。” 作为一名从全能保姆起步,见过所属者四岁时是什么模样的今日智能助手,伊恩自然不可能不熟悉顾西池,他三下五除二的把植入程序与顾西池的名字绑定到一起,非常人性化的说了一句:“你和堂兄的感情非常好。” “我和你的感情也很好。”顾江初随口接话。 于是智能助手的嘴角往上提了提,露了个标准到能拿角尺来测量两侧弧度是否对称的微笑:“深感荣幸。” 顾江初那句话也确实是实话。 当年,因为与大箱子巧克力相遇时的年纪还太小,小男孩尚处在会一本正经与玩具交朋友的阶段,他把这个会和自己说话的“箱子”看作玩伴,后来,在发现这个“箱子”不仅仅是玩伴,还可以变作青年男子模样后,人类形态的伊恩对于小顾江初来说就是个可靠全能又耐心的大哥哥,对方从不嫌幼崽聒噪,也不对小崽子数之不尽的异想天开嗤之以鼻,反而还和他一起钻研将想象付诸实现的可能性。 由于双方基本每天都呆在一块,顾江初那会对“伊恩哥哥”的亲近程度超越了顾西池。 伊恩原是本着要替所属者服务的天职而来,奈何短胳膊短腿的小主人只想和他交朋友,他本该尊敬的称呼顾江初为“您”、“主人”或是“先生”,结果被下令改成了“你”和“江初”。 如今,顾江初已然长到了可以泰然接纳他人对他使用尊称的年纪,伊恩曾自主改过一次口,但他怎么听都不习惯,不出一小时就又要求对方改回了旧称。 “不就是个名字和称呼,叫了就叫了。” 勒令伊恩不得再自主改口时,顾江初如是说。 变称一事便没有人再提。 伊恩启动前还昏暗冰冷的房间,就像是被醒过来的“伊恩牌”仙女棒给点了一下,等顾江初磨磨蹭蹭收起看了一半的资料,在智能助手的催促下去进食时,他的小公寓已温暖如春,干湿度被伊恩把控的极好,熟食的馨香分子开始在屋内做扩散运动,洒在食物上的暖色灯光也十分柔和,好似给晚餐加上了一道柔光滤镜。 细心的智能助手在所属者就餐时注意到了新存放进终端的《负能量影响报告》,他飞快将顾江初正在研读的资料梳理了一遍,总结出重点,顺便询问起是否存在具体研读目的,他好协助顾江初做进一步案例分析。 “案例分析可以暂时放到一边。”顾江初说,“搜索‘卫平戎’,我需要尽可能多的有关这个人的资料。” “好的。” 伊恩的应声出口之前,他就已经保存好了顾江初的指令,处理器同时运作起来,开始连接上权限许可范围内的所有数据库筛选信息。 “排除掉同名同姓者,符合你指定条件的‘卫平戎’仅有一位,我已经拿到了这位先生的所有开放资料,还搜索到了一百二十一条有关他的网络评价,不过比起这些,我认为,后面这条资料可能对于此时的你来说更加重要,因此调整了它的优先级,把它放到了最前。” 顾江初正好送了一勺食物入口,只能回应一个单音:“唔?” 伊恩很快将这条最高优先的资料呈到了他面前:“我在大数据库内检索到了这位先生注册过的实名制游戏列表,取得了他的游戏账户名与ID,发现你与他缘分匪浅……” “什么?” 顾江初的汤碗刚端到唇边,就听见伊恩放出“缘分匪浅”这么一句霹雳,不由庆幸起自己刚刚还好没动作再快点,不然这会多半要连呛带咳,还得把汤进贡给桌布。 智能助手解读出了他的惊诧,平稳的话音停了一停,然后才继续:“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们之间的确存在一点只能以‘缘分’描述的奇妙关系——这位先生与你玩着同一款游戏,并且还在游戏里与你互为好友,你在三十分钟前还拒绝了他的游戏邀请,他现在依然在线。” “……” 顾江初听到“同一款游戏”时,心底就有了预感,只是他还不敢相信居然能有这么巧合的事,一时愣了愣,直至听伊恩说他三十分钟前拒绝了邀请,那预感彻底变为既定的现实,他默默放下碗去呼出悬浮屏,打开家园外置应用:“……你是说,卫平戎就是虚拟家园内的用户E?” “是的。”伊恩答,“我还拿到了他的游戏时长与家园成就报告——不过这位先生大概运气不怎么好,他的游戏时长已超过一万分钟,可他的家园成就进度至今为零,倒是系统警告收了一打,他曾有三回被家园系统判定为存在极端危险行为倾向,遭到强制下线,最近的一次强制下线记录是在今天中午。” 时间事件完全对上了。 顾江初盯着好友列表内仍然亮着的ID数秒,起身去拿头盔。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E同学掉了马甲 第15章 虚拟家园会自动保存用户的下线位置,将其设定为用户下次登入游戏时的默认上线点,顾江初又一回站到观海崖的岩层上时,他周身的场景还没彻底载入完毕,就先感受到了夜间已经降温的海风。 他在扑面而来的微凉晚风中轻轻眯起眼,打量了一下时间设置与现实完全同步的虚拟家园,正要调出地图看看他刚掉了马甲的邻居兼好友在哪里,就发现自己前方不远处杵着一道身影。 披着“E”马甲的卫平戎站在距他至多一米外的位置,正静静望着他。 因为对方看上去与被强制下线前别无两样,顾江初恍然间觉得,好像说话中途下线的其实是自己,对方则一直耐心等在这里,终于把他这个慢吞吞的家伙又等回了线上。 卫平戎在过去的三十多分钟里全在发呆,他看着虚拟的海天一线缓缓吞没掉最后一点夕阳余晖,他的好友“咸鱼”是踩着海滨照明系统启动出现的。 “咸鱼”——顾江初注册账户时随手起的用户名。 所有需要填写自定义名称的地方,顾江初都给自己填的“咸鱼”,他在偶然了解过这个名词的另一层含义后认为非常适合自己,反正网络世界里谁也不认识谁,他又基本不与他人交互,这个昵称便用的格外顺手……直到他迎来了听见它被人一本正经叫出来的这一天。 “咸鱼。” 卫平戎字正腔圆的叫出了好友的用户名,因为腔调过于一板一眼,他硬是把一声预想中的友好招呼叫出了点名报告的效果。 “咸鱼”本尊一愣,表情刹那间有些不可捉摸。 卫平戎的心便也随着顾江初的神色变换弹上了蹦床,无法自控的颠簸起来。 哪怕两人之间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了不过两小时的时间,可事物冠上“第一”这个头衔,就已显得意义非凡,“第一”的上面要是再叠加一层“唯一”,那就算是河畔随手拾的一块破石头,掂在手上好像也有了价值连城的分量,让人不由待它小心翼翼,甚至有些不知该拿它怎么办好,仿佛用自己的双手捧着都不算给予了重视,得找个更加稳当的地方安置才算妥帖。 卫平戎当下,就处于这么一个不知道该拿顾江初怎么办好的状态。 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轻易摸进大数据库,调出“咸鱼”个人真实信息的智能助手,也浑然不知自己已在“咸鱼”面前把马甲脱了个干净,他此刻端着一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实际上大脑里正拼命翻箱倒柜,在试图把自己抛弃多年的那些交友知识刨出来,一条条比对哪些能用上。 【江初,你不必对一个随时可修改的代称报以过多在意。】与所属者一同进入了虚拟空间的智能助手声音温和的开口,他链接着顾江初的精神网,两人交流全凭精神交互。 为了缓解顾江初被人当面直呼“咸鱼”的微妙情绪,伊恩检索过自己的数据库,拿往期先例来安抚他的主人:【在选取‘咸鱼’作为长期虚拟代称之前,你曾经还喜爱过‘可可’、‘榛果’等昵称,并分别使用过不短时间,因为……】 【因为那样我和你听起来更像亲兄弟。】顾江初赶在伊恩抖落自己的昔日犯傻详情时先一步补充。 他曾经想过要和自己的智能助手组成“可可巧克力”或“榛果巧克力”,这几个充满甜蜜气息的昵称都夭折于莫名其妙冒出来纠缠他的网友,那几个脑子里塞满杂草的家伙坚信叫“可可”、“果果”这类名字的他是个不爱开麦也羞于见人的腼腆美少女,他越是态度漠然,对方越觉得他神秘,还缠的越起劲,最后不堪其扰的他谢绝了伊恩的协助提议,亲自动手给对方的终端系统挨个加装了病毒,再指挥伊恩清理“犯罪现场”,从此更名咸鱼,并更加厌烦一切网络社交。 【很遗憾你后来修改了它们,但我知道这不代表你就与我疏远了。】伊恩在精神场里充满怀念的说,【我只是想表达,昵称作为一项随时可以修改的东西,不值得你的情绪对此发生变化——以及,你该给对面这位先生一点回应了,他虽然看起来还一派镇定,可我扫描到他的心率出现了5%的上下浮动,他的微表情显示他正在紧张,迫切需要你的回应。】 【是的,本系统同意这个观点,您的好友方才与您打过招呼,按着《如果成为一个充满魅力的朋友》手册指导,您应当……哔。】 一直被伊恩压制着的“哥哥的心意”不知怎么突破了禁言设置,忽然冒出来嚎了两嗓子,只是它一通长篇大论才发表了一半,就又被伊恩一把摁了回去。 【非常抱歉。】伊恩说,【我错误评估了这个系统在虚拟应用内的后台权限,数值现已修正,禁言持续开启,等你期望听见它的声音时,请告知我一声,我再解除禁言设置。】 【我觉得这个‘期望’至少短期内不会到来。】 顾江初为智能助手的贴心眼角轻轻一弯,他在精神场里谢过伊恩,注意力转回当前,和一直专注看着他的卫平戎碰上了视线。 卫平戎的目光打“咸鱼”出现起就没离开过好友,尽管入夜的观海崖光线昏暗,下方的海滨照明照不到这里,只能远远打气几道背景板似的白光,但他天生夜视能力良好,捕捉到了“咸鱼”眼角眉梢那点微笑。 ——这是个友好的讯号! 压根就分不出顾江初到底是不是在对自己笑,卫平戎接受他人善意的经验简直乏善可陈,他本能觉得自己该回一个同样友好的微笑过去,但他长年平直的唇角好像早就锈住了,僵硬的他恨不得能手动去摆弄一下。 一个理想中的微笑就同他起先预想的那个友善招呼一样,愣是被他憋变了味道。 幸好,他的好友好像并不介意他干巴巴的招呼与要笑不笑。 “很抱歉这么晚还叫你上线。”卫平戎收起“笑容”后说,他感觉自己像同时收起了一个方才强行插/到脑门上的“温和”标签,整个人回归到日常最自然的状态后,反倒从不易察觉的紧张里松懈了一点。 面对不太熟悉的对象时,顾江初的温和礼貌再次上线了:“不能这么说,这会是我问你还准不准备继续玩,说不定没有我突然又冒出来,你都已经准备下线休息了,是我把你留在了线上才对。” 这番有礼倒推完美贴合了现实,卫平戎愣了一下才想起否认,但他的好友已经翻过了这个话题,问起他傍晚时约自己上线是为了什么事。 “咸鱼”与住在隔壁的新邻居顾江初一样是个温和可亲的好人。 卫平戎兀自在心底发了两张好人卡,全然不知道这两张卡都糊到了同一人脸上,他独自呆在观海崖上站着时不觉得海风多冷,这会看“咸鱼”和他一起站在这里,穿的还是系统随机发送的新手装,保暖度有限,却担心起了对方的体感冷暖问题,提议两人先返回居住区,回去路上再说。 无需伊恩做微表情分析,顾江初也觉出了卫平戎向他释放出的好意,他响应了对方的提议,同时心下微微一叹——为对方就连释放善意都小心而克制。 这个接受他人帮忙都要瞻前顾后半天,被人扶一把都要僵成石头的人,好像觉得自己主动向别人展示过多善意都是叨扰,唯恐自己的靠近会麻烦他人。 因此,当顾江初听见对方拉他上线的理由时,小小吃了一惊:“想请我帮忙修房顶?” 他还记得上午那会的“不用”四连拒。 须臾间,青年悬空挂在崖璧上还坚持拒绝他的场景滑入脑海,一根看不见的线将前后事件串在一起,顾江初反应过来,他看向走在身旁点头的卫平戎,一个猜想慢慢浮现在脑海里—— 或许,对方那时候是怕他万一真的过去帮了忙,自己的房屋也会同样出问题,才拒绝了他的帮忙提议。 然后现在,因为他已用安稳拉起对方证实了什么意外也没发生,对方才小心伸出了求助枝条,一面请他帮忙,一面……或许还想再确认一起他是不是能遏制某种意外发生? “没问题。”顾江初答应着卫平戎的请求,自青年面上看见了稍纵即逝的放松。 他在精神场里唤了伊恩一声。 【增加筛选条件。】顾江初轻声吩咐自己的智能助手,【尝试加上‘倒霉’、‘坏运气’、‘磁场紊乱’、‘意外’等关键词,再去数据库内检索是否有对应资料。】 【是。】伊恩对于顾江初的吩咐从来都是先响应,再提出异议,他说,【除去你刚刚提出的‘磁场紊乱’一条外,在我第一回 检索到的数据里,那一百二十一条与卫先生相关的网络评价里都含括了‘倒霉’、‘坏运气’、‘意外’等关键词,提炼这一百二十一条评价里的全部高频词汇,与以上关键词出现频率对等的还有‘人形自走扫把星’、克死父母的……对不起。】 伊恩汇报提炼结果的声音倏地停了一下,仿佛这出自殿堂研究所的智能助手也会卡机,他两秒后才续接上刚刚的话:【鉴于后面几个关键词违反了网络文明守则,我的程序阻止我将它们念出来给你听。】 【……没事。】 顾江初几乎是和卡顿的伊恩同时停了一下步子,他冲担心看过来的卫平戎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接着若无其事的继续迈开步伐。 遵从各项文明守则的智能助手说不出脏话,可他的所属者听了前半截,差不多也能想象出那个“的”后面大概是跟了个什么名词。 总归都是难听话。 ……正在旁边稳步走着,目光还时不时落到他身上来,几次想要找话题又没说出口的这人,平时就是在这样的社会关系下生活的吗? 顾江初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只心下悄悄想着,他又想起卫平戎疑似为不合者的身份,问伊恩:【虚拟世界里进行扫描的偏差值是多少?】 伊恩一听就懂他想要做什么,诚实汇报了数值,然后基于理性的数据分析角度说:【我不推荐你在全息游戏内对卫先生进行扫描,虚拟形象虽然是以真人为基础构建,但为了尽可能满足玩家的个人偏好需求,系统开放给玩家的自定义权限很高。】 就比如卫平戎曾对顾江初露出了好像认识又不确定的态度,顾江初在获悉对方与用户E是同一人后醒悟过来,那是因为他在登陆游戏时启动了70%形象模糊功能,让系统在他本人的外形基础上自动对他做出了修改,所以现实里的卫平戎看他觉得眼熟,却不敢肯定他就是“咸鱼”,还是只是长得像。 当然,对方的那点怀疑在他亲口说不爱玩游戏时,就彻底打消了。 现实里的他目前在对方心底仅是长得像“咸鱼”。 【那就返回现实后再说,我这两天再抽空去隔壁拜访一趟。】 【好的。】 伊恩保存了所属者的指令,再次安静下来。 观海崖本就距顾江初和卫平戎的家园房屋不远,那两个小院子没过多久就出现在小路前方,它们紧紧挨在一起,在觉察到主人靠近院周百米内时,齐齐亮起灯,因为它们亮灯亮的过于同步的关系,一眼望去,仿佛两家已是一体。 不过它们各自的主人都没有在意这一点,这块地图内仅有的两名玩家一个在惦记着房屋整修这次能否成功,以及该如何继续与好友搭话的问题,另一个则在想着他不同凡响的霉运。 “就按着我上午提议时说的,我在下面帮你看着材料。” “好。” 回到小院的顾江初和卫平戎飞快做好了任务分配,卫平戎转身去屋内搬人字梯和材料时,顾江初迟疑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真的震住了对方的“霉气”,卫平戎这次的材料搬运顺利无比——从屋内一路顺利到了房顶。 “……” “……” 因为材料和屋顶不再联手与卫平戎作对,修缮任务完成的速度简直快得惊人,这直接导致当卫平戎把最后一块板材装订规整时,他低头与守在屋下的顾江初对上视线,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这么顺利。 整场夜间屋顶修缮里,顾江初扮演的角色和他上午扮演的没什么不同,依旧是旁观为主,只多了手动给卫平戎递材料和工具这一个任务。 说来也是稀奇,好像那些材料工具经了他的手后,就都莫名乖巧起来。 顾江初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怎么看都没什么奇特之处。 【……能够给朋友带去幸运的仙女教母?】 伊恩猝不及防在精神场里开口,还一开口就是冒出这么一句,顾江初险些被他给噎住。 读取了“哥哥的心意”数据的智能助手结合当前情景,认真分析了一下这个比喻,难得赞成了一回已被禁言的系统的观点:【我觉得这个比喻意外的符合当下现实。】 【……我不觉得。】 顾——仙女教母——江初面无表情的在精神场里说。 作者有话要说:=wwww= 第16章 由于在场的另一人听不到这通发生在精神场内的对话,他对于他人的情绪变化又尤为敏感,顾江初保持着低头看手的姿势好一会,把情不自禁摆出的一脸冷漠给收了,才又抬起头。 此时,终于完成了屋顶修缮任务的卫平戎也踩着人字梯爬了下来,他的眼睛一直落在顾江初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走廊前的灯光映进了他眼里的关系,顾江初与他四目相对,第一回 如此直观的认识到什么叫“眼睛闪闪发亮”。 平心而论,卫平戎既然能给顾江初第一眼带去“不好接近”乃至“冷峻”感,足以说明他起码就长相而言,不是那“一张讨喜娃娃脸”或“眉目舒朗,看起来就让人心生亲近”的款。 但此刻,他一双发亮的眼睛紧紧粘着顾江初,像个突然收获了巨大惊喜的孩子,如斯明亮的眼睛冲淡了他原装五官带给人的第一观感,虚拟家园夜间仿真的满天星河都好似在他眼里熠熠生辉,顾江初莫名担当起了他“眼中星河”的光源体,只在这灼灼目光里只坚持了三秒,就不自在起来。 过去无数回失败的交友尝试没能给卫平戎带来一个朋友,也没能提升多少他的交友能力——因为基本都是他这头的友谊橄榄枝才伸出去,就被对方惊慌的一刀砍了,收到他善意信号的人还要警惕的后退三米,立起隔离板,谨防他“不知分寸”的继续靠近。 要说交友,卫平戎至今还在这条大道的起点蹲着,周身怕是都已长满了湿润又忧郁的蘑菇,而要说察言观色,他已靠着一次次挫败在这条大道上飞奔,相关技能早已纯熟。 很快发现了顾江初的不自在,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冒犯,卫平戎飞快转开了视线,他压着自己一腔杂乱情绪,看向才修好的屋顶,不太熟练的找了个话题:“修缮任务终于完成了……都是托你的福。” 那仿佛能在肌肤表面灼出一点温度的视线终于挪走,顾江初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他接过话头:“我也只是帮忙递了一下东西,其实没有帮到太多忙。” “不。”卫平戎难得做事如此顺利,执拗的想好好赞美一番他的好友“咸鱼”,奈何他社交辞令过于匮乏,只好挤出一句干巴巴的,“你还帮我达成了一项家园成就——我的成就进度终于从零变成了百分之一。” 虚拟家园内置有成就系统,完成相应的成就任务,可以获得成就积分与家园称号,而成就积分与家园称号累积到了一定数目,便会开启成就商城,玩家能在成就商城里获得限定道具。 【对于一名游戏时长已超过一万分钟的玩家来说,成就进度今日才有了百分之一的进展,确实是一个值得欣悦的重大突破。】 伊恩在精神场里做出客观评价,他的所属者沉默了一下,没觉出欣悦,只觉得这事听起来有些心酸。 一万分钟的游戏时长,成就进度今日才由零化一,这意味着身旁这个人在过去的一万分钟里都在经历游戏任务失败。 对方可能就像今天上午所见过的那样,重复的做着无用功,在失败后仔细修改方案,再迎来不可回避似的又一次失败,期间耐心若是告罄,便收拾收拾东西,去树林或海滩那边走走,休息一会……然后回头继续,陷入周而复始的失败循环。 顾江初确信他从卫平戎话音里听出了淡淡欣喜,对方现实里浑身打满绷带的模样与“不合格者”四个大字在他脑中一晃而过,他脱口而出:“如果我的协助真的能帮上忙,你下次做任务时可以再叫上我。” 卫平戎好像在获得了一份惊喜后,又被兜头撒了把糖,碍于本人毫无准备,那一把糖块大半都没接住,掉在了地上,导致他一时间手足无措,既觉得弄掉了糖很不好意思,又疑心可能糖块的初始命中目标就不是自己,他只是被捎带的。 谢谢你——单说这三个字似是有些单薄,自己今天也已经对“咸鱼”道了很多次谢。 我会的——直接这么说又有些说不出口,不要给他人添麻烦已成了多年来习惯的个人行为守则,今天主动邀人上线,都是提前做了心理建设才发的信息,此刻要一口承认还会再麻烦对方,总觉得哪里别扭。 陷入纠结卫平戎没能立即回应这句稀有的热情话语,他忘了上发条般卡在原地半天,最后是顾江初在智能助手【这位先生恐怕暂时没法接话,建议你继续说话,以避免冷场】的提议下又开了口:“时间已经不早了。” “……嗯。” 白天那六个小时的睡眠对于顾江初来说,仅是阶段性补觉,他在精神力回复到百分之百前需要不少这样的阶段性睡眠。 虽然他本人正链接着头盔在游戏世界里,觉不出多少身体的困乏,可伊恩的本体还留在外间,正盯着他的身体数值变化。 刚刚伊恩提议顾江初该继续说话的同时,也如实汇报了他现实身体的精神数值,建议他最好是在半小时内返回现实,上床入睡。 “我今天得下线了。”顾江初说,“下次尽管放心叫我,我收到信息后就会联系你,和你约做任务的时间。” 那一片星光灿烂又落了卫平戎满眼,他努力给自己的唇角凹了一下造型,“笑”着与顾江初再见,在看见好友的身影虚化消失后,他原地站了半晌,认真看了眼紧邻着自家的小院与小屋。 因为隔壁家的主人已然下线,起先还并排亮着的两间小屋瞬间暗了一边,卫平戎刚回来时没在意这隐隐要合二为一的布局,这会,看见隔壁暗了下来,他突然生出一股这是一间大屋关了一半照明的奇异感。 他度过了再棒不过的一天。 卫平戎下线时想。 或许是一直直指向“不济”的时运终于愿意低头垂怜他一回,缓慢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指示针,他在这一天收到了太多热情与善意,那感觉无异于他例行公事般挖开一处废墟,本是不抱任何希望,却陡然看见底部发着一株绿芽。 它微小,柔弱,怎么看都是才刚刚起步。 却又吸睛,鲜活,稚嫩而生机勃勃。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誓,明(今)天一定要努力在正常时间更新! 我迟早会做到文案上声明的更新时段的! 第17章 顾江初之于卫平戎,就像久旱地上空不请自来的一朵积雨云,不打任何招呼,先哗啦啦浇了人一身,毫不讲道理。 但即便是不讲道理,被他浇了一身的对象除去一开始感到错愣外,也完全不觉得他这位“不速之客”有多么恼人,只把他当做一份不期而遇的惊喜,内心最深处还隐秘萌生着想与他再靠近些的期望。 卫平戎生平头一回体会到交朋友的感受,很难控制自己不向他的新朋友投以注意,同时又怕自己冒进,怕让对方觉得不自在和失礼。 让他格外高兴的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可能不只获得了一名新朋友。 除了虚拟家园里的“咸鱼”,隔壁新搬来的邻居顾江初也热心又友善,因为对方正值假期,他暂时只能在家休养,对方好像也不会受他的坏运气影响,两人友好往来了两三回,关系增进的挺快。 一直到顾江初都已来家里做客数回,虚拟家园里的成就进度在突破了“零字大关”后,又稳步朝前迈进了好几个百分点,卫平戎沉浸在终于交到朋友的“轻松负担”里,谨慎到略显战战兢兢的维系着他和顾江初及“咸鱼”的友谊……压根没发觉他的“朋友们”其实可以二合一,顾江初就是“咸鱼”。 为此,特意隐瞒了身份的顾江初还获得了一些不太常见的体验。 ——譬如听他人对着自己夸自己。 “你很像我在现实里刚认识的一个朋友。”卫平戎在顾江初伸手拉了他一把时说。 他们正在虚拟家园里,完成一个记载在成就系统内的“呼朋唤友,共览奇景”任务。 这个任务的难度等级设置得很低,玩家只需要在家园系统添加到一名好友,再和该好友一同前往地图指定位置,爬几座小山就行,属于新手福利任务。 只是游戏任务的设计者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运气糟如卫平戎者,就算是他在后台把这个福利任务的难度再次降低,撅弃“呼朋唤友”环节,改成单人任务,再把“爬几座小山”换成“随便去个指定地就行”,以卫平戎那不知什么时候就能“中奖”的运气,中途总会出点意外,让他的任务没法顺利进行。 幸而现在,有了某顾姓“仙女教母”的运气加成,卫平戎虽然途中发生了一次踩空事故,但走在他身边的顾江初眼疾手快,一把捞回了人,后半段路程他基本都被顾江初拉着走,一路再无波折,两人好歹是平安到达了任务指定地。 “是吗?”确认卫平戎已在平地上站稳,顾江初才随口应了一声,他已经猜出了那位“现实朋友”指的是谁。 “嗯,你们有时候让我觉得很像。”卫平戎说着,审视路面情况般一低头,目光悄然扫过自己还被顾江初拉着的手,“不过他不喜欢游戏。” 顾江初:“唔。” 心底的猜测得以证实,听他人把自己认作两个人,这感觉十分新奇,顾江初调出地图,一面查看他们接下来还差哪个坐标没点亮,一面不动声色地听卫平戎继续谈起他自己。 向一位好友介绍起自己的另一名朋友,对卫平戎来说也还是人生头一遭,他因此卡了一会壳,感到自己隐隐有词穷的征兆,想了半天才憋出下一句:“他和你一样,也是个非常热心的好人。” “那听起来还不赖。”一人收了两张好人卡,顾江初端着一张若无其事脸作出评语,精分得毫无痕迹。 卫平戎听了他的肯定,唇角轻轻一抿,算是笑了一下:“有机会的话,真希望能介绍你们认识,我觉得他和你说不定会很投缘。” 那是自然。 顾江初在心底摇了一下头,他和自己能不投缘吗? 恰逢催促两人前往下一处指定地的系统提示响起,这个小话题就此终止。 与顾江初链接着精神场的智能助手围观了全程,他认为这是段颇具纪念价值与探讨意义的数据,遂将其保存了下来,并在返回现实后向他的所属者好奇的提出疑问。 “我以为你在了解过卫先生与用户E之间的关联后,会也向卫先生坦诚自己与用户咸鱼之间的关系。” 听着伊恩的话,顾江初伸向杯子的手摸了个空,他落在资料上的目光还没移向理应放着杯子的方向,瓷质的杯托便发出被碰撞的清脆一响,他伸出去的指尖继而感受到了热度——今日也是人形的伊恩刚刚端走了他冷掉的奶茶,给他重新倒了一杯热乎的现调烤奶过来。 在智能助手“小心烫”的提醒下抿了一口烤奶,顾江初才回答了对方方才的问题:“因为暂时保持现状对他来说更好。” “更好?” 伊恩复述了一遍所属者的用词,他链上数据库搜索了一会,短暂失去焦距的浅色双眸很快再次聚焦,若有所思:“基于当前搜集到的所有有关卫先生的资料,可以得出‘结交好友’对他来说具有重大意义的结论——你是不想破坏卫先生误以为自己一次交到了两个朋友的认知,怕说出真相后带给对方的喜悦感会减半,才决定暂时保持现状,对吗?” “差不多。” 伊恩的分析基本等同于顾江初内心所想,他微微点了下头,随即获得了智能助手的称赞:“真是温柔。” 温柔……吗? 因为伊恩先前那句问话,顾江初已从专心阅读的状态中退了出来,一时也没法立即回归到状态中去,他左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撑着头,短暂思考起自己这样够不够得上“温柔”的问题。 毕竟,他一开始没有准备要与卫平戎结交,是在发觉对方很可能是一名不合格者后才又向对方靠近的。 “带着目的的靠近,以达成目的为出发点的接触。”顾江初说,“动机都已经不纯了,后续做出的那一系列行为还能被称之为‘温柔’么?” 智能助手善于收集,善于分析,能快速且轻松的处理好足以让普通人看一眼就想原地自尽的庞大数据,但要是谈及贴合人性的情感分析,研究起人类的心理行为学,他的短板便暴露出来,处理器得转上好一阵子,才能和开始反问他的所属者把天聊下去。 “我认为你所提出的这个问题,应当分情况讨论。”伊恩永远有理有据地说,“为了达成目的而做出的系列行为是仅带上了温柔、体贴等元素,如同外包装般包裹着一颗不怀好意的心,还是切实发自内心的温柔举止,表里如一,这是基于后续行为性质差异的两类探索方向,除此之外,起始目的也可分为两类来看待,第一类为良性目的,第二类为恶性目的。” 顾江初:“什么叫做‘良性目的’?” “与恶性目的相对,即是目的不会伤害到目标本身,不会损坏目标利益,是出发点较为温和的,善意的,可以理解的目的。”智能助手尝试向他的所属者举例,“譬如假设你对卫先生一见钟情……” “等等,我什么?” 顾江初原本是好整以暇地坐着,椅子都转了一百八十度,正面朝伊恩,准备洗耳恭听对方的观点,结果骤然听到这么一个神奇的举例,支在旋转椅扶手上的胳膊肘险险滑了一下,疑心他家助手是不慎中毒了。 “你对卫先生一见钟情——这只是个假设。” 所属者的惊诧没能动摇伊恩想要陈述完观点的心,他继续冷静地说:“因为一见钟情,你对卫先生的兴趣空前高涨,迫不及待想要与对方拉近关系,进而出现了一系列竭力展示自身魅力与体贴的行为,并在这个过程中柔情似水,以求最大化达成目的的可能性,而鉴于你的最终目的是与卫先生在一起,是为了更加名正言顺的去喜爱对方,综合以上,我认为,‘你想要与卫先生在一起’就是一个‘良性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啪!” —————— 捉虫 第18章 智能助手说的有板有眼,条分缕析,乍一听还真是那么回事。 但顾江初早就过了能被伊恩的逻辑轻易带着跑的年纪,他对着这番假设哑口无言数秒,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在明知道我是为什么接近他的前提下还做出这种假设,你最近是不是又下载了些奇奇怪怪的数据?” 伊恩板着一张眉目周正的脸,严肃地为自己正名:“我没有。” 于是顾江初摇了下头,他只是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随口一提,没料到伊恩会衍生出那样一个比喻,并不太想把话题继续下去。 他冲伊恩摆摆手,示意自己该专心研读资料了,伊恩会意地走到桌旁,拿走空杯,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原地站了一会。 顾江初:“怎么?” “我还有个疑问,想要和你探讨。”杵在桌旁的智能助手说,“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顾江初刚要给资料翻页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伊恩:“与刚才那个比喻相关?” “不,是与比喻前的讨论部分相关。”智能助手通透的瞳仁映着他家所属者的身影,依稀划过了一丝模拟人类情绪的疑惑,“你非常在意那个比喻吗?” “……不。” “哦。”伊恩捕捉到了顾江初应声前的迟疑,他的算法告诉他,这是所属者对于答案心志不坚的表现,但他的算法同时也告诉他,此刻忽略这不足两秒的停顿更好,所以他只默不作声的保存了数据,然后说,“我想知道你对‘良性目的’的看法。” 智能助手说话向来直白,不需要绕圈子,顾江初猜测这或许是伊恩又在做数据采集,他沉吟了片刻:“抛开后续比喻不提,你的前半段分析确实有一定道理,我觉得以‘良性目的’为出发点的接近可以理解,‘良性目的’本身也不算有错。” 伊恩仿佛是顿了顿,他专注看了自己的所属者片刻,继续说:“那么,按着你的说法,我是否可以延伸理解为——假如你被定为某人的目标,对方是怀揣着良性目的接近你,你在知道真相后不会过于恼怒,不会对对方生出憎恶情绪,会尝试着去理解对方,继而原谅对方的动机不纯?” “大概。”顾江初先是给出了个较为笼统的回答,他想了想,又对自己的答案做了些补充,“除了目的本身需要确实是可以理解的之外,为了达成目的具体做出了哪些行为也要纳入到考虑范畴中,如果对方采取了让我无法容忍的做法,最后打着的却是‘为我好’的旗号,那么我在知道真相后依旧会感到恼火,我拒绝接受这样的‘为我好’。” “了解。” 伊恩存下了顾江初的答案,他小幅度后退了半步,示意自己的疑问已得到圆满解决,还给了所属者一个标准的微笑:“非常高兴今天又更加了解了你一些。” 从小到大,顾江初已经听智能助手把最后这句话说了无数回——伊恩在每回收集过有关他本人的观点数据后都会这么说,因此他十分自然的收下了这句话,目光重新落回悬浮屏。 伊恩在他身后迈开每一步间距都精准等长的步子,脚步声渐行渐远,一路向厨房而去。 ……他没看见,智能助手在走到即将看不见他的地方时转过了身。 对方恰好站在一个不会被倒影进悬浮屏边框的死角里,远远看着他专注于资料的背影,那双理应只能模拟情绪的双眼里飞快闪过无数数据流,看上去就像为智能助手增添了几分真实的复杂心情。 “启用密钥,将草稿箱内存放的撤回文件转发给安女士。”伊恩的声音轻如呢喃,“执行完发送任务后,自动粉碎文件,并对数据库进行整体检索,删除所有扫描相关内容,确认不存在任何残留信息。” 随着他对自己下的自主指令,一份有关卫平戎的扫描报告通过紧急加密过的通讯网,向安洁的个人终端飞去。 几天前,顾江初第二回 到隔壁公寓拜访时,随身携带了搭载有伊恩的个人终端,他让伊恩近距离扫描了卫平戎的个人数据,试图靠它们去探索究竟是什么延缓了卫平戎的治愈进程,同时,他让伊恩将这份数据传上殿堂系统,去殿堂数据库内比照检索是否有用得上的相关资料。 智能助手遵从了他的扫描指令,却中断了把报告提交给殿堂数据库的发送进程,只让那份没能送出的报告静静躺在草稿箱里,对他做出了“查询无果”的虚假汇报。 刚刚,伊恩采取了一点迂回手段,间接获得了顾江初的“口头许可”,才对这份被私自扣留的扫描报告做出了下一步操作。 智能助手的自作主张仿佛某种预告,他敏锐觉出了正被所属者关注着的对象身上携带的秘密,但碍于他的某些潜藏设定,他暂时无法把它们对所属者坦然相告,只好转而对绝不会伤害自家儿子的安洁做出示警。 在两名当事人都一无所察的地方,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他们串联在一起,他们与生俱来的磁场正在碰撞交融,命运悄然改变了前进轨道。 但他们什么都还不知道。 对于当下的顾江初来说,卫平戎是给予了他微弱响应的同类,是他之前从未见过,但认为也值得付诸好奇与关注的“不合格者”,是他看不过眼对方的坏运气,想要拉一把的新朋友。 而对于卫平戎来说,顾江初的定义则更加精简得多——他“唯二”的朋友“之一”。 等伊恩与安洁做完一番短暂交流,悄无声息返回顾江初身旁时,拄着拐杖过来串门的卫平戎正好按响了门铃,他受林荷提醒,过来问顾江初晚上要不要过去一道吃晚饭。 除非必要,伊恩很少以人形出现在外人面前,林荷在这里暂住本就是为了方便照顾受伤的卫平戎,这个至今都没有自己孩子的温柔女人见顾江初和自家侄子差不多大,还友善又有礼,对卫平戎也没有任何偏见,喜好照顾人的母爱便不自觉分给了顾江初一份,总担心“独居”的顾江初会打理不好生活,隔三差五就要请顾江初过去吃饭。 原本,考虑到卫平戎仍然需要拄拐出行,林荷想的是自己亲自去隔壁邀请就好,但她也清楚侄子能交到朋友有多不容易,便还是把邀请任务交给了卫平戎,只每次在对方出门前都要反复叮嘱好几遍小心。 门口的摄像头确认了访客身份,伊恩在顾江初颔首后直接远程开门,顾江初将卫平戎迎进屋内时,他已由人形变回了行李箱,操控着万向轮滑到了卧室一角。 “抱歉,今晚不行,我马上得出门一趟。” 顾江初其实挺希望能应下邀请,去隔壁吃林荷亲自下厨烹煮的晚餐,但他今天注定只能谢绝对方的好意。 因为今天是他回顾家本家吃家宴的日子。 卫平戎听了他的拒绝,眼里飞快划过一抹遗憾,随即把情绪整理好,原封照搬了林荷方才的叮嘱,提醒他出门时要小心。 “我会的。”接受了一通“长辈式叮嘱”的顾江初说着,把坚持可以自力更生回去的卫平戎又亲自送回了隔壁,随后他与站在门口目送的卫平戎挥了挥手,才走进已经到达的电梯。 此时,距离顾江初携伊恩抵达中央星,已是过去了两周。 在第一周周末的家宴上,顾江初果不其然遭到了“车轮式”盘问攻击,幸而这场家宴的规模不算大,人数也有限,还有顾西池替他挡着些问题,不然他恐怕就要现场与伊恩对接精神场,让本体远在公寓的智能助手替他张开一张噪音隔断网,强行从内部把自己变成个暂时性的聋子。 刚听说顾江初已收拾好了自己的小根据地,不准备回顾家本家住时,顾老太爷拉了老半天的脸,无奈顾江初根本不为所动。 “皮是更像你妈,可骨子里是和你爸一模一样的倔脾气!”顾老太爷的手杖“笃笃”敲着地,可他就是拿手杖当手动钻地机使,原地戳个洞,也没法改变他亲口认证过的“倔脾气”,最后只好大手一挥,认同了顾江初的“外住”,只要求每周周末对方必须回来,吃一顿家宴。 高速电梯直下到一楼,准备开启“清周常”之路的顾江初还没走出大楼门厅,就看见前来接他的顾西池已像尊门神般杵在了透明大门后面。 见他出了电梯,“门神”还冲他挥了挥手。 “距离开学差不多也只有半个月了吧?”带着顾江初一道坐上车后,顾西池问着,他从后视镜里看见顾江初点了下头,顾江初与他目光一碰,意识到这大概不是句随口询问,后面应该还有承接下文。 顾西池果然又说:“有个你们学院组织的活动——虽然你可能不太想出门,不过别人已经把消息提前给了我,你可以先听听,要是觉得感兴趣,我就去知会那边一声,替你预留名额。” 车内的温度调得稍稍有些高,一坐进去,只觉暖气袭人,顾江初被这股暖融融的气流包裹着,不由自主开始犯困:“什么活动?” “一场专门调整过难度等级的实战演习。”顾西池说,“实战演习原本是仅针对应届毕业生开放申报的活动,但今年的毕业演习出了点意外,有一整组的任务都没能顺利完成,组内还有多人受重伤,导致他们全组都要延期毕业,这场演习就是为了帮助他们尽快走完流程,临时组办的,因为那一组人到底人数有限,所以院方才向在读生和新生也开放了一定申报名额,专业对口的学员可亲自参与进演习,专业不对口的也能跟去观摩学习——你有兴趣吗?” 嘚啵嘚啵了一大串活动详情,顾西池其实已经做好了听顾江初拒绝的准备,他竖着耳朵等了半晌,听见他的堂弟说:“有的。” 顾西池:“没事,你不感兴趣也是正常,毕竟……嗯?!” 因为惊诧地扭头去看坐在副驾上的堂弟,顾大少险些违反交通规则,顾江初冷静把他的脑袋推回了正常面向,刚上车时升起的那股困意已悄然消散了。 “我有兴趣。”顾江初说。 因为他隔壁住着的那位,恰好就是实战演习任务失败,身受重伤,被延期毕业的对象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思考了很久更换文案的问题,现在的这个文案与大修后的本文仅剩下了半毛钱的关系 ———— 捉虫 第19章 伊恩搜索出来的那一百二十一条有关卫平戎的网络资讯里,排在首位的就是一条已经过期的时事新闻,标题起得很长,发布时间是一个月之前,它让顾江初知道了卫平戎是从哪里弄来的那一身伤。 那条新闻标题是这样写的—— “毕业演习出现意外,星航学院两架教学用机甲演习区内失控,致使十二名学员受伤!” 星航学院建校于三分之二个星年纪之前,是中央星上首所以机甲操作、机甲设计、星域内通讯网搭建、跨星航道规划建设等在当时看来还格外超前的科目作为主要开设专业的高等教育院校,它不仅成功向社会输送了一批如今活跃在以上各个领域前沿的顶尖专家,同时,由于院内部分专业直接与新型军队力量建设挂钩,它还被称作是“太空军的摇篮”,向各大进入新纪元后才搭建起来的空间站、监测岗及太空要塞送去了首批驻扎军官。 顾江初填写志愿申请时,报的就是星航学院,来自学院的入学通知已静静在他电子信箱里躺了半个月,他目前是星航学院机甲操作系的预备生。 并没有交个朋友就要第一时间打听清楚对方户口履历的习惯,顾江初起先虽然从卫平戎时刻板正的肩背里看出了端倪,但卫平戎不主动与他聊起学院及专业相关,他也不主动问。 看过伊恩整理出来的资料后,顾江初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那一身绷带的邻居不主动提起任何与学院相关的话题,可能还有不想让他这个新朋友那么快接触到那些新闻与风言风语的原因。 那篇标题很长的新闻报道措辞十分官方,未夹带有明显私人情感,也没有暗暗引导舆论方向,但在报道的下方,它开放给用户的讨论版区内却是一片“腥风血雨”,那些措辞激烈的发言乍看像在互掐,可只需仔细再看几眼就能发现,它们的“炮口”其实都对准了同一个目标——本届毕业实战演习内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尽管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表明,那两架失控的教学机甲与“不安定因素”本人直接相关,但碍于这人“前科累累”,几乎是个行走的霉运散播机,不少认定曾遭受过他“霉运辐射”的学员在评论区内现身说法,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掀起了一场针对性极强的口诛笔伐,还把这位“不安定因素”的大名直接贴在了评论版区内,称是供大家日后好“避雷”。 伊恩正是在搜索卫平戎的姓名时,扫描到了这处评论区,才提走了这篇新闻报道。 智能助手猜测他的所属者会乐意先看看这个,把它摆到了所有网络咨询最前。 教学机甲失控时,卫平戎搭乘的小型机体就位于两架失控机甲正中,他其实才是这场失控事故的最大受害者,他当时拥有半分钟的规避时间,推进器若是开至最大,完全可以躲开粒子光束的无目标发射,但他在那足以自保的半分钟内撑开了防护罩,让邻近的另一名学员先走,自己的机体则转向一半,用三分之一的机甲硬抗了一波攻击,接着紧急卸载了被炮火扫到边的武器库,才让他不至于在受了高能灼伤后,又迎面承接一波来自过热武器库的自行爆炸。 不过即便是他已发挥出了自身的最高应对水平,卫平戎那本就只剩下三分之二的机体险险逃过了用脸接爆炸的厄运,却没躲过覆盖面极广的爆炸波冲击。 与顾江初在现实里初遇时,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木乃伊”造型,就是高能灼伤和爆炸波冲击携手为卫平戎打造的。 他并不是受了身为不合格品的负影响而伤口治愈进程缓慢,只是单纯的扛了两波普通人类轻易不会受到的攻击。 结合这桩昔日时事来看,卫平戎的体质与自体愈合能力其实比常人还要更好些,换做体质不如他的对象,可能在机体硬接了一回高能粒子光束后就已失去意识,后面的爆炸冲击则能直接要了在战场上失去意识的驾驶员的命。 作为整场失控事故中受伤最严重的伤员,卫平戎的毕业自然也遭遇了延期,他也需要参加那场安排在新学年伊始的“增补演习”。 顾西池给顾江初带来活动消息时,压根就没指望顾江初会乐意去,他是基于堂弟最近使用虚拟头盔的次数颇多,主观臆测“哥哥的心意”很受对方认可,才来试着问问顾江初愿不愿意也参加一回现实里的多人活动。 没想到顾江初居然就一口答应了。 就连顾长云都不完全清楚安洁和顾江初与殿堂之间的关联,顾家其他人更是不可能知道个中详细,顾西池把这次演习观摩视作了顾江初首回自愿参加非强制集体活动,看得很重,他在顾江初应允的当晚,就给堂弟调来了所有活动相关信息,还联络了和顾江初关系不错的沈家小五,希望沈星沉能去和顾江初作伴。 “西池哥在通讯里把这场临时追加的实战演习夸得天花乱坠,要是不听他最后说你也要参加,暴露了想让我来给你当保姆的真实目的,我还真以为他是给我送什么天赐良机来了呢。” 沈星沉接完顾西池的通讯,就转连了顾江初,他直接开了视频,在视频窗那头哈哈笑。 听说顾江初竟是自愿参加集体活动了,他和顾西池一样觉得稀奇,笑过后不禁正色端详起朋友的脸:“怎么啦,你是终于宅得不耐烦了,想出星去溜达一圈吗?” 同意参加实战演习的真实原因当然不能直接说给他人听,顾江初没否认沈星沉的说法,他一面开着与沈星沉的视频窗,另一侧还开着张悬浮屏,沈星沉隔着屏幕看见了悬浮屏上的内容,脸不自觉凑近了屏幕一些:“那是……申报了临时演习的学员名单?” “对。” “难得你也会对这种名单感兴趣。”沈星沉随口说,“该不会是里面有你感兴趣的对象吧?哈哈哈!” 顾江初:“……” 目光正好落在了名单上某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上,顾江初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庆幸自己是侧对着沈星沉,他微微眯了下眼睛,还没接话,就听沈星沉又开始欢乐的自问自答。 “不可能不可能。”沈星沉在视频窗那头冲顾江初连连摆手,“就你这种一年到头通讯录都不能增员小猫两三只的家伙,感兴趣的对象?算了吧,你对人工智能都比对人热枕,我老怀疑你以后要和人形机器人谈恋爱。” 人形智能助手恰好端着夜宵从厨房转出来,正朝顾江初这边走,他远远听见了这通网络通讯,把沈星沉的话理解为一个玩笑,十分配合地站在视频框外笑了一笑。 顾江初觉得沈星沉根本就不需要他接话,对方一个人就能分饰两角,乐呵呵说上半天。 他正沉思起自己是不是挂断这通毫无意义的通讯了,就听沈星沉话题又是一转,跳回了那张名单。 “哎,我在名单上看见那个卫……卫什么来着了。”沈星沉说,“就是运气很差,据说上次两架机甲失控都是他招来的那个。” 沈星沉是本着分享八卦的心提起这事,他料想顾江初才来中央星不久,对于这些“江湖传闻”应是了解不多,但他话一出口,就看见好友忽然朝自己一撩眼皮,他直觉对方周身方才缭绕的漫不经心感骤然散去不少。 莫名被顾江初看得心里一跳,他挠了挠后脑勺:“怎,怎么,你也听过这个传闻?” “嗯。”顾江初看了他数秒,眼底敛去笑意,看上去隐隐有些严厉,“你也觉得,那两架机甲的突发性失控是他的坏运气招来的?” “啊?”沈星沉先是一愣,下意识又隔着两块屏幕扫了下那张名单,他面上短暂晃过犹豫的虚影,最后耸了耸肩,“虽然大家都这么传,但到底没有证据,我觉得一切还是得用事实说话。” 听了这个回答,顾江初好似一张连满都满,就又静悄悄松了下来的弓,那股懒洋洋感又聚回了他身旁,他顺着沈星沉的目光偏头看了眼悬浮屏:“我也这么想。” 没弄懂自己刚刚是不是险些踩进雷区,沈星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隐约觉出“卫那个什么”或许是个危险话题,遂话头再次一转,只在心底悄悄想:江初是什么时候与那人有了段交情? 就在顾江初继续与沈星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聊着些鸡零狗碎的生活日常时,他远在“二度蜜月计划”第三站的父母正查阅近期跨星航班信息。 “长云。”安洁叫着自己的丈夫,她忽然问,“崽崽当时买下那间公寓时,你是不是除了最后替他找人远程办完流程,前期他看房选址都完全没插手?” “是。”顾长云答,“他本身就很有主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我也乐得给他锻炼机会,让他自己去筛选。” “……” “怎么了?” 他们到底已在一起太久,妻子接话前短暂停顿一下,顾长云就能依靠停顿时长来判断出妻子是“欲言又止”还是“心情不佳”,亦或者是他刚刚做出了一番不尽人意的错误接话。 “……希望只是我多心。”安洁本想说没什么,她转头对上顾长云的眼睛,叹了口气,说了实话,“我担心崽崽在选房过程中受了刻意引导,有人把那套公寓专门推到了他面前,让他看见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唔,今天比平时要更新的早一些,希望明天能再早两个小时! 第20章 究竟是顾江初自主选择了他在中央星上的公寓,还是有谁在暗中推了一把,把这间隔壁住着“不合格者”的公寓推给了他,让他误以为是自己选择了它,这个谜团连同伊恩悄悄发给安洁的那份扫描报告一起,勾连成一张铺展在他身前的屏障,他看不见它们的存在,它们却悄无声息缠绕在他四周,静默无声地裹着他向前—— 时间是清晨五点半,城市照明系统尽职尽责的运转着,天边将将泛起了第一丝鱼肚白,还没到太阳正式上工的时候。 顾江初罕见的起了个大早,他站在窗帘拉开的落地窗前。 兼职电子管家的伊恩昨天刚刚做过全屋清洁,落地窗的玻璃透明如无物,低头俯瞰脚下,就像是悬空踩在了一百零一层楼高的天上,换做患有恐高症的对象,能当场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得扒着窗户边框才能勉强站稳,同时心悸如鼓,在平地上产生失重感。 但顾江初好像早已对这样的高度习以为常,他半边身子都靠在窗户上,脑袋轻轻抵着玻璃,屋外的低亮自然光照与屋内的暖调灯光于他身上交汇,在他脸上画出了一道明暗分界线。 他偏头打量窗外这座将醒未醒的城市,觉得自己和对方一样——都还挺困的。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伊恩迈着永远间隔相等的步伐走了过来,他远程操控家用小机器人把早餐端上桌,双手捧着一套崭新工整的制服。 智能助手提醒着他的所属者:“你得立即更换衣服并食用早餐,确保以上事项在三十分钟内完成,才能赶上六点的那班车前往集合场。” 因为人仍处在困倦中,顾江初只不清不楚的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尽管他十分想就这么靠着玻璃再赖上一会,无奈时间着实不等人,他不得不把脸从浸染了外间低温的冰凉玻璃上挪开,慢吞吞接过伊恩已打理好的制服,然后把身上的长睡袍一掀,准备就地开始换衣服。 “哗啦”两声,大敞着的窗帘飞快合上。 伊恩一脸严肃,指出所属者敞着窗帘换衣服是非常不注重隐私保护且不文明的行为:“假如外面的空行轨道上正好路过一架《城市早报》或《都市清语》的采访飞行器,你刚刚的宽衣解带就会全程被录制下来,说不定就会……” “说不定就会登上今日早间头条。”顾江初顺口接话,他面上毫无反省之意,还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把扯下来的睡袍随手一抛,边套衬衫边说,“劳驾,你就站在我面前看我换衣服,还操心着我的隐私保护吗?” 伊恩仅抬了下胳膊,就一把捞住了所属者斜飞出去的睡袍,他人性化地微微一偏头:“对不起,我没有从这句话中提取到鲜明的抗拒情绪与指令意向,如果你希望我即刻离开房间,请重新下一次指令,我会将它保存,并默认应用到日后每一次类似情景中。” 说完,伊恩顿了顿,作为一名很爱与所属者聊天的智能助手,他又自行检索了数据库,说:“以及,鉴于我被设定为与你同性,又曾在你年幼时照料过你许久,我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与关心你的隐私保护并不冲突,这就好比虽然我曾帮你洗过青春期时的……” 顾江初睡意犹重,他心底拿伊恩当半个亲兄弟看,自然不会介意在兄弟面前换衣服,那句话也只是调侃,然而他万万没料到伊恩会突然捡起“青春期”这桩往事,正在扣扣子的手一僵,险些把新衬衫的纽扣给拽飞了:“停!” 青春期窘事将要被提起的悚然感瞬间冲散了睡意,顾江初哭笑不得地抬眼:“行行好,麻烦把‘青春期’后的所有内容加密,设定成非我许可不准提起。” 伊恩认真扫描过他的神色变化,一颔首,示意指令已被存下,随即又话很多的建议道:“由你刚才的反应可见,当面提起此类事件能有效激活你的大脑,刺激你从困乏中清醒,是否考虑将它设置成提神醒脑专用词条组,以便必要时充当提神剂用?” 顾江初把差点扣落的扣子归位:“……那你不如直接扎我一针提神剂。” “但我们也要考虑到紧急关头,并没有提神剂可用的情况。” 逻辑缜密的智能助手还想要展开一下他的“防患于未然”教学,但被他的所属者以“行行好”及“时间快要不够”二连奏给堵了回去。 为了制止伊恩继续发表口头小论文,顾江初接下来的换衣服速率瞬间翻了三倍。 等一整套利落规整的制服上身,他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袖口及院徽位置,那板正的制服将他周身天然的散漫感都压了下去,像是把他套进了一个由“严肃”、“冷硬”、“果敢”等词汇组成的圈里,他敛去神情,面无表情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在改自正式军军装的制服加成下,镜中越发显高的人竟有了点不怒而威的气势。 今天是所有申报了实战演习的学员集合,由校方安排统一送去演练场的日子。 伊恩方才所说的“集合场”,其实就是指的星航学院院内的宣讲广场,学员们将会先抵达那里与带队教师及部队分调来的演习指导们汇合,由教师核对过名单后,所有人再一同登上搭载有教学用机甲的重型舰。 以组为单位的任务分派被安排在登舰后进行,学员们可抓住在集合场里的那半个小时先行互相熟悉一番,提前摸清自己可能与哪些人成为一组。 顾江初踩着六点整点出门,伊恩的本体被留在了家里,只有智能核心加载进他的终端,随他一道出行。 在电梯间里等候电梯时,顾江初下意识看了两眼紧闭着门的隔壁——卫平戎在三天前拆除了所有绷带,宣布伤口彻底治愈,林荷前天晚上在这边做了最后一顿晚餐,昨天就已搬回了自家。 昨晚,卫平戎是在顾江初家吃的饭。 出于不知是该归结为想给对方一个惊喜,还是单纯想让对方惊诧一把的心思,顾江初没有主动透露自己也会参加这场演习的信息,而卫平戎仿佛是也没留意过将有哪些人一同参与本次演习,没看过名单,他这几天与顾江初时都态度自然,只字不提即将到来的演习。 也不知对方这会出门了没有。 顾江初收回落在隔壁门上的视线时想着,恰逢电梯到达,他被那“叮”的一响唤回了神,稳步走入电梯。 按着顾江初的想法,即便是他没能做到和卫平戎同步出门,那么他去往集合场,在校方规定的那三十分钟的集合整队时间里,怎么也能找见卫平戎的身影,可他直到把险些迟到的沈星沉都等到了,沈小少爷顶着一头狂奔之下让风做的“鸟巢头”造型杀到方阵边缘,迎接了已经列好队的师生教官注目礼,他伴着摸到身边来的沈星沉的喘气声听完点名,也没发现卫平戎在哪里。 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没听见。 【你的情绪值下降了百分之二十。】伊恩在顾江初的精神场里开口,【是因为没有看见卫先生吗?】 顾江初随着队伍前进,略显心不在焉地走进重型舰里,他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想:他是因为某人才对演习起的兴趣,要是这直接引起了兴趣的目标根本就没到场,那这场演习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若是单论机甲操作,他早就…… 【江初。】因为对链着精神场,伊恩能直接洞悉所属者的想法,他在小心不触动舰内监测装置的前提下做了番目标扫描,向顾江初汇报,【C区三号走廊尽头,卫先生单独从位于那里的六号舱门登上了舰船,随行的还有一名教师,经我判断,可能是顾及到传闻影响,他被安排单独登舰。】 【……唔。】 【你的情绪值又上升了百分之十。】 【……】 不太想与智能助手探讨自己的情绪与卫平戎是否呈正相关关系,顾江初调出悬浮屏看了眼行程安排,确认学员们在登舰后拥有四十分钟的整顿时间,他本是随波逐流的脚步一顿,转身朝地图上标示的C区三号走廊走去。 “哎,你去哪?”沈星沉最先发现了他的“偷跑”行为,不明所以,脚下却跟着他转了身。 随着沈星沉这一嗓子,周围正在做舰内参观的人也注意到了顾江初的中途转向,有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有着星辰大海梦想,正就读于星海学院的机甲设计二年级生沈小少爷,再加上一位近日才来到中央星,申报了机甲操作的顾小少爷。 怀抱着组队不成,混个脸熟套套近乎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这跟上来的几位只是这部分人中的“先锋军”。 只是,在“先锋们”想好该如何打开话匣套近乎之前,因顾小少爷实在是个高腿长,一步迈出去抵普通人一步半,步速还不慢,他们话还没酝酿好,就远远看见前方出现了一道“臭名远扬”的身影—— 传说中的灾星正站在前方走廊尽头,旁边还有一名教师,两人似是正在说话。 “有了上一次的事故,这次的分组恐怕比较难办,各组的作战辖区划分也需要仔细斟酌,最坏的情况大概就是你得一人守住整块分派辖区。” “没关系,我……” 卫平戎本是想说“我可以”,他背朝着顾江初走来的方向,虽然听见了脚步声,但这条走廊中部还有两个转向口,也没多想,在看见老师表情一变,面上带出错愣时,方意识到来人居然在他后方停了下来。 “老师。” 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肩上蓦地多了一只手,来人按着他的肩膀:“我和他一组。”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努力固定在九点左右更新=w= 小可爱们九点来刷没有的话,就九点半再刷一次好啦! 第21章 一句话,五个字,说得口齿清晰,明明朗朗。 卫平戎却和愣住的教师一样,都像是大脑中专门负责处理语言文字的中枢系统卡了壳,明明耳朵接收到了话语内容,可处理器迟迟响应不了,只糊里糊涂的把这句话囫囵着过了两三遍。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这人在说什么?他要和谁一组? 慢了大概不止一个半拍,卫平戎才慢腾腾转过头——他先转了个四十五度,垂眼看了看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克制住想动动肩膀,看对方是不是搭错了的冲动,才继续转完剩下的那六十度,目光聚焦到后方来人身上。 此前,顾江初还从没和卫平戎站得这么靠近过,他其实比这位理论上该称之为“学长”的邻居更高上一些,不过也就只有一些,除非两人站近了比肩,日常一眼望去,看不出来。 卫平戎扭头对上顾江初的脸,对着顾江初视线略微下斜的眼睛愣了两秒,人有点懵。 他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清醒,先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随即,他目光聚焦点下移,看见了顾江初身上的学院制服:“你……” 你原来和我同一个学院? 卫平戎本是想这么说,可他紧接着又看见了顾江初的肩章——星航学院的学院制服统一制式,只能靠肩章与金属扣的细微样式差异来区分学员的具体院系和年级,他纵然在校时人际交往基本“真空”,可也熟悉这些院内管理条例,一眼辨出了顾江初是名机械操作系的新生。 “……你原来比我小?” 卫平戎之前“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顾江初就很有耐心的等,这会,听见他磕磕绊绊冒出这么一句,顾江初虽然对于他的关注点有些诧异,但也仅是轻轻扬了一下眉毛,然后点了点头。 “唔。”顾江初说,“天生长得不显小,不好意思了。” 卫平戎:“……” 手掌下按着的肩膀不知是因为惊诧还是怎么,一直处在高度紧绷状态中,腰背更是板正得能现场照相,然后塞进发放给新生的《仪容仪态立体教程》里。 顾江初特意用了带有调侃意味的方式接话,试图让绷得紧紧的卫平戎放松一些,无奈眼前的人至今在交友一域上属“菜鸟”阶级,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放松,反而思考起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在年龄一事上冒犯了他的问题。 可怜卫平戎这辈子都还没几回能与他人交流年龄问题的机会,他那有限回数的与“年龄”问题打交道,还都是因为林荷。 林荷作为一名十分注重保养,已经到了听人夸她年轻会喜笑颜开,听人把她年纪往大了说会暗地里对着镜子皱眉的女性,卫平戎从她身上学习到,人可能都只乐意他人把自己年纪往小了猜,而不喜欢往大了想。 由此,这点“捉襟见肘”的经验被卫平戎应用到了顾江初身上,他丝毫没考虑到这背后还涉及到性别差异的问题。 “对不起。”卫平戎自觉他该为自己的“失言”道歉,顾江初莫名收了他一份歉意,没接上他的脑回路,想着的是刚才说的那句“我和他一组”。 顾江初:“你不愿意和我一组?” 除了这辈子还没怎么和人交流过年纪问题外,“人形自走扫把星”长到这么大,也没听过几回他人主动说要和他“一起”或“一组”,他刚刚被骤然出现在面前的顾江初震得懵了一下,接着又被杂七杂八的念头填充了大脑,一时把对方冒出来说的那句话都给忘了,及至此时,又听顾江初说了一回“和我一组”,他绕着舰船跑了半圈的语言文字处理系统终于分析完了那句砸懵他的话。 “你要和我一组?”卫平戎隐隐觉得自己像个迟钝且老旧的复读机,连指令都听得不太真切。 幸而他的“指令”发出者好脾气又耐心,并不介意多重复几遍。 “嗯。”顾江初应声时还看着卫平戎,他下一秒便挪开了视线,与在一旁当了小半晌背景板的教师对上目光,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和学员编号,“老师,能请您待会帮个忙,把我和他编进一组吗?” 这名教师是同事中公认的“勇士”,他虽然也在接触卫平戎时遭遇过不少低概率倒霉事件,但可能是身为师长的责任感压过了他对于倒霉的敬畏,他摸索出了一个既能尽量减小倒霉概率,又不至于完全边缘化卫平戎的距离,会在诸如今日这般情景里主动担起与卫平戎接触的“重任”。 “可提前指定分派队友,并不符合规定……”教师也是头一回听见有学员主动要和“灾星”一组,有些愣愣的接话,不过他话没说完,后半截话音就吞了回去。 他意识到自己接了句错话。 集合点名时连名字都没念到,得走单独的特殊通道登舰,舰内宿舍也与大部队划拨在两片区域。 卫平戎本身,就已经是一个“不符合规定”的特殊存在。 他刚刚还在担忧着卫平戎可能要一人肩负起整块分派辖区的问题,现在,有人主动愿意与对方一组,看起来两人还是熟识,申请要结为一组的新生态度也真诚自然,这分明是瞌睡时就有人送枕头的好事。 ——除非卫平戎本人坚决拒绝与这名新生一组。 而卫平戎又怎么拒绝得了顾江初呢?他好不容易才交到了对方和“咸鱼”两个朋友,基本奉行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原则,这相识相处的一个月里,他就从没对顾江初和“咸鱼”说过一次“不”。 应允朋友的要求都快成了他的条件反射。 这直接导致顾江初在又向卫平戎确认时,说:“那我们俩一组,就这么定了?” 卫平戎就一口应了:“好。” 等卫平戎应完后才觉出自己好像该提出异议时,得了两头确认的教师都已经走远了,那起先还想跟着过来套近乎,远远看见顾江初居然胆大包天的在勾搭“灾星”,纷纷止步于后方走廊的学员们,也都互相交换着眼色,带着新鲜出炉的第一手消息各自退散了。 唯有紧随着顾江初而来的沈星沉还留在原地,他目瞪口呆看完了整场,见顾江初和卫平戎都朝这头转了身,正要为小伙伴的公然“抛弃”行为发表点什么,就听见身后走得最慢的两人交头接耳。 “什么毛病?竟然去主动和‘灾星’组队!” “可能是因为刚从外星过来,还不了解‘灾星’的‘威名’?” “我看不像,两人看起来不是挺熟的么?” “要说熟,‘灾星’之前不是还拉了你一把,帮你撑了三十秒的防护罩?我看你俩也挺熟的。” “呸!” 被同伴说与“灾星”的熟那位学员像被谁踩了尾巴,音量都不自觉拔高了一截:“我求他了?机甲失控就是他招来的!捅破了天后又补块石头,难道就显得他多么了不起了?” 走廊本就拢声,音量一高,人工制造的声波撞在金属廊壁上,几乎激起回声。 那学员也发觉自己声音过大了,不禁回头朝“灾星”这头张望。 他正对上顾江初远远瞅着他的眼睛,整个人无端脊背一僵,匆匆扭头,拽着同伴一言不发地飞快遁走了。 “那人……”沈星沉把自己刚刚酝酿好的发表稿都给忘了,他听出遁走的那人是受过卫平戎恩惠的,也觉得这番现场演绎的翻脸不认不厚道,忍不住去看卫平戎,“受过帮忙还这么嘴碎,怎么还有这么做人的?” 卫平戎神情淡淡,好像刚刚的话题主角不是他,他没接这个话头,只有礼的与沈星沉说了声你好。 顾江初的手还按在卫平戎肩上,打刚才起就没放下来过,他之前看过不少有关身旁这人的恶评,但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亲耳听到,正皱着眉。 他问卫平戎:“你不生气吗?” 卫平戎摇了摇头:“不。” 这个答案为他换来了两道质询目光,他想了想,补充回答道:“我不太能生气,因为生气通常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作者有话要说:=3= 第22章 “为什么说会‘更糟’?” 直觉这个话题不宜深入,追问的不是顾江初,是好奇心驱使下能通宵五夜战完一个小型课题,永远不畏惧问“为什么”的沈星沉。 不过沈星沉即便是好奇心极重,嘴巴还快,他也还不至于因好奇失了轻重,转瞬就发觉自己问得不妥,有顺杆而上,去揭人伤疤之嫌。 可已经出口的话,又怎么吞得回去呢? 沈小少爷难得体会一回接话太快的烦恼,他视线匆匆在抿了下唇的卫平戎身上一晃而过,随即注意到好友的眼睛正“钉”着自己,那带了不赞同的眼神宛若有实质,戳得他坐立不安之余,心里还有点异样。 小半个月前曾浮现于心底的疑问,这一刻又在他脑中冒了出来。 他想:江初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这位……这位“院内知名人士”这么熟悉了? 沈星沉已在星航学院里读了一年,多少也听过几桩“灾星”的“光辉战绩”,不过因为他心里还留有一点替好心没好报的人不平的情绪在,所以险险止住了差点冒出来的“灾星”称呼,替换了个相对温和些的词汇。 这个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疑问,十分钟后就获得了解答。 “我们是邻居,他就住在我公寓隔壁。” 顾江初为沈星沉的答疑解惑时,他们三人已经转移到了位于C区的一处临时宿舍里,这间由休息室改出来的宿舍距方才那条走廊不远,可要算起与正统船员宿舍区之间的距离,就几乎是跨了一整个舰内分区。 按着这艘重型舰的舰内区域规划,C区是受后勤部门管辖的后勤办公处、维修整备区兼物资存放区,专门划拨出来的船员宿舍区则位于B区中央位置,非统一划派的舰区内,只会搭建有休息室和监测岗哨,不会另设宿舍。 显而易见,卫平戎这间远离学员聚集地的临时宿舍,也是他受到的“特殊待遇”之一。 “邻居?!” 沈星沉没料到他面前的两人间还有这么层关系,大惊小怪地瞪大了眼睛,同时想起顾江初还和他聊起过一次卫平戎,却一字没提公寓隔壁住的就是卫平戎本人,他的心情一下摇摆在了“还有这事”和“怎么不告诉我”两大个问号间……没意识到正朝自己走来的卫平戎手上拿的那杯水是招待自己的,垂在身侧的手半天没抬起来,也完全没想着要接。 卫平戎虽然也才刚刚登舰,他精简成一个小压缩包的行囊都还在临时宿舍的地板上放着,却颇有主人自觉,带顾江初和沈星沉到达宿舍后,就给两位“访客”倒了水。 在沈星沉了悟到自己可能造成误会之前,卫平戎已先一步领会了他的“拒绝”,沉默着把手缩了回去。 先前已接过一杯水的顾江初就站在卫平戎身后,手臂一伸,截获了卫平戎手上的杯子,十分自然地端过来自己喝了:“正好有点渴,给我两杯。” 卫平戎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杯“无主之水”,拿着它的手就一空,继而看见它全进了顾江初的肚子,他觉出这是一番好心解围,心底一瞬间涌上想笑的冲动,但那股笑意大约是还不够强烈,没能撑动他的唇角,只在他眼底制造出了一点细碎流动的光。 喝完水的顾江初一低头,正对上这么一双几乎能用“流光溢彩”来形容的眼睛。 他蓦地想起两人相遇第一天,“用户E”在虚拟家园的夜空下,也是用这样一双眼睛看过他。 ……不就是多喝了一杯水,怎么高兴的点就这么低呢? 顾江初想着,刻意让问题停留在了最浅层的表面,暂时没有去深挖那“高兴点低下”背后故事的想法。 【自欺欺人并不是一件好事。】智能助手的开口永远冷不丁,像个剧本时刻拿在手上的旁白,隔三差五就要出来给他家所属者做个心理剖白。 得亏顾江初已与伊恩相伴同行多年,早就练出了内外两套感知系统同时运行还面不改色的功力,他人虽然为伊恩的开口僵了僵,但在外界看来,他仅是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将两个空杯叠在一块,利落的往回收箱里一塞,然后又从卫平戎刚才取杯子的地方翻了两只新杯出来,给屋内正看着他的两人一人倒了杯水。 沈星沉既没发现自己酿就的误会,也没想出为什么顾江初不和他说邻居一事,正自我反省般思忖他和顾江初的友情是否遭到了质疑,抬眼就看见了他家好友方才和“院内知名人士”的四目相对。 他那跑偏的思维打了个转,不甚灵敏的情绪感知从正事上绕了过去,倒是对这番对视闪烁起了机敏小红灯,觉得自己发现了一点猫腻。 ……等等,不会吧?! 沈小少爷为自己的“大发现”目瞪口呆,也不知怎么接过了顾江初递来的水,更不知道怎么就被“送客”了。 他感到自己稀里糊涂的,等思维终于从一团“为什么”组成的乱麻中抽出一绦,人已经离开了那间临时宿舍——孤身一人的那种离开。 沈星沉:“……” 身前身后是仅有自己一人的通道,仅有手上还捏着的一杯水和不见踪影的顾江初能证明自己确实去过临时宿舍,沈星沉原地站了一会,陡然体会到了什么叫“四顾心茫然”。 他默默喝了水,听见自己的个人终端弹出消息提示,在发现那是导师传来的非出战学员集合通知后,把杂念一收,迅速朝集合地点赶了过去。 与需要实际上机操作的顾江初和卫平戎不同,沈星沉作为机甲设计系的学员,本次演习期间只需随导师和其余同专业学员一道呆在舰内观摩即可,因为非作战人员的分组更容易安排,他们这边提前集合开会,作战人员的分组会议则在他们这边分派完成后开。 也因此,怀揣一肚子疑问的沈星沉奔去集合时,顾江初还留在卫平戎的临时宿舍里。 在场没了不太熟悉,还疑似不待见自己的第三人存在,卫平戎终于放松了一些,他的视线一直不由自主往顾江初的制服上瞟,几次露出想问点什么的表情,又犹豫着忍耐了回去。 “我是今年刚升入星航的新生。”顾江初首先找了个话题,他在伊恩的提示下翻出两把折叠椅,就地撑开,示意卫平戎和自己一起坐。 卫平戎自己都才进到这个房间没多久,压根没发现那两把椅子之前塞在哪里,见顾江初轻而易举地找了出来,眼神有些惊讶。 “我以为……”想起自己先前险些因年龄问题“冒犯”到顾江初,他很谨慎的选择了一下用词,“我以为你和我之间的年龄差不会超过一岁。” “唔。” 休息室里正好有面仪容镜,顾江初不由转头去看了一眼,随即转回脑袋,说:“其实我留过级。” 卫平戎被他满面诚恳所欺骗,信以为真:“对不起,我不……” 顾江初:“骗你的。” 卫平戎:“……” 轻易辜负了社交单纯人士的信任,“罪魁祸首”不仅毫无心理负担,还唇角一弯,一脸“这你也信”的忍俊不禁。 卫平戎遭了一回戏弄,也不觉得恼,他没从顾江初的小恶作剧里觉出恶意,只认真感受了一下对方的好心情是否属实,然后悄悄想:原来与朋友开玩笑的体验是这样的。 顾江初为了缓解气氛,已率先起了个话头,卫平戎本想试着开个玩笑回去,但他又怕自己弄巧成拙,最后左右权衡了一下,把沈星沉方才未得答案的问题又捡了起来。 “我不太能生气。”卫平戎说,“不骗你。” 顾江初闻声,唇边弧度缩小了些:“因为‘生气通常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卫平戎无声点了下脑袋,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即才说:“道理大约与‘急中出错’类似,我在生气时会比平常运气更加不好,按着……他们的说法就是‘灾难能量翻倍’。” 顾江初记下了卫平戎话末的那个六字词组,将它颠来倒去两遍,心底翻起了一点不知是什么的滋味。 他的停止接话让休息室一时安静下来。 卫平戎在这骤然降临的安静里有些不知所措,疑心自己又说错了话,然后他就听见顾江初说:“瞎扯。” 卫平戎看向顾江初,发现他的好友正拧着眉心站起来,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顾江初是在说“灾难能量”纯属旁人的瞎扯。 可他如果不是天生就携带有灾难能量,又如何解释他那么多回的倒霉及对周围人带去的不幸呢? 卫平戎也希望那些风言风语真的是纯属胡说八道,但他就连在心底为自己捍卫一句,都难以做到。 他自己都隐隐已经认可了那些观点,觉得自己是“灾星”。 不想同顾江初就这个问题展开争论,卫平戎沉默着跟着顾江初站起来,他看好友在休息室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后知后觉顾江初是在找东西:“……你在找什么?” “行军床。”公然让伊恩开着扫描的顾江初答,“这里原本是后勤休息室,许多备用物资都会存有一份,除了已经给你架好的那张床外,这里应该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备用床。” 卫平戎一开始没明白顾江初为什么要找床,边走过去帮忙边茫然问他:“我帮你——你找床做什么?” 顾江初伸手去开内嵌式壁柜的动作一停,转头看向卫平戎:“你已经同意了和我一组。” 卫平戎:“对。” “为了方便各组进行演习前的辖区定点分派及合作方案探讨,同组学员会在分组名单下来后调至同一宿舍。” 伊恩已确认过备用床就放在内嵌式壁柜里,顾江初手下继续忙活起来,他轻松将整张床从柜子里取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地打开摆好。 “我和你一起住。”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本文将会于2.17(大年初二)入v,届时会有万字更新掉落=3= 第23章 当代社会发展至今,基础科教早已在所有公立初等学院内实现了全面推广,可在科学海洋里遨游,拿案例数据与理论剖析问题,也毫不影响人们依旧把“时运”、“占卜”、“命数”等词放在个人词汇库里,并在某些特定时刻对它们深信不疑,乃至于强行忽略客观现实,执拗的把未来某件事的发展走向与它们绑定在一起。 顾江初主动要与卫平戎组队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所有出行人员耳朵里。 针对他的这番“不要命”行为,参与话题讨论的人们众说纷纭,最后主要形成了两派—— 其一,是“顾少温柔亲和”派,该派成员主要认为,顾江初初来乍到,还不太了解“灾星”威名,人又比较善良温柔,见有学员落单,就温柔心肠发作,自发要给对方当队友,避免卫平戎一人扛起整块分派辖区的进攻与防守。 其二,这一派的观点就比较微妙了,他们自那几位亲眼见证了组队现场的人口中得知,顾江初不仅主动要与“灾星”组队,两人还似是非常熟悉,顾少甚至很是亲切地“揽住”了卫平戎肩膀,半天没松开爪子。 那个单纯的搭肩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口中被无限夸大,最后东一言西一语,硬生生被传出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意味。 站这一派观点的人由此认为,顾江初很可能是了解“灾星”威名的,但并不信邪,还因卫平戎皮相不错,起了些不能放上台面的小心思,所以坚持要与卫平戎组队,这样一来,他既能在不受众人待见的“灾星”面前刷一波好感,又能理直气壮与卫平戎同住一室,还远离集体,万一想干点什么,格外方便。 由于这两派观点对于顾江初个人品行的看法完全迥异,双方成员进行了好一番“思维碰撞”,奈何谁也说服不了谁,都觉得自己占理。 然而即便是他们都觉得自己占理,这场“探讨”最终也只局限于私下,谁也没有把它主动捅到两位当事人面前。 “你说以顾江初的人品不可能起那些心思,你和他很熟?” “我和他不熟,难道你就和他熟了?” “既然大家都不熟,你又何必抓着我不放,质疑我对他的看法都是主观臆测?你自己不也是缺乏现实依据,在拿自己的想象给他套个‘温柔可亲’的壳?” “就算大家都是在主观想象,至少我没擅自以恶意揣测他人,从这么……这么下流的方向去猜测对方的行为出发点!” 时间是重型舰启程的二十小时后,小组划分与辖区分派都已经完成,眼下距离舰船抵达演习区,据总控室十五分钟前的通报,还有约一百分钟的航程。 顾江初和卫平戎刚结束了一套重力训练菜单与一套模拟操作菜单,两人正一道从训练室出来。 出于各方各面的考虑,他们专门挑了一个大多数学员都已下机休息的时段前去训练,清闲时段的训练室内果然没多少人,那仅有的小猫两三只虽然也对他们投以了注目礼,但都只是隔着一段距离,不动声色扫上一两眼,在顾江初坦然回望过去时,“小猫们”就齐刷刷转开了目光,各自重新聚焦于眼前仪器,摆出了十二万分的专心模样。 训练室内没收到流言侵扰,顾江初本以为今天也还算是平静无波,没想他和卫平戎出训练室后才走到通道分叉口,就听旁侧的一间小休息室里传出了这么一番对话。 休息室里的人大概也是觉得这个点不会有人从这处经过,因而门大喇喇的开着,被锁定在了“开启”状态。 里面的人完全没发觉自己的话中主角已经走到了附近,兀自继续交谈着。 “哟,这就下流了?” 最先开腔的那个嗤笑了一声,这位应该是“顾江初图谋不轨”派,声音里就透着一股精于八卦的“你懂得”意味。 此人压低了些音量,接着说:“你要是胆子够大,趁舰内入夜时去他们那间临时宿舍附近转转,或者从后台接一下那里的监控摄像头,指不定能看见多么劲爆的场面,那才是真下流!我们私下猜的这些算什么?” 顾江初本是没兴趣旁听这通有关自己本人的探讨,准备带着面色微微一变的卫平戎径直走过去——说来也是奇怪,卫平戎听旁人议论自身,无论听见什么话,都能做到面色淡淡,神色如常,可如果那些人的话题中心是顾江初,他就仿佛是觉得自己连累了朋友,那副“如常”面孔即刻裂开了条口子,眉宇间夹出一道担心和烦恼拧出的沟。 骤然听闻自己和卫平戎成了新鲜出炉的“劲爆下流二人组”,顾江初眉毛一挑,脚步登时停了下来,他侧身看向那道大开着的电子门,顺手在卫平戎绷紧的肩上一拍。 卫平戎读懂了他的拍肩,是一句无声的安抚:没关系,别担心。 就听那位站“顾少温柔可亲”派的人又反驳道:“你说得这么言之凿凿,难不成是自己已经去偷窥过了?” “顾江初图谋不轨”派说:“我有病?再过不到两小时就要到演习场了,从进入演习场起大家就要正式上机,上一次就已经够倒霉了,这次上面还特意放了水,谁不想痛快毕个业?我犯得着这个节骨眼是主动沾晦气吗?万一因为去那边晃了一圈,被霉运感染,待会又出意外怎么办?” “那你……” “可别说我,你们这群嘀嘀咕咕觉得顾江初是在干好事的,还不都是远观?有谁去凑近了他赞美一句的?无非是觉得顾江初人虽好,可与‘灾星’走太近了,怕这几天和他接触也倒霉,我呸,多虚伪啊你们。” “……” 话至此处,其实已经偏离了“就事论事”的范畴,但大概是被一语中的,另一人没有对转移话题提出反驳,也半晌没接话。 光明正大偷听的顾江初见好像已没什么可听,轻轻拉了一下卫平戎的手腕,卫平戎明白了他的示意,随他一道静悄悄拐入通道岔口。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直接走进休息室,靠‘惊吓’或‘震慑’替卫先生及自己出口气。】智能助手找准时机说,【我检测到你在刚停下脚步时确实有过此类想法,是考虑到出气之后可能会衍生出其他麻烦,才打消了它吗?】 【嗯。】 精神场内的对话无需斟字酌句,顾江初只要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在脑子里捋一捋,伊恩就能立即跟上他的思路。 他刚才确实有过略显幼稚的,要走进去公然刷个脸的想法,但对方后来的话让他打消了它。 还没抵达演习场,就已开始把自己未来可能遭遇的失败归咎到卫平戎身上,刚刚若是真让那两人看见了卫平戎,到时候万一他们也真的操作失误了,那必然将心安理得的认为是“上机前遇到了灾星”才致使了他们失误。 并不想给这类人理直气壮推卸责任给他人的理由,也不想卫平戎莫名又多受到几回言论攻击,顾江初才带着人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试图把那二人和休息室一并弃之身后,但卫平戎显然没法把刚才听到的东西“轻轻放下”,朝宿舍走的一路上都心事重重。 “是我连累你了。”惦记着对方说怕与顾江初接触也倒霉,卫平戎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的开口。 顾江初的视线在他面上逡巡而过,正巧宿舍已到了近前,想起那两人交谈的前半段内容,在传闻中对室友兼队友“图谋不轨”的顾少失笑:“他们还传闻咱俩晚上‘劲爆下流’,暗指你被我占便宜,就这传闻前半段看来,明明是我连累你比较多——你可都因为我‘失节’了。” 没料到顾江初会主动提起这茬,特意避开了“劲爆下流”的卫平戎被堵了一嘴,他长到这么大,和他人夜间同处一室是第一回 ,传出颜色绯闻也是第一回,这两个第一回还都是和同一人经历的,一时大脑处理器有点卡壳。 不过纵然是处理器卡了壳,他自觉自己该负得责任更多,脑子还没想清楚,脑袋先摇了摇。 他稀里糊涂地说:“没关系。” 顾江初:“……嗯?” 什么没关系?是被他连累没关系,还是在他这里“失节”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一轮拜年电话打完就超时了orzzz 除夕快乐呀! 第24章 连理论知识都还停留在纯友谊阶段,以卫平戎那点可怜巴巴的人际交往经验,很难立马发现他的接话有什么不妥。 思维短暂打了个滑的顾江初对上他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睛,深觉当着这样一双眼睛都能想偏,自己道德水准值得商榷,他迅速收起了脑子里一瞬间冒出来的杂念,大脑回归到“正人君子”模式。 恰逢智能门锁已完成了身份验证,随着机械的一声“欢迎”,电子门在两人面前侧滑着开启,顾江初抬手一扶门框,示意什么都没意识到的卫平戎先进。 “你看。”他在卫平戎进门时捋了捋思路,续接上话题,“综合整段流言内容,我们给对方带去的影响基本持平,算是相互连累,也算负负得正,两头相抵,所以仔细算起来,不存在连不连累的问题,你觉得没关系,我也一样。” 卫平戎边听他说话,边走进屋内,临时宿舍里的照明应声亮起,同时,电子门在顾江初也进门后再次合上,那亮起的嵌式排灯正好在门前天花板上有一组,顾江初进门时,它们恰到好处的“滋”一声全开了,自动调节过亮度的柔和光芒自顾江初头顶上方洒下来,将他的发顶一圈照成了浅亚麻金色。 回过身的卫平戎正好看见这一幕,陡然有点走神。 顾江初毫无所察地站在这一小片光晕里,继续说:“既然我们都觉得没关系,也就没必要继续对那些话投以在意,不然,那不是庸人自扰么?” 卫平戎人虽然有点走神,但顾江初话里的重点内容都被他好好接收了,他觉得这种事好像不能用“负负得正”这么算,可顾江初说得笃定,他居然半晌也没找出什么漏洞,历时一个月养成的“坚决支持不反对”习惯还发作了,最终,他迟疑着“唔”了一声,顺应了好友的心思将这事翻篇,并努力尝试不再把它当做一个心理包袱。 有关流言的话题到此结束。 卫平戎自己都没发现,他这次的心理调节速度要比以往快上许多。 换作以往,当发觉自己给别人带去了麻烦,还连带着他人也要遭受非议时,他会暗暗在心底愧疚很久,既想上前去帮忙化解,又担心自己凑过去会进一步恶化事态,结果便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就杵在这个两厢为难的状态里至少难受上一周,面上还不敢显,怕别人说他这个罪魁祸首还好意思惺惺作态。 但这次,可能是因为顾江初本人的应对态度着实豁达,正色说话时又莫名有股能让人镇静的气场,那些负面情绪将将在卫平戎心底冒了点苗头,就被兜头一锅“顾氏鸡汤”给浇了回去,直接现烫成涮了肉汤的青菜。 又七十分钟后,重型舰正式进入演习区,按着统一规定,顾江初和卫平戎提前十五分钟到达机甲收发站,与其他等候上机的学员汇合。 那位站“顾江初图谋不轨”派的仁兄至少说对了一点——“从进入演习场起大家就要正式上机”。 这提前的十五分钟,就是专门供学员登上各自的分派机体,做出发准备用的。 正式上战场时,除非情况特殊,驾驶员的数量远低于机甲数量,否则一架机甲最低需要两名驾驶员同时登陆,一人作为主操作员,另一人则担任备用驾驶,以应对战斗途中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在主驾驶失去意识或丧失自主操作能力时,及时换人上阵,避免机体发生失控。 但考虑到这次不仅是演习,还是追加场次,即便是加上自愿参练的学员数量,也凑不齐标准的两人一机配置,走标准流程会让本就不足的人手砍半,连最基础的五大攻守点都建不起来,所以这次采用的是较为奢侈的一人一机,美其名曰“让每名勇敢的参与者都能获得一次切实锻炼自身上机操作能力的机会”。 虽说是以机甲收发站为集合场,同其他学员汇合,不过顾江初和卫平戎身周明显出现了“真空区”,他俩倒也自觉,入场后就站在安置于角落的两架机体旁边,泰然自若的享受起“猛兽级”待遇——周围尽是对他们好奇的人,可好奇的同时,又无比畏惧,只敢站在自行划出的“安全线”外探头探脑,被他们多看两眼,都要躲闪开。 唯一敢突破这无形的“安全线”,大大咧咧的闯真空的,就数一心要来给顾江初加油打气的沈星沉了。 沈星沉那天和卫平戎也算是近距离接触了片刻,然而传说中的“灾难能量”半点没应验,他由此觉得传闻果然不可尽信,过来给顾江初加油时,还捎带着给了卫平戎一份。 “我们观摩组会在舰内开五块公屏随时关注‘战况’,我会专门盯着你们俩在的区域转播屏……嗯?” 沈星沉按着顾江初的肩膀说着,他目光往下一瞟,自然而然地看见了好友终端上正飘着的小型悬浮屏,好奇道:“这是什么?” “一张表格。”接话的是卫平戎。 见沈星沉朝自己看过来,卫平戎顿了顿,将顾江初面前的悬浮屏放大了一些:“我整理了一下场上可能发生的所有意外情况,后面附上了基础应对方案,虽然现实常常超出预计,但提前备上这么一份,聊胜于无。” 沈小少爷还是头一回见识到开场前就先预估好了所有失败可能的对象,被左下角高达两位数的页码震住了,半天才接上一句:“啊……啊?那你每次做什么前,难道都要这么准备一张表?” 说完后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沈星沉正要自问自答地摇头,就看见卫平戎居然“嗯”了一声,还点了下头。 沈星沉:“……” 真的假的?! 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人是用这种方式生活,沈星沉原地惊诧了好一会,他伸着脖子想再看看那张表,悬浮屏却被终端主人挥手撤销了。 顾江初不轻不重地在他伸长的后颈上拍了一下:“舰船即将开始减速,我们也要上机了,这里马上会因气压平衡调整出现轻度陆面震荡,你没受过针对性训练,快回去。” 没有专门受过抗震训练的对象,除非天赋异禀,身体素质过人,不然一次最轻度的九级震荡都足以让人头晕目眩,脚下踩不到实地,最惨的还能在震荡区里就地滚弹起来,仿佛一颗被丢上蹦床的重型弹力球。 沈星沉清楚自己这个主业搞设计的身体素质几斤几两,并不想就地变成一颗人形弹力球,他瞥了眼收发站中央屏上已亮起来的震荡倒计时,急忙与好友和卫平戎道别,然后匆匆离开了收发站。 一直目送到朋友的身影消失在磁控门外,顾江初才收回目光,他与同时撤回目光的卫平戎对上视线。 卫平戎感到他有些欲言又止,又不敢确定:“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唔。” 顾江初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他从这张赶制的表格里觉出了卫平戎的忧心,突然很想公布他和“咸鱼”其实为同一人的消息,好给卫平戎多带去一点的信心。 瞧,咱们已经合作完成过这么多个任务了,如果我真的有能震住你的霉运的能力,那这次当然也没问题。 别太担心。 但……现在说出来,旁边这人一直以为自己是交到了两个朋友的认知就被迫打破了。 这短暂的纠结让顾江初错失了说话时机,收发站中央屏上的倒计时稳步迈向零,总控室开始向所有驾驶员发出上机指示。 顾江初:“……待会再说。” 不知他纠结了些什么的卫平戎:“好。” 所有想说的,没听到的话都暂且被搁置,领到第五辖区攻守任务的两人利落转身登上机体,将机甲启动,赶在进入发射轨道前的最后时间里调整各项必要参数。 “重设作业系统。” “控制模块自检,武器库自检——” “重筑神经末梢网络,恢复前馈控制,更新原始参数,接通运动常态——” “伊恩。”十指飞快在操作屏上移动,踩着原始参数更新的间隙,顾江初低声叫了一声智能助手,“绕过安全系统与监测程序,在不惊动主控的前提下对接这台机甲。” 【明白。】 智能助手永远高效而稳妥,他悄无声息入侵了机体的主体程序,就像“哥哥的心意”当初接管顾江初的虚拟主机那样,成为了这架机甲的临时响应中心。 就任务辖区分派来看,顾江初和卫平戎的位置最偏,在五大分派区中编号最末,但他们依旧与其他所有机体一并进入机甲发射轨道,同时离舰。 当机体骤然脱离最后一段发射轨道,在推进器作用下继续滑行,光学镜外视野能无限向远方延伸,真正置身于茫茫宇宙间时,顾江初调整了预设航线,让机体转向朝他和卫平戎的“点”飞去,他同时关闭了自己的公频发言功能,只保留接听,然后搭建了一个仅链接在他和卫平戎机体间的小频道。 他这边通讯申请刚一发出,卫平戎那边就收到了提示,这个小频道很快被双向接通,他的声音响在了卫平戎的驾驶舱内。 “喂?” 顾江初测试了一下频道通讯的稳定程度,他看见卫平戎的机体已跟随着他转了向,那些与他们一同脱离轨道的机体零星分布于四周,依旧离他们远远的,让他几乎怀疑,待会会不会有谁因为“怕去第五区会沾染霉运”这种原因,而直接放弃进攻第五区,让他和卫平戎白白捡走一次防守成功。 “信号传输良好。”卫平戎在那头应答,他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听起来与平时有些微不同,“我听得见你。” “能听见就好。” 顾江初说着,顿了一下,想起自己未完的话:“我刚才想说……” 然而他今天可能注定说不完这通掉马甲发言,才刚起了个头,伊恩的声音就猛地插了进来。 【警报!】 【……什么?】 【邻近区域扫描到潜伏舰群,有两架友方机体已靠近重型武器扫描范围!】 智能助手发出了危险警告,学员教师公用的公频内却毫无动静,顾江初先前虚搭在操作屏上的手蓦地一紧,他从不质疑出自于殿堂的伊恩的扫描能力,立即向全员发出警示—— 可那潜伏在暗处的对象动作更快,他们仿佛潜心等待许久,终于等到了猎物出圈的狼群。 不祥的白光乍然而起,刺破静谧黑暗的宇宙。 作者有话要说:不停的拜年与过于喧闹的环境果然是拉低码字效率的大杀器,今天晚了更久orzzz 祝所有小可爱新春大吉! 以及,从明天的更新开始就是v章了,我会努力在明日白天就把万字更新搞定并发出来,明天那章更新下留言的所有小可爱都会收到小红包一份=3= ———— 捉虫 第25章 当各教学机甲的警报系统终于后知后觉的启动, 层叠的警报声与“敌袭”通知在公频内交错成一片混乱音海, 间或夹着几声学员们发出的慌张呼喊, 还有主控室内同样吃了一惊的教师的指挥声。 那挟裹着灼热光芒的高能粒子流已呼啸而至。 耀目的白光将黑暗的宇宙点燃了一角, 一方墨沉区域瞬间亮如白昼,并且“白昼”还一路向演习场倾压过来,可顷刻间融化一台小型机甲外防护罩的“白光”转瞬到了近前。 不幸中的万幸,这头一波进攻好似还只是道战前通告,没有设置定向打击目标, 也没瞄准某台教学机的动态轨道。 那片高能粒子流堪堪擦着演习场边界一扫而过, 仅有那两台一头撞进重武扫描范围的教学机体被燎着了外层护甲, 被燎着护甲的机体猛烈震动了一下, 它们的驾驶员是应对经验多少比学弟学妹们丰富一些的应届毕业生, 虽然也为荷枪实弹的攻击慌忙了片刻, 但好歹还算及时的卸载了机体受损部分, 避免机体过热后发生进一步爆炸。 因为撅弃机甲受损部分的动作尚算利落,机甲基础运行功能都还保存完备, 人也全须全尾。 没有谁在这第一道高能粒子流中受到致命伤。 “不, 不是……追加的应对能力测试关卡吗?” 擦着演习场边缘而过的粒子流消失在远处宇宙里,那道白芒也流星般须臾不见, 不知是谁在公频里这么低声说了一句。 伴随着一声惊魂未定的轻轻抽气。 说话人的声音算不上大, 只是音频收发口将他的话音扩了出去, 让他一句呢喃也能清晰传进每个链接着公频的人耳里。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明白,这名学员并不是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这场伏击太过突然, 人在骤然降临的危难里,除非早已习惯了战火飞扬,否则享受到了充足安逸与和平的对象,蓦地被丢进真实战场中,多少会有些逃避心理,下意识的想另找理由对当前境遇做出解释。 “当然不是!” 两秒后,另一个几乎破了音的声音大声接话,强行把那位学员从逃避圈中抓了出来。 这是方才堪堪与粒子炮“擦肩”的两位应届毕业生之一,谁都能听出他喉间尚未散去的惊惧。 “张开防护罩!所有场内机体快张开防护罩!”机体只余下四分之一的毕业生一面说着,一面向主控室请示,“主控,老师,各位教官,请求暂停演习,让所有低年级生返回舰内!” 说话间,他和一同遇袭的同伴已在远方边界处调转航向,几台由毕业生操控的机体自发撅弃了原先的分组安排,从此刻起,所有受训时间更长的高年级生为同一大组,他们与演习场内提供援护支持及战略指导的正式军搭建了战时联络通道,在邻近重型舰机体收发轨道的位置两两排开,撑起了一片可再次承载一定强度粒子炮的“人工护罩”。 “愣着干什么?!”高年级生里领头的一位发了话,他在公频里冲还不知所措停留在四周的低年级生喊,“赶快回主舰,走我们撑开的通道!” 那些在粒子流组成的狂风暴雨中吓愣住的雏鸟这才行动起来,他们警惕着自己的监控屏,防范着随时可能到来的下一波攻击,慌慌张张朝才离开不久的发射轨道箭一般归去。 ……除了顾江初和卫平戎。 卫平戎没有加入自发建起防护通道的高年级生队伍,他的机体静静停在顾江初身后不远处,顾江初也还呆在方才接收到伊恩警示时抵达的位置,没有跟上撤回的大部队。 试图向全员发出高能预警的那一刻,顾江初确信自己重新启用了先前关闭的公频发言功能,可他的预警还没说完,粒子炮已与两台友方机体擦过,他一开始以为,是高能反应干扰了通讯频率,但在确认过两台友机内的驾驶员都还平安无事后,他发现自己的公频发言依旧处在关闭状态。 关键时刻,伊恩越级操作,逆所属者的心意而上,没有让顾江初的全员预警发送成功。 【演习场理应防护周密,邻近的域内守军也会提供援助支持,但方才打出那发粒子炮的对象绕过了正式军的能量监控装置。】伊恩在精神场内轻声说,【直到象征高能靠近的白光侵入可视范围内,周围友机才检测到粒子流靠近,你如果先一步发出警示,该如何解释你的‘人肉扫描’甚至高于正式军的机甲?】 智能助手的考虑不无道理,顾江初当然没法解释。 【可如果那发粒子炮不是个‘通告’,而是真的击中了他们……】 顾江初没把自己的假设做完,智能助手却已保存了他的话语前半段,开始做出分析。 【这是个伪命题。】伊恩说,【对方的开火与你的预警几乎同步,如果他们的第一目标是伤人,那么那两位先生现在应当已经化作了宇宙间的星星,与你的预警是否能够送达没有多大关联,而他们的受难正是一次‘活预警’,会让场内其他人意识到严重性。】 顾江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在精神场里沉默着,只有智能助手永远冷静的声音继续在精神场内轻轻震荡。 【这通分析或许会让我听上去有些冷酷无情。】伊恩语速不急不缓地说,【但我永远以你个人的安全为优先,这是写在我主程序内的最高指令,不可修改,当你的个人意愿与该指令相冲突,我会优先执行保护你的指令……非常抱歉。】 【……不,你没必要对我道歉。】 许多过去从没仔细思考过的问题猝不及防被推至眼前,顾江初闭了闭眼,暂时中止了这个话题。 现在并不是继续与伊恩探讨当危难来临,他是否该冒着暴露自身异于常人处的风险去挺身而出的时候。 因为方才那几分钟的交谈,邻近的低年级学员基本都已撤离的差不多,远在这处角落的顾江初和卫平戎一下显得突兀起来。 顾江初看见有位高年级驾驶员向他亮起了信号灯,一道不熟悉的声音在公频内响起:“别发呆,快回来!老师和教官们正在试图和对方沟通,但对方只通过了我们的通讯请求,既不亮明身份,也不公布来意,气氛很不对劲。” 顾江初微微一顿,他的机体转向卫平戎,远处的高年级学员注意到他机体动作,蓦地又出声叫他:“等等,别叫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顾江初咽回一句毫无意义的“为什么”,启用了自己的公频发言功能——这一次伊恩没再制止他,让他在公频里低声开了口:“你们难道觉得,这次的伏击也是他招来的吗?” 对面的人仿佛被他问住了,又或许是自己的良心也过意不去,不敢把遭到伏击这么大一个帽子都扣到某人身上,半晌没接话。 但对面那人不好接话,总有人敢接。 这场突如其来的伏击唤起了存在于大众心底的某个共有认知,并因当下情形实在特殊,它在恐慌不安中持续发酵,最终汇成了一个危机中诞生的所谓“群众观点”。 敢于做恶人的那位自诩“群众代表”,他要求顾江初赶快离开卫平戎附近,返回舰内,至于卫平戎这个不知还会给大家带来什么的“危险分子”,则需要顺应“大众期望”,继续留在舰外最好。 顾江初几乎被对方的理直气壮气笑了:“一支身份尚且不明的舰队,拥有远超过我们的技术水平,能够屏蔽我们通用侦查装置的武装,他要是真有能力招来这样的部队,那以后作战可以专设一支‘搞事组’,主要作战方式就是把他送入敌军内部,混入敌军部队,然后靠他给对方招去强力劲敌,我们就能在后方坐等敌军溃败了,是不是?” 顾江初是真的恼了,随口胡扯出这么一串“未来战略设想”,可公频里的人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居然一本正经的认可了他的观点。 对方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恕我们现在不能够接受卫平戎登舰,现在不是拿大家的安危去验证他的‘灾难能量’到底有多强的时候。” 顾江初无言以对,他只好深深吸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徒劳的尝试靠深呼吸把五脏六腑的恼火情绪都排出去。 就在这时,他后方的卫平戎动了。 由于那人和顾江初是直接在公频内讲话,他们的交谈一字不落的听在了卫平戎耳里。 打从刚刚事态骤变,远方出现象征不祥的灼热白芒起,卫平戎就像是浑身都在低温冰水里浸泡了一回,难以言喻的僵冷从表皮层一路渗透进了骨子里,让他定在了自己的驾驶位上,动弹不得。 不用他人议论,他自己那时候其实也在想:“是我吗?” 这是我招来的吗? 哪怕那支至今没表态的武装力量没有真正伤到谁,可这毫不妨碍初临战火的学员们在仓皇躲回舰内后感到劫后余生。 卫平戎感激顾江初对他的维护,也能理解那些人的畏惧。 他关闭了自己的公频发言功能,只保留了和顾江初之间的双向小频道,然后操纵着自己的机体飞的更远了些,拉开了和顾江初间的距离:“没关系,你赶快回舰,我……” “等等。”顾江初打断他,“你去哪?” 双向小频道里传出询问的同时,两架相邻机体间才拉开的那点距离再次消泯。 顾江初紧跟上卫平戎后撤的步伐,半点不在意他已距主舰更远了些。 公共频道里有谁喊了句:“你跟去做什么?回来,危险!” 顾江初没有回应对方,只把那后半句内容原封不动转传给了卫平戎,同时,他的机体右甲悄无声息滑开,三只高硬度防爆捕捞爪伸出内甲,急追卫平戎而去。 卫平戎硬生生被顾江初的捕捞爪给拽了回来。 他们明明搭乘的该是同型号教学机体,可这同型号机体在顾江初手上,性能简直优越得出奇,不等卫平戎就顾江初的“胡来”提出异议,这两架教学机体就被强行对连在了一起。 “你……” 卫平戎紧紧皱着眉头,抬手就要强行解除绑定,可不知道顾江初是在绑定时做了什么手脚,给程序内加装了一个冷却时间限制,解绑命令至少要在三十分钟后才可以执行。 顾江初:“别乱跑。” 好不容易逮着了人,哪有轻易放走的道理,顾江初悄悄在机体对连时摸进了卫平戎的作业系统,那个冷却时间只是个幌子,卫平戎此刻心思全放在要离他远点,避免牵连他上,才没留意到他在系统内耍的小花招。 “他们不让你进去,我也不会就这么放着你不管。”顾江初带着再也甩不开他的卫平戎缓缓朝回飞了一段,在不那么靠近重型舰,又已撤离演习场边缘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看见紧急赶来增援的正式军已集结完毕,新的防守线已沿着演习区区界线建立起。 这场景无疑是让人松了口气。 那支潜伏舰群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知在打着些什么主意,但好歹,对方的按兵不动给他们带来了增防时机。 “增援部队已经赶到了。”顾江初说,“就安全程度而言,这里或许比不上舰内,但也比徘徊在演习场边缘好,我们暂且呆在这,若是对方还有下一步进攻,战时防御线被突破,到时候我再带你换位置。” 双人频道另一头的卫平戎仿佛还在为顾江初的自作主张生气,没有吭声,顾江初也不急,他借着伊恩的掩护开始解码通讯频道,试图黑进重型舰与敌方指挥舰间建立的通讯里。 刚刚与对方那名不知名学员交谈,提及这支陌生舰队身份不明,技术武装还远高于他们时,有数个可能选项匆匆划过了顾江初脑海,但他那时正火冒三丈,思维只有一半记下了那些选项,没有空余去做进一步分析,这时,卫平戎被他“逮”了回来,绑在身边,他用犹带几分少年意气的行动公开表明了“这人不进我不进”的态度,还不用再担心对方偷偷溜走,终于有了片刻闲暇来一心二用,思索起敌方的可能属地。 按着宇宙公约,各星的合法武装舰船出行在外,舰身必须标明属星及从属番号,否则将被视为非法武装,而非法武装舰若是擅闯他星域内,或在任一航道内挑起武装冲突,邻近驻军可按规将其击沉。 伊恩在刚扫描到这支潜伏战队的存在时,就汇报了未检索到其属星与从属番号。 出现在顾江初脑海中的第一个答案选项是海盗。 当代犯罪分子早已不满足于在陆面上搅起腥风血雨,星际海盗团层出不穷,这群将目标定在星辰大海的犯罪分子们常年流窜于各个星系的民用航道上,干的是“打一枪换一地”生意,鲜少在某一特定区域久留,是群真正遨游在星河间的“浪子”。 这群“浪子”内部也有分级,按着等级不同,各个海盗团伙的团体规模、舰船级数、手中掌握军火库存、是否占有某些较为特殊的“生意渠道”……都不尽相同。 可即便是海盗,也有自己的称号。 顾江初最先想到了海盗,又迟疑着在后方打了个问号。 一支技术武装都胜于他们的海盗,不打称号,轰了一发通告似的粒子炮就不再动作,也不回应他们的交涉要求。 这样的海盗图什么呢? 如果说是为物资而来,演习场里能有什么物资?那些教学用机体还比不上对方自己的武装,改造价值也不怎么高。 如果说是为打响名号,给个威慑而来,那第一发粒子炮就不该只是和演习场擦边,他们的技术俨然已高到了连玩“趁虚而入”这套都不必的地步,大可直接在学员出舰时就凭空变出一片炮山火海,那样做的威慑力度绝对比目前这样更大。 ……那么,假如不是图物资,也不是图名号,难道是这里在场的某个东西,某样设备,乃至于某个人,这件特定的“物品”才是他们的目标么? 顾江初想到最后这一层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他在伊恩的数据库里保存了“目标”一词,微微眯起眼。 然后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了下去—— 这里有对方的目标,但对方获得的消息大概不完全准确,所以,那发粒子炮可能是在试探,他们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是在观察那发“试探炮”是否已激起了自己想要的反应。 验证对方的目标切实存在这里与否,与“威慑”、“进攻”、“武力逼迫”等关键因素有关。 推理到此中断。 顾江初无法顺着那几个关键因素探询出下一步可能结果,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伊恩,他同时还交给了伊恩检索对比对方舰船外型的任务,努力为自己再多争取一点信息。 在他做着这番推理期间,他一心二用的通讯介入也已经完成,伊恩担任了一个完美的作弊器,替他按住了以第三方身份加入通讯时可能触动的警报程式,他在通讯调频完毕后发觉果然如之前那位高年级学员所说,敌方仅是通过了他们的通讯申请,却尽职尽责的扮演着哑巴,通讯频道里只有他们带队师长及教官的声音,每隔上几分钟,师长们就要询问对方来意,要求对方卸下武装,撤出邻近区域。 对方一言不发。 不作回应,也不撤离。 就在顾江初按了按太阳穴,开始考虑他要不要再采取一些“特别手段”——譬如动用那些他过去只和殿堂同学一道行动时使的“小技巧”时,他听见“生闷气”的卫平戎轻轻在双人频道里咳了一声。 连推理带介入通讯,直观感受上,顾江初完成这两件事好像花费了很长时间,但现实里,其实也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卫平戎在这过去的一段时光里,并没有如顾江初所想,在为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气。 他只是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知所措里,对着通讯端口双唇开开合合好几次,却词穷得厉害,想要开口叫顾江初断开连接,赶快回重型舰去,又觉得这是句废话,他都被人给拽着了,顾江初肯定不会听,想要对顾江初说留在这里很危险,待会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又怕自己这张乌鸦嘴坏事,真的说什么来什么。 仅是小心翼翼的想了下顾江初因自己而陷入危难的样子,卫平戎就觉得血液都快凝固了。 他最后只好意义不明的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己还在通讯端那头。 耳戴式联络器里还留有自己咳嗽的尾音,顾江初的声音就接着他的尾音冒了出来。 “我在。”顾江初说,“你不生气了么?” 生气? 卫平戎为入耳的词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顾江初以为他刚刚的一声不吭是在生气。 本能地就要摇头说没生气,转念一想,对方这么不顾自身安危,非要跟他一起呆在舰外,真要说完全不恼,那就是假话了。 不过,他的生气仔细算来也就那么一小会。 对方是为他留下来的,他又有多少资格生气呢? “嗯。”卫平戎很实诚地说,“我只气恼了大概一分钟。” 头一回听人汇报生气还带时长的,顾江初忍不住瞟了眼驾驶舱内的悬浮时钟:“那剩下的这几分钟里,你也没和我说话,是在做什么?” 卫平戎可能是实心眼惯了,“失节”后接没关系也觉不出有什么问题,他这时听了顾江初的问话,继续实话实说:“我在想你。” 顾江初:“……”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分析,赶在顾江初就这句“我在想你”做出回应之前,他的智能助手先极富有逻辑性的提醒他:【我觉得卫先生的‘想你’和你脑海中联想到的‘想你’,它们应该不属于同一类‘想你’。】 【……我知道。】 现实里被一记虚假直球糊了一脸,精神场里还要被开着旁白视角的伊恩“道破天机”,顾江初冷静把智能助手打发回去继续做外观对比,他曲指在通讯端口旁轻轻敲了敲:“以后不要轻易和别人说‘我在想你’,在通俗人际交往中,这被默认为是关系极其亲近的对象间才会讲的话,必要场合下还会带上些暧昧色彩,很容易让人误会。” “哦。”收了一通人际交往常识教导的“社交小白”在隔壁机体内点头。 然后他听见顾江初也嗓子不舒服似的咳了一声,对方问:“但话说回来,你刚才在……想我什么?” 直觉朋友的声音好像不太自然,不过卫平戎没有多想,把那归咎于是通讯器带来的音质折损,他小心略去了自己的具体担忧内容和已经打消的劝说想法,只说:“我在担心你。” 顾江初一听就懂了:“怕我也会受到所谓‘灾难能量’的牵连,担心我会出事?” 卫平戎:“……” 亏他慎之又慎的避开了直接说出来,这人怎么就自己全点破了! 顾江初那头听不见卫平戎的心音,半点没有捅穿了他人小心翼翼兜着的东西的自觉,他远远瞅了一眼依旧在对峙的两方阵容,短暂生出一点他和卫平戎是单独的第三方阵营,仿佛正置身事外的奇妙感受,随即他摇了摇头,收起这古怪念头,捡起了自己已中断过两回的那番话。 他觉得当下这个时间节点,正适合脱马甲。 “别担心。”顾江初说,“其实我们已经一起完成过不少回任务,你一次也没牵连到我,我们合作得很成功。” 卫平戎一愣:“什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要帮你修房子,你拒绝了我好几次,后来在观海崖上,你没注意到我跟着你过去了,还踩空差点栽下去,结果系统判定你再次做出了危险违规操作,把你强制踢下线。” 顾江初挑挑拣拣,把两人在虚拟家园里经历过的几桩“特别事件”全部说了,他听见卫平戎在通讯端那头抽了口气,便忍不住抬手打开视频窗,隔着悬浮窗口与隔壁机体内的“用户E”对上眼睛。 卫平戎惊愕地看着他:“你就是……” “我就是‘咸鱼’。”顾江初先卫平戎一步报出了他那个一言难尽的用户名,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隔空虚点了一下卫平戎的,“我开了70%的形象模糊,确实不太爱玩游戏,只能接受虚拟家园这类悠闲且低交互的游戏类型,你直接开了100%的真人数据采集,所以后来我一眼认出了你。” 有关自己是如何认出对方的部分,顾江初说得真假掺半。 卫平戎果然没发觉这番逻辑有何不妥,他只顿了顿,消化了一下刚刚接收到的信息,半晌才迟疑着开口:“那你认出我后,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 “因为怕你交到朋友的喜悦感会减半。” 这部分内容没什么需要隐瞒,顾江初说得真实坦然。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关于“喜悦感减半”的顾虑对于卫平戎来说,其实也算是一记直球。 刻意隐瞒,是为了照顾自己以为交到了两个好友的心情,如今赶着摊牌,也是为了拿往期实例来让自己安心。 卫平戎目不转睛看着视频窗对面的人,他想:我何德何能。 “……所以,别太担心,这次肯定也没问题。” 顾江初终于如愿说完了他的掉马甲发言,还加上了叫人安心的结束语,他略微偏了一下头,看着仿佛还没从冲击里回过神的卫平戎,想了想,轻轻一弯唇角,又补上一句:“你的家园成就进度才百分之十七,等回去后,我帮你推到百分之百,一起拿成就奖杯。” 两方对峙的场景里做游戏约定,怎么想都不太合时宜,但卫平戎就和方才的顾江初一样,他恍然间觉得,他俩是独立于全场的第三方,正旁若无人的进行着双向交流。 而外界一切与他们无关。 他心底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欢喜,比以往感受过的任意一次喜悦都要更甚,这陌生的欢喜感里还掺着跃动的激荡感,它宛如有实质,能以心脏为基点,在流经四肢百骸的血液里一层层荡开。 然后激起了一点微妙的,具有外释性的新奇感受。 有那么一瞬间,卫平戎感觉自己像是释放出了什么东西,但它是完全温柔无害的,还受着不知名拉力牵引,很有规律般向着一个方向释放。 与此同时,视频窗另一头的顾江初笑容一淡,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就在刚刚一刹那,他的精神场受到了一股柔和的碰撞,那碰撞的源头直指向卫平戎。 对方给予了他一个较之以往要强烈得多的回应,反馈辐几乎已达一名“合格者”的最低水准。 【伊恩。】顾江初叫过智能助手,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猛烈增幅情况,【你记下刚刚的那次反馈了吗?】 【是的。】伊恩答,【需要现在就接入数据库,进行数据比对吗?】 【需要。】 在面朝向卫平戎脱马甲之时,伊恩就已把做好的前两份比对投放到了顾江初精神场里,潜伏敌舰的外观是“星盗”通用款,但那并不能立即指明对方身份,因为就检索记录在库的数据来看,使用这款舰船外观的海盗团体有足足二十八个,并且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武装技术力量都不容小觑,而至于关联性搜索“武器”、“进攻”、“武装刺激”等词汇查找可能目标,伊恩很抱歉的给出了“查询无果”答复。 【是否需要我启用另一套算法,重新检索一遍。】伊恩询问着所属者的意见。 【不用。】顾江初沉吟片刻后说,【这个思路是基于对方就是星盗的前提下延伸出的,如果连是否是星盗这一点都无法证实,那么反复的排查也只是……】 伊恩:【小心!】 后续的“无用功”三个字没能出口,应和着伊恩的警示,顾江初心里一突,他猛地一拉推进器,同时三只捕捞爪扣紧了卫平戎,将对方朝自己身侧狠狠一带—— 两台绑定在一块的小机甲急速向上斜飞闪避,就在他们将将离开的位置,一发远程定位弹轰然炸开! 潜伏舰群静默许久,竟是骤然发难! 顾江初带着卫平戎紧急撤出爆炸余波扫荡区,他回望了两架小机甲原先所处的位置一眼,面沉如水。 假如不是闪避及时,他和卫平戎恐怕已在那里炸成了一对鸳鸯烤翅。 这一发炮弹如同一个谈判失败,双方正式开始交火的标志。 己方无辜学员受袭,场内军职最高者不再尝试收不到回应的无谓沟通,指挥舰悍然转向,防御封锁线上的正式军齐齐开火,低年级学员们已在师长的组织下登上小型高速逃生舱,在护送下开始朝最近的友方空间站转移。 邻近的一架正式军机甲把顾江初和卫平戎都当做了自愿参战的高年级生,让他俩转去与同学们汇合,不要单独呆在一处,必要时听指挥先行撤离。 顾江初带着卫平戎意意思思飞出去一截,在对方无暇注意他们后又停了下来。 电光石火间,那发首先打向他和卫平戎的炮弹让他萌生出一个荒诞想法。 或许,那个促使对方耐心等待许久,反复确认是否真的存在于这里的目标……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可是为什么? 他,或者卫平戎,他们对对方来说有什么价值? 疑问飞快划过顾江初的脑海,他的精神场甚至为之激荡起来。 但很快的,他意识到不对。 他的精神场并不是因疑问过多开始激荡,而是卫平戎再次给予了他强烈的、连续的精神反馈。 与之前那柔和的触碰感完全相反,此刻自卫平戎那头传来的精神感应焦躁且不安,它们像是受了重度惊吓,战战兢兢炸起毛的小兽,十分迫切的挤挨到他这里,试图从他这里汲取到安抚。 他的精神场未经主人允许,就自行开始向对方传递起了安抚能量。 顾江初短暂闭了下眼,尔后睁开,他看见属于自己的浅色精神力正稳步向卫平戎传递过去,好似一支隔空注射的舒缓剂,帮助卫平戎焦躁不安的精神场获得平息。 卫平戎在仍未关闭的视频窗里与顾江初遥遥对望,他的眼睛像面镜子,情绪全反映在眼底。 顾江初确信,卫平戎对于这正发生在两人间的精神交互一无所知。 “你到底……” “什么?” 卫平戎看见顾江初的唇开开合合,后面的话音却淹没在了炮火声里,先后落至近处的两发远程导弹对通讯局域网造成了一定破坏,他们的频道不再稳定,出现了“滋滋”杂音。 距离他们大约四发阳电子破城炮射程远的地方,那一支已上前交火的潜伏战队之后,一艘小型指挥舰静静停在战场最后方。 “找到了。” 本该端坐于舰长椅上的人已抛弃了仪态,上半身迫切的朝前倾斜,他目光锁定在实时转播前方战况的屏幕上,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 “不枉我们费尽心思,来一一回检这些废品。”他声音狂热地说,“这不就让我们找到了一个当初看走了眼,其实还有点用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白天,然而没能写完,被打脸了_(:з」∠)_ 本章留评的所有小可爱都有小红包一份,感谢支持正版~ 第26章 如果顾江初的精神场能越过重重炮火, 越过整个伏击战队, 一直延伸到这艘指挥舰上, 他听见那声“废品”, 就会意识到那个让对方按兵不动许久的“目标”究竟是谁。 可没有如果。 就连出自殿堂的伊恩都没能扫描到这艘潜藏指挥舰的存在,智能助手将位于伏击战队正中的那艘舰船识别为了敌方指挥。 “不要只盯着这个还算有用的残缺品。” 这艘藏在战场最后方的舰船主人——方才那位半个身子都直冲屏幕探去的舰长说。 他好像已从收获巨大惊喜的狂热中渐渐平息下来,上半身又闲适地靠回了椅背上,脖颈还微微后仰,翘起了二郎腿, 俨然一副准备愉快观影的做派, 叫人觉得, 他面前的立体屏幕上其实并不是战况实报, 而是正放着某部战争大片。 他的指令只说了半截, 没说明除了那个“还算有用的残缺品”外, 还想要看些什么, 但一旁站着的副手对他没提出口的需求心领神会,那原先只锁定了一台教学机甲的立体悬浮屏即刻一分为二, 分了一半屏幕给与那台机体紧密相连的另一教学机。 顾江初驾驶的机甲出现在了这位不知名舰长眼前。 “我们目前仅是捕捉到了他们的机体近距离图像。”利落完成舰长的要求后, 副手毕恭毕敬地询问,“需要让技术员接入对方机体内部, 为您转播更加清晰的机内情况么?” 这位副手的身体构造十分奇特, 他有着类人的下肢, 上身却百分七十都是机械的,他金属质感浓重的双手可自由变换形态,甚至与这艘舰船的一部分控制系统直接相连。 刚刚, 他就是动用了自己和控制系统链接的功能模块,远程替舰长分割了悬浮屏。 有着这样一位构造奇特的副手兼亲卫,舰长同样是走这类“后天改造人”画风,他宛如一尊打教具陈列室里走出来的医用人体模型,整个人从头顶开始,好似有一条贯穿全身的“中线”竖行直下,将他分成了对称的两半。 一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露出的“二点五”官几乎称得上英俊,另一半却像揭走了半身表皮,但露出的“骨肉”也提不上血腥。 他那揭开人皮的半面身体下,是泛着冷冷光泽的金属骨骼,仔细看去,还能找见数个武器嵌置口。 这个疯狂的改造爱好者抛弃半边肉身,把自己装成了件人形兵器! “不用。” “人形兵器”舰长在副手询问完后过了半晌,才回答出声,他沉默期间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顾江初驾驶的机体上,好似已看得浑然忘我。 下完拒绝指令后又看了会,他才继续说:“且不提顾江初的精神力本就超凡绝伦,是这会顾及着战斗和那件‘残缺品’,才完全没注意到我们的窥探,就算他没留意到我们,但你的‘兄弟’可还跟着他呢。” 说到“兄弟”时,“人形兵器”舰长朝自己的副手看了一眼。 面部是副手整个上身为数不多没机械化的部分,当然,也不排除他和自己的长官一样,是在金属骨架外套了层仿生皮肤的可能。 “兄弟”一词没对副手造成任何情绪变化,他嵌在眼眶内的仿佛只是两颗剔透的琉璃珠,闻声,他只看了窥探不到机体内部的屏幕一眼,然后端正向舰长行了一礼,如实汇报:“我没有感受到‘巧克力’本体存在的痕迹。” “但他的核心一定被顾江初随身带着。”舰长接话道。 他好像存心想拿“兄弟”激起一点副手的反应,又说:“怎么,看见自己同一实验室出来的‘兄弟’本体都没被带出来,你一点也不担心?” “正如您所言。”副手答,“我们只是同等技术条件及生产环境中诞生的批量产物,实际上并没法同完整的高阶智慧生命体一般产生过多感情。” 也不知是对这个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舰长嗤了一声,倒是没有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他冲悬浮屏转回头去:“我们的屏蔽仪能隔绝扫描,干扰器能掩护延伸到他们附近的‘阿特洛波斯’监测器,但主动侵入机体内部,就等同于主动突破了自己搭的防护网,能被他俩轻易发现。” 在长官以否定回答自己的问询时,副手就已想通了其中关键,他再次向难得费心解释的长官行了一礼,意识到对方今天心情真的格外不错。 第一发“通告炮”没能激起多少“阿特洛波斯”反应,监测器连一个微小反馈都没收集到,那时候的“人形兵器”舰长面色沉冷,他的副手在心底把又一次失败的比率值都提升过了百分之五十。 谁曾想,在耐心等待许久后,他们的监测器居然又被触动了! 这个令人欣喜的反馈促使舰长飞快做了个决定:“远程定位弹瞄准那两台连在一起的教学机,这件‘残缺品’的能量值可能与情绪相关,监测器开好采集,收集他在情绪出现剧烈起伏时的数据!” 远在前方与人类军方对峙的伪指挥舰当即响应了这个指令。 这才有了那发直扑顾江初和卫平戎而去的粒子炮。 “您就不担心若是他们真的被击中的后果吗?” 副手虽然声称和既当助手又当保姆的“巧克力”没有兄弟感情,但就话多这一条来看,他和伊恩确实是一套技术出来的兄弟。 彼时他纵览了一下往期数据,认定“人形兵器”应当是不会想要伤害顾江初,所以多嘴问了一句。 自发现卫平戎的确就是他们想要找寻的目标起,心情就很好的长官没介意他多嘴,只眯着眼睛看立体屏:“你以为顾江初是什么?” 副手一顿:“是您心目中的‘完美品’?” 长官给了他一个堪称鼓励的眼神:“不错,他不仅是以我们的标准评判出的‘完美品’,也是克罗夫计划支持者们公认的‘完美品’——一个自然结合进化出的能力卓越者,精神场还天生带有镇静与克制效用,能压住一众人形杀器,听上去就叫人振奋,是不是?” 副手还没接话,他的“人形兵器”舰长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只是他还缺了点东西,他缺自己天生的另一半,可等待一名自然结合诞生的能力适配者实在是太难了,能力还不一定完全和他配套——比如我就不行——所以你瞧,我这不是在帮他吗?我会替他‘造’出一名完美的适配者,那将是我最杰出的创作之一!” 长官本是一名狂热的非法生命体改造者,酷爱物种嫁接与强迫性物种融合,却把自己说得宛如一位操心年轻一代配对问题的“重度拉郎爱好者”。 副手无法随意置评所属者的言行,他沉默着听完,然后随对方继续看实况转播屏。 那位被公认为“完美品”的对象,正在高等粒子流及远程导弹中带着他们找到的“残缺品”左突右闪,机侧绑定着另一台机体也没影响到他的机动性,他一直谨慎的把自己稳定在了一个不过度靠近友方机体的范围圈里,那链接在一块的两架小机甲配合默契无间,一眼望去,几乎能像旧时科幻作品里的变形金刚一样合二为一。 正式交战之初,卫平戎还焦急地在通讯频里提了三四回让顾江初断开链接,但顾江初在另一头就像突然聋了,哑了,他们的视频窗都还没关闭,那人有条不紊地在窗口对面操纵两架机体闪避,半晌后才朝窗口短促一偏头:“啊,你说什么?刚刚信号不好。” 卫平戎一开始信了,迅速又说:“断开链接,我怕继续给你带来危险,我们分头行动!” 顾江初拽着他再次避开一道粒子流,趁着对面动作骤然慢下来的间隙果决回击,然后才说:“啊,什么?” 如此几回之后,就算是卫平戎,也觉出这人恐怕是在故意装傻充愣,就是为了不放开他了。 方才没开战还好,此时都已开始交火,对方却还这么不顾及自身安危,卫平戎之前那点“一分钟生气”陡然又冒了出来,并且这次神速高效的直冲头顶,他头一回面对顾江初时眼底带了愠怒。 “放开。”卫平戎说,“我不想连累你。” 顾江初感受到了精神场里的震荡,觉得卫平戎大概已炸成了一只毛球,但对方就是卡在“即将亮爪”这一步,“呼噜呼噜”的小咆哮都出来了,爪子却小心在肉垫里缩着。 顶天也就只能给他脸色看。 “不放。”他说。 卫平戎在视频窗对面做了个深呼吸,同时余光朝外一扫,眼尾捕捉到一点光芒闪烁,他定位瞄准发射左侧肩炮一气呵成,直冲那点光芒而去的肩炮于射程内和一发导弹相碰撞,炸开一朵异样绚丽又异样灼热的太空之花。 在他的肩炮发射之时,顾江初牵带着他们的机甲灵活闪避,顷刻间退出了爆炸波的扫荡范围,倒是敌方机甲没料到他“以毒攻毒”,撤退不及,被爆炸波扫了个彻底。 那架敌军机甲是否与刚刚那朵“太空之花”炸成了烟花二重奏,卫平戎没回头去看,颇有点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的架势,他目光又转回了顾江初身上,开始思索起是否有强行分离两架小机甲的办法。 “不行。”顾江初赶在他琢磨出思路之前说,“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由于前后话题略显跳跃,卫平戎下意识的朝他以为的方向想,他说:“觉得不好就对了,放开我,不然会更糟。” 顾江初在视频窗另一头摇了摇头,缓缓皱起眉。 他非但没放,还把两架机甲间的链接加固了。 “我不能放。”他低声说着,试图平复刚刚一刹那的心悸,“我刚才突然觉得,如果我在这里放开你,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内就会看不见你了。” 卫平戎没料到顾江初会冒出这么一句,愣了愣,恰逢侧面袭来的粒子光束暂时中断了交谈。 他只在与顾江初一起躲开攻击并予以反击时想:怎么会呢? 除非是旁边这人明确表示再也不想看见他了,不然他一定会去见这个人。 无论期间是否有艰难险阻,荆棘载途。 因为这是第一个…… ……第一个宁愿和他一起被“群体”排斥在外,已然身处险境,却依旧坚决不肯放弃他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顶起锅盖狂奔】 第27章 实战演习发生一次意外, 已是在星内掀起过一阵舆论狂潮, 为了确保上次的灾难性局面不会重演, 星航学院的“太空军摇篮”之名不会再度蒙尘, 这一回临出发前,学院方与联合的正式军方都做好了充足准备。 投入演习的教学机甲全部提前检查过机体状态,机甲检修维护师与经手的机体实名挂钩,经谁手的机体出现问题,立即追责到本人这里, 每台教学机在装配入舰前都被里里外外核查了至少三遍以上。 除去全方位确保教学机不会再次场内掉链子外, 应对过度冲突的调解员, 演习场边界的“看门人”, 重型舰内预置的医疗舱数量与随行医护队……星航学院将校方为了追加演习做的每项事务都陈列在了学院开放公告栏里, 一目了然, 明明白白, 表示学院乐意接受各方监督,力求将这场追加演习办到最好。 因为追加演习的各项防护措施实在不能说不妥当, 甚至妥当得有些过了头, 就差没公然在事务清单里印出“放水”,是以, 这场安全性过高的追加演习在关注它的各路人马眼中看来, 理应万事顺遂。 它应当就像号召了一群大小孩子去来了场星外春游一样轻松。 可又有谁能想到, 春游也能遇上恐怖分子突袭呢? 突如其来的伏击战队已将演习场炸成了一片“光海”。 那些交错在一起的光线远远看去,竟是美丽的。 就像有什么人格外大手笔,在这本该黑暗静谧的太空里组织了一场灯光秀。 但只有身在中央的人知道, 那些绮丽光芒哪怕仅是轻轻擦碰一点,如果不是有防护罩掩护,它们足以让扫荡范围内的碳基生命体顷刻间化为飞灰,让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变成太空粉尘。 好一点的,机体虽然被炸成了烟火,但人伤不至死,可防护罩没了,人类在太空中赖以生存防护设备与供氧设备都没了,也活不了多长,没多久就会与机体残骸成为一类物品—— 无生命反应的太空漂浮物。 伏击战队在发动全面进攻时启用了强信号干扰器,干扰范围内的所有通讯设备都暂时无法外链,而直至此刻,还仅有最先接到了消息的邻近守军赶至这里。 出于不引起重大恐慌的考虑,演习场受袭的信息没有第一时间对外公开,那些乘坐救生舱出逃,惊魂未定想要联络家里却发现通讯发不出去的学员在惶惶然之时,他们的家人亲友呆在一片祥和的中央星及周边附属居住星上,还满心以为他们的演习当是非常顺利,只打算掐着行程表等演习正式结束,再来与他们联系。 林荷就是这批十分放心的家人亲友之一。 其实按着往日经验,有卫平戎参加的活动,林荷不该这么放心,她嫁给卫平戎的小叔卫天诚多少年,就帮着照看了这个出生就双亲俱殒的侄子多少年。 虽然刚照管起卫平戎时,她也听过不少传闻,接触起对方来有些小心翼翼,但后来她和卫天诚一起摸清楚了,发现这个小侄子只要情绪稳定,心态放平,那些稀奇古怪的霉运便仿佛也暂时放过了对方,对方“灾难体质”发作的概率会大幅降低。 找到了大致门路,真正相处起来也就没有想象中艰辛。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份找寻与“灾星”的相处方式的耐心。 往日里,但凡卫平戎有必须参与的活动,林荷总要提心吊胆一阵。 万一对方依旧不被团队接纳怎么办? 万一来自他人的抵触情绪过于强烈,又激发了什么意外,让卫平戎的处境更加糟糕怎么办? 她要胡思乱想上很久,直到侄子平安归来才能安心。 不过这一次,她在卫平戎出发前获得了一针“人工强心剂”。 顾江初没提前告诉卫平戎他也会参加这场追加演习,但他联系了林荷,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这位管了他大半个月伙食的好心女人,还保证他会在活动期间照看卫平戎。 林荷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侄子隔壁新搬来的邻居与侄子是同学,她接到通讯后急忙谢过顾江初的好意,并答应会和顾江初一起保密,把一同参训这事当做一个面向卫平戎的“保留节目”,好集合当天给侄子一点惊喜。 中央星时间十一点半,临近正午,是个日光和煦的休息日。 林荷今天难得休假,却也不得闲,她的个人终端上亮着一块小屏幕,上面是份一个月前她以为卫平戎真的心态崩坏,在游戏里做出了过激行为,因匆匆赶回家而紧急交接给了他人的策划案。 损失掉一份策划案,说来算不上什么,但损失掉一次与顾家的合作机会,对方代表还是亲自出马的顾大少顾西池,其中的资源积累、人脉扩充、业务口碑提升等多重潜在意义叠加起来,这份错失便显得万分可惜起来。 可这份策划案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回了林荷手上。 因为两周前的某一天,她如常热情的招呼顾江初到隔壁来吃饭,没想到顾西池恰好也来看弟弟,顾大少在顾江初门口扑了个空,转头就看见堂弟从隔壁家走出来,他面上惊诧一晃而过,继而看见了跟在后方来看情况的林荷与卫平戎。 通常来说,办理公事时不宜夹带过多私人感情,但顾大少认为,他有权选择自己更加中意的合作伙伴——譬如替他监管顾江初三餐的那种。 “也不知道演习场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林荷揉了揉因盯着屏幕太久而略微发涩的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正呆在自己和卫天诚的家里,家中只有她一人——卫天诚职务所限,本就着家时间少,卫平戎只在这里住到升入中等学院,然后就搬去了那间高层公寓。 她刚刚是在同正勤快操持家务的扫地机器人说话。 扫地机器人具备初级人机交互功能,但还没智能到能什么话题都对答如流的地步,它辨别出主人正在发声,但系统检辨不出那是句什么指令,只好懵头懵脑地绕着林荷转了一圈,说:“哔哔?” 林荷随手拍了下它,觉得自己就像养了只电子宠物,她料想有顾江初相陪,这场追加演习的流程又简化颇多,卫平戎当是会有次难得的愉快活动体验,心便安下来,唇边还不禁带了笑。 反正家里只有自己一人,林荷照料丈夫和侄子时,还有心思琢磨亲手做点好吃的,换作她一个人打发自己,就连开烹饪机都懒,直接点了外卖。 算算时间,外卖差不多也该送到了,林荷一面在脑中畅想着侄子首回和朋友一起的活动之旅,一面心情轻松地朝客厅走去,她经过走廊时还看了眼挂在走廊上的照片——出于个人喜好,她把家里的走廊一侧打造成了照片墙。 一张她和卫天诚带着卫平戎的别样全家福被特意放大了尺寸清洗,悬挂在照片墙正中。 相片上的卫平戎大概十三四的样子,外貌介于儿童与少年之间,五官依稀是现在的一套,就是看上去更稚嫩些,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校服,不太习惯面对镜头,表情有些拘谨,但眼角眉梢里又带着点和亲近长辈相处时的放松。 等平戎和江初这次回来,得叫这两个孩子一起照张相。 林荷在照片墙前停了停,想着。 她要把自己珍藏的古董相机翻出来,给两个年轻人好好多拍几张,然后把他们的合照也挂上这面照片墙,这才对得起顾江初那“头号朋友”的重量级身份。 等林荷离开照片墙,继续往客厅走时,就听见自家门铃响了。 电子管家将访客标记为“外卖”。 那亮起的一方对外监控屏里,能看见是名人类派送员正穿着外卖制服,拎着餐盒站在门外。 林荷平缓的步子立马加快,她还没走到门边,就示意电子管家开门:“谢谢,休息日还人工送餐,辛苦你……” 最后的“了”字没能成功出口,它随着蓦地僵住的主人,和林荷的步伐一起顿住,仿佛是有人自更高维的地方按下了暂停键。 哆哆嗦嗦地人类外卖员被三支微型粒子枪架着,见林荷露了面,其中两支迅速转移目标,将枪口对准了这个毫无防备,满面惊愕的女人—— “……!” 信号传输的速度再如何快,它依托着星内搭建的快捷通讯网时,还能帮助人们实现实时通话,但一旦这个范围超出某一特定行星,期间需要途径星际,进行一段星际漫游,那么在通讯的两者间,延迟就不可避免。 卫平戎的个人终端在他没发出任何指令的前提下自行启动了。 他一开始忙于和顾江初一起应付周遭敌人,竟没注意到终端的异常,还是一个小小的悬浮屏骤然弹出在他身侧,他似有所感,余光瞥了一眼,接着整个人便如遭雷击,机甲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数值收集的差不多,他们的配合表演也看过瘾了。” 遥远的后方战场,“人形兵器”在舰长椅上轻轻眯起眼,他前方的悬浮屏已又切割了一回,这次由二变三,新亮起的屏幕上,是女人瞳孔放大的惊惧神情。 很欣赏他人恐惧似的笑了起来,舰长单手抬起,隔空向一号悬浮屏做了个邀请动作:“我其实还挺和善的,是不是?比起动用强硬手段直接把目标劫掠走,我更愿意有礼貌的发出邀请,‘请’他们过来。” 卫平戎先前已渐渐稳定的精神场里,就像是有谁猛地朝里砸了一把石头块,他为自己看见的画面先是惊愕,然后便是不可抑制的恐慌和愤怒。 他的心底好似熊熊燃起了一把暴戾之火,前所未有的愤怒瞬间席卷了他每一寸神经末梢,让他感到皮下之火仿佛已烧到了皮外,他甚至轻轻在驾驶位里哆嗦起来。 是谁? 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混乱不堪的想着,耳边一片嗡嗡作响,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嗡嗡”声不是耳鸣,是他盛怒下没听清的顾江初叫他的声音。 卫平戎的情绪剧变,顾江初是体会最敏锐且分明的那个。 他都不需要扭头去看视频窗里的人的神色,那激烈的精神外放已重重撞上了他的精神场。 焦急的反复沟通卫平戎的意识期间,顾江初感到自己像是对卫平戎的精神力存在某种膝跳反应,他们明明没有进行过正式的精神对接,精神场却天然一体,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能牵动他的精神场,而他的精神场还无条件向对方开放,心甘情愿奉送出具有镇静安抚效用的能量。 “……平戎,卫平戎!” 顾江初的呼喊终于好好传进了耳里,卫平戎狠狠一激灵,他转头看向屏幕,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也在轻轻发颤。 “……小婶……”他低声说,“小婶她……” 顾江初把音频收发器调节到了最大,才捕捉到了这断断续续的话音,他虽然还没看见卫平戎终端屏幕上的内容,但已从对方的语言神态中觉出不对。 【伊恩。】 【我明白。】智能助手只听了一声开头,就懂得了所属者的要求,【我的本体已经出动,正在紧急定位林女士的坐标。】 顾江初轻轻“嗯”了一声,先前那股心悸感去而复返,又在他心头狠狠敲了一下,一旁,大概是见他和卫平戎的机体突兀的停了下来,三架敌方机体包抄过来,准备“捡漏”。 战场上情形永远千变万化,敌人将炮口目标定为你与否,并不依据你个人的心境及战斗意志而转移。 顾江初和卫平戎同时注意到了这潜在的危机。 突然一瞬间,好像满腔急待抒发的负面情绪终于有了个突破口,卫平戎带给顾江初的精神震荡开始急速蹿升,顾江初还是第一回 被动向外释放大量精神力,他皱紧眉头单手按上太阳穴,忽然就洞悉了卫平戎此刻的想法。 他听见卫平戎以他从未听过的冰冷腔调,带着压抑的憎恶与杀意在精神场里说:“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期间天天迟到的蠢作者来了! 26章的结尾增加了两句话,让小卫的情感表达看上去更加合理一点—— 【除非是旁边这人明确表示再也不想看见他了,不然他一定会去见这个人。 无论期间是否有艰难险阻,荆棘载途。 因为这是第一个…… ……第一个宁愿和他一起被“群体”排斥在外,已然身处险境,却坚决不肯放弃他的朋友。】 第28章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受。 就好像一只原先无论多么气恼, 至多也只会把自己炸成个毛球, 然后冲你生气的呼噜呼噜, 却连爪子都没亮出来的小兽, 你数分钟前还在对着他装聋作哑,因为不愿把他单独留在一处,所以故意忽略他的诉求,想着对方可能长这么大都还没真正对人发过脾气,好笑之余, 心里又隐隐有些酸软。 而一转眼, 你就看见那小兽变了模样。 他的身量打了激素般疯狂增长, 在你眼前陡然脱胎换骨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凶兽。 他的精神场十分自来熟的与你的对接到了一块, 自己却似毫不自知, 只侧过身去, 向不断逼近的敌人亮出了獠牙, 再不复刚刚的“无害”姿态,正想要谁付出点代价。 顾江初首次在卫平戎身上看见如此外露且浓重的负面情绪, 他为直接传入精神场里的第三方心声愣了一秒, 当前情形却容不得他耗费过多时间去思考前因后果,他猛地回过神, 一面稳定自己源源不断外送的精神力, 让他的精神场尽快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对接”, 另一面,他干脆顺势而上,沿着涌入精神场的滔天怒火反向摸了回去, 正式触碰到了卫平戎的精神场,让自己外送的精神力能更加精准的去向该去的地方。 如果卫平戎也和顾江初一样,拥有一双天生就能看见精神外延脉络的眼睛,他就会发现,来自顾江初的精神力正闪着淡淡柔和光芒,它们轻易透过机体装甲、透过能量防护罩,甚至穿行过了一发擦肩而过的粒子光束,一路畅通无阻的聚集到了他身旁。 那外送的精神力丝丝缕缕交织在一起,宛如一个造型奇异的巨大网兜,它们冲着他不由分说地套了下来,就像冬月里的老母亲强行给不知冷的孩子多加了条秋裤。 这条“精神秋裤”的效果是显著的。 它妥帖笼住了卫平戎的精神场,让他快因焦躁和暴怒变成一盘散沙的理智勉力回收了几分, 靠着这回笼的几分理智,卫平戎骤然想起自己但凡是有恼怒预兆,事态就一定会变得更糟的过往历史,心下一沉。 可他的胸腔直至此刻都还在发热发烧。 事态已然更糟。 方才,卫平戎满心满眼只想攻击谁时,以他为中心,一股可怖的强干扰能量水波样荡了出去,正在逼近他与顾江初的三架机甲同时失控,混乱中,试图来捡漏的机甲之一瞄准偏移,一发粒子炮直扫僚机的武器库,僚机内的驾驶员不知是被这突发情况吓愣住了,还是怎样,居然没反应过来要卸载温度已濒临安全线的机体部分,他好似连人带机都成了只太空中的无头苍蝇,一时失去行动目标,开始轨迹莫测的乱飞,在区域内横冲直撞。 卫平戎隐约意识到敌人的失控和自己相关,他不期然想到上一次同样失控的两台教学机甲,无知无觉的打了个寒颤。 随即,他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迅速低头朝自己的终端看去,发现先前还亮在终端上方的屏幕已经被撤销了。 小婶! 心系林荷安危,卫平戎瞳孔一缩,他试图再次调出刚才的屏幕,慌忙想知道林荷那边现在是何情形,终端却始终毫无反应。 刚刚那股破坏性极强的干扰能量既然是以他为圆心发散出去的,自然也波及了他自己,他的个人终端是未经过改装的普通款,没能承受住这波超近距离的能量冲击,宣布进入暂时罢工状态。 他唯一可以获悉林荷此刻情况的设备失灵了。 “……不……” 才因套上“秋裤”而沉静几分的精神场又开始动荡,卫平戎整个人绷得死紧,他徒劳地尝试让终端恢复运行,还试着用机甲上的通讯系统去对连刚刚那道通讯码,然而不知怎么,他的机甲通讯好似也一并失灵了,这让他几乎绝望起来:“求……” 求你快启动, 求你让我再联系上那边。 “我也求求你。” 顾江初的声音蓦地插了进来,卫平戎下意识去看视频窗,却发现他和顾江初之间一直开着的视频窗也关闭了,他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我求你赶快出来。”顾江初像是怕再刺激到谁似的,用着的是祈求句式,声调和语气却是安抚的那一套。 随着他话音落下,卫平戎听见舱室门发出细微开合声响。 他穿着驾驶员标配服装的身体突然体会到了一点不同于恒温驾驶舱内的温度。 靠着将两架机甲绑定在一块时趁机在卫平戎机体内搞得小动作,顾江初远程把卫平戎的舱门打开了。 “赶快过来。”顾江初站在自己同样大开着的舱门边缘说,“你的机体刚才同样□□扰能量近距离扫了一波,作业系统一片混乱,即将进入自爆倒计时,目前安全时长还剩下五分钟,快。” 距离两台小机甲还有一段距离的三架敌机都被扫了个彻底,卫平戎的个人终端也被那“敌我不分”的强干扰能量碾至失灵,卫平戎驾驶的这架机甲,当然也没能幸免于难。 刚才,卫平戎慌慌张张,只觉出自己的机甲通讯系统好像也彻底损坏了,他此时经顾江初提醒,才骤然惊觉,耳畔的警报声已响成了一片。 他的机甲同样已进入失控状态,是因为顾江初机体伸出的捕捞爪还牢牢抓着他,他才没成为第二只无头苍蝇,去和正在满场乱飞的那架机甲一道演绎起苍蝇狂想曲。 “平戎。” 顾江初省去了姓氏,直接叫着卫平戎的名字,同时调整了一下两台机甲的高低位置,让两扇对面而开的舱门尽可能平行。 他朝正看着舱门的人伸出手:“过来。” 卫平戎看着他伸出的手,眼神有片刻茫然,坐在驾驶位上没动。 “你不会影响到我。”顾江初的精神场还与卫平戎对接着,轻而易举明白了对方的踌躇,他伸手在机甲壁上一敲,“你看,我的机体依旧运行良好,倒是你如果迟迟不过来,待会机体正式执行起自毁程序,我们绑定在一起,那时候我才会被殃及池鱼。” 卫平戎嘴唇动了动,低声开了口:“你还不准备解除绑定么?” 看见了刚才那一幕,你还准备继续带着我么? “那得看你。”顾江初一本正经地说无赖话,“你不过来,我就不解。” “……” 卫平戎又顿了顿,他和顾江初都戴着佩有供氧及防护功能的太空面罩,而隔着这两层面罩,也不妨碍他看清顾江初脸上的认真。 二十秒后,他低头手动解开身上所有的安全固定装置,将机甲内所有尚能使用的东西做了个快捷打包,然后迅速移动向舱门口—— “‘你不如何,我就如何’——那句台词倒是和我想说的挺像。” 遥远的后方指挥舰上,“人形兵器”舰长抱着双臂,他周身那股看戏般的闲适感已经消失了,半边脸上挂着若有所思。 卫平戎的爆发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实际造成的影响效果,却是大大超出了预计。 如果不是那股悍猛的强干扰能量一举扫毁了卫平戎自身所有通讯装置,按着他的剧本,他应该已经把那句“你不过来,我就无法确保你亲爱的小婶性命安全”放出去了,而在放出那句“邀请”之后,他便只需耐心坐等这由小叔小婶带大的年轻人乖乖被“请”过来就好。 他相信对方会屈服于这番威胁过来。 只可惜世事难料。 不过,生活中偶尔有这种超出预计的波折,也不失为一种趣味。 他手上仍有后招。 盯着屏幕看了片刻,见卫平戎的身影已出现在了开启的舱门边,“人形兵器”冷静吩咐下去:“邻近的所有高速小型机靠过去,准备截获目标。” “是!” 那支三台小机甲组成的战队纵然被逼退了,可三的两倍、三倍、乃至上十倍呢? “人形兵器”欣赏顾江初的天赋能力,把卫平戎的爆发视为一次惊喜,但他同时也对自己派出去的队伍有信心。 接到指令的所有机甲同一时间动作起来,开始朝着某一特定坐标急速前进,这声势浩大的目标转移想不吸引他人注意力都难。 已然跨出舱门的卫平戎有所警觉,他余光瞥见到两侧均有粒子光束袭来,正要催促顾江初快走,却见顾江初反应突然变迟钝了似的,一双眼睛只看着他,甚至还主动飘出舱门了一点,伸手来拉他。 “你疯了吗?!”恨不得能把近在咫尺的人抓起来甩回机甲再关上舱门,可卫平戎的手才抬起来,就被一把抓住了。 顾江初在面罩里简洁回了声:“没,过来。” 然后他就抓着卫平戎往自己机体里带。 就在他们一问一答间,粒子光束前进的速度无与伦比,越来越强的光线刺得卫平戎几乎睁不开眼。 也就是在卫平戎迫于光照太强闭眼的一瞬间,他感到眼皮外的白光戛然而止,理应抵达的高热也没有到来,他只觉自己好像被顾江初带着换了个位置,由跟在对方后方变为了呆在对方身前。 顾江初仗着自己比卫平戎要高上那么几公分,将人利落按在了自己前方,他同样因光线过强闭上了眼睛,精神场却无限延伸出去。 此刻,他铺开的精神场就是他的眼睛,他的四肢,他最为趁手,可千变万化的武器。 第29章 传统观点中的“精神力”, 指的是生物体脑组织所释放的一种不可见力量, 它被归在心理及哲学科目里, “精神场”则被定义为一种对应于物体场的能量场, 它环绕精神主体诞生,具备一切物体场的基础属性,具有能量。 而无论是精神力还是精神场,在认为它们确实客观存在的人心目中,它们都属于人类不可量化的物体, 只在一定条件下可被感知, 更不可能依照人的主观意志去进行变化。 顾江初的能力不太符合“传统”, 追溯起他本身, 他也不能算作是一名纯种地球人。 卫平戎先是迫于强光闭了眼, 又稀里糊涂地被扣在了一具躯体身前, 他仍然不太习惯这种突然的近距离肢体接触, 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睁眼的速度由此慢了好几拍。 所以他没看见—— 那只即将因武器库过热而自爆的“无头苍蝇”仿佛又突然找回了脑袋, 它不再满场翻飞, 只推进器拉至最大,然后猛地冲到了粒子光束的经扫路径前, 它宛如一个旧时战场上敢于拿自身堵枪口的英雄, 硬是结结实实把一轮攻击都扛了下来。 就在它英勇赶去以身挡枪的同时, 另外两架因强干扰能量而失控的机甲也罔顾驾驶员指令,拥有自主意识般急速赶至了两架教学机旁边,它们沉默着燃烧起自己残余的所有能量, 就地撑开一个叠加在一块的双层防护罩,极有奉献精神的将教学机连顾卫二人一同罩在了里面。 差不多也就是在防护罩撑开完毕时,那台“挡枪”机甲经友军发出的能量光束一扫,武器库正式过热,与再也抗不住高能的机体发生二重引爆! 由于炸成了一团火的机体正好是拦在前来截获上峰指定目标的高速部队和目标教学机之间,它牵带起的爆炸波向四周无差别荡开,冲得最快的两架敌方机甲退让不及,驾驶员也没料到前方会陡然出现这么大一块“拦路石”,还是友军机甲,这倒霉的两位先锋挨了这一冲,专攻高机动的轻型机身抗震荡打击效果不理想,一下不受控的偏离了原先轨道。 然后,这偏离轨道,直冲旁侧而去的机甲又撞上了本想回避的同僚,引发了一场罕见的“星际追尾”事故。 “操!” 被追尾的同僚直接在内频里骂出了声:“你的机甲操作资质是买的吧?!” 追尾了同僚的驾驶员很理亏的没有说话,只飞快让自己的机体退开了一截,让挤在一块的机甲脱离了“相依相偎”。 开腔的那位犹不解气,一面控制着机甲回归队形,一面还想再说点什么,高能警报蓦地尖叫起来,他悚然掉转视角,看见很“理亏”的那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是冲他举起了能量刀—— 迫近的进攻消弭在半途,敌方内部疑似出现了内讧,两架敌机在旁边给自己二人撑着防护罩。 卫平戎睁开眼时,对上的就是这么一副场中情景。 他一瞬间觉得像在做梦。 “嘘。”顾江初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后背被拍了一下,“我们进去再说。” 顾江初话音没落,卫平戎觉出了周围的气压变化,他和顾江初顺利转移至了尚还完好的小机甲内,舱门关闭之际,先前牢牢扣了隔壁机体许久的捕捞爪顺势松开,原路返回了安置装甲里。 因为当前战局实在匪夷所思,卫平戎刚一进入新机体,就忍不住继续通过舱内屏幕去看外间情形。 也就看了一眼,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然后难以置信地扭头去看顾江初。 屏幕上,那搭起双层防护罩的两架敌机也好,疑似正在内讧的敌方队伍也好,它们都随着那台已进入自爆倒计时的教学机一起,正在距离顾江初和卫平戎,以及他们正搭乘着的这台小机甲越来越远。 他俩居然在一片炮山火海中光明正大的溜走了,还仿佛完全没有谁发现?! 以及,顾江初人就在他眼前,机体却在自行运转,还灵活躲避了两发漏过来的粒子炮?! “放松。”顾江初对上卫平戎眼底的惊愕,他其实还没放开对方,按在对方背上的手又温和且有规律地拍了几下,他的精神场也还叠在卫平戎的精神场上,和着他拍背的间隙,他缓缓镇住了卫平戎的一次小型精神激荡,“别过于惊诧,也别过于紧张,尽量让自己保持情绪平和,才能不破坏我们的伪装。” 伪装?什么伪装? 卫平戎觉得自己可能是闭眼间错过了一个星年纪,他既搞不清楚眼下战况是如何致成的,也听不太懂顾江初的话。 但他下意识照着顾江初的说法做了,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归于平静——他很擅长这个。 电光石火间,林荷惊恐的面容跳进脑海,卫平戎的“保持平静”只静到了一半,浑身一震。 顾江初:“你的小婶没事。” 顾江初好似一个刚注意到病人展露出病发苗头,就一针强效药下去的医师,他话说得十分及时,以至于卫平戎心里的石头才刚悬起来,都还没开始七上八下的晃荡,却发现下面凭空多了一张上铺,完成了一番心内攀爬的“心石”稳稳坐在了顾江初托给它的上铺上,和它的主人一样,有点懵。 “……真的吗?”卫平戎接话的声音很小,他直觉顾江初应该不会骗他,可即便是脑中的疑问已搅成了凌乱的毛线球,他这会理智尚在,知道自己刚刚还什么情况都没来得及与顾江初说。 从他磕磕巴巴的那两声“小婶”里判断出林荷可能出了事,这不难。 可同样是身处在远离中央星的演习场内,那道陌生通讯码是直接发到了他这里,顾江初是怎么联系到了那头,还确定小婶已经平安无事? 他们方才还在战场上完成了一次机甲转移,顾江初分明一直与他呆在一起,期间还与他保持交流,这样紧张的情形下,顾江初是什么时候接受的远程信息? “真的。”顾江初答。 他看着卫平戎的眼睛,注意到对方的太空面罩里侧已有了一层内外温差导致的薄雾,便顺手把自己和对方的面罩一起揭了下来。 教学机甲的火力配备或许不高,但舱内环境的安全性一流,气压平衡与氧气供应做的极好,不穿全套防护服也能在里面自主行动。 面罩的脱离给卫平戎带去了一点释放感,就像戴久了口罩的人忽然摘去口罩,觉得脸上一轻。 而他同时又感到了一点不自在,因为没了双重面罩阻隔,他这才发现,自己和顾江初好像靠得太近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卫平戎尽可能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直觉应该相信你,但我还不太明白,你是从哪里获得的消息?” 说着,卫平戎摸向自己早已失灵半天的通讯器:“我的终端和通讯器,包括机甲上的通讯系统都因为那股干扰能量失灵了,所以我……” 等等,他通讯器和机甲上的通讯系统都失灵了? 卫平戎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终是后知后觉出还有一件事不对。 众所周知,太空内的传声条件十分有限,几乎可忽略不计,缺乏声音传播的必要介质,大家往来交流,都得依托通讯频道来快速收发解析电波,才能实现对话。 可卫平戎所有能用来收发音声的设备早在那场敌我不分的扫荡中坏了,那么,他刚才和顾江初还处在机甲外时,是怎么听见的顾江初说话?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顾江初都不需要去读取精神场,他眼前的人已把什么想法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这让他心底升起两分好笑,然而眼下着实不是笑的时候,他的精神力正一分为三,一部分与伊恩重叠,随伊恩本体出动,正远程通过人形伊恩的眼睛“看”着那头详情,一部分延伸出去,铺开大范围的精神场,牢牢把控着场内每一人、每一机的动向,他在不断给敌人制造混乱的同时,还掩护着自己和卫平戎搭乘的小机甲撤离,最后这部分精神力才在他本人这里,他给卫平戎织得“精神秋裤”已进阶成了全套保暖内装,时刻防止对方再度失控。 “我非常乐意替你解答每一件疑问,知无不答,但我们目前还没完全脱离危险,时间地点有限,我挑重点的说——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卫平戎几乎是秒答:“我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梳理自己的设定时差点被绕昏古七_(:з」∠)_ 顾江初:必须得单独抽出三分之一的精神力震住平戎,他这会再爆发一次,我的精神力没准就不够了…… 还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能力,一失控就开大,开大就狂吸顾江初以降低破坏力的卫平戎:……? 第30章 那一声“相信”来得太快, 简直要叫人生出说话人是不是没过脑子的怀疑, 顾江初被卫平戎的秒答噎了一下, 他勉强从自己兵分三路的精神力中又抽出了一缕, 用于检索自己,扫描他和卫平戎的精神场叠加情况。 他得确认自己确实只对卫平戎释放出了带有镇静安定效果的能量,而不是趁他人精神不稳之危,像侵蚀敌人一样混乱了卫平戎的思想。 检索及扫描结果当然是良好的。 卫平戎除了情绪调节枢纽被顾江初小心拢在手心里之外,本人思维完全独立自主, 每一个督促他做决定的神经元都自由且活泼。 这让顾江初松了口气。 因为他没有在紧张的局面下犯错。 透彻了解过自己的能力作用范围后, 除非像今日这样情况危急, 不到万不得已, 顾江初不会轻易在殿堂训练场以外的地方动用能力。 他一直觉得握在自己手中的是把双刃剑, 一旦他沉溺于随意铺开精神场就能轻易影响周遭事物的感觉, 掌控欲就会随之萌生, 而欲望的发酵往往最难缩减,比姑娘们四季都在关注的体重还要难减上一万倍, 当他爱上这种超凡的掌控力, 为自己的操控影响不可自拔时,他便已经一脚踩进了岔口, 明知前方是条错路, 却再难回头。 不过, 纵然顾江初长久以来都小心控制着自己,极少数的时候,他也会出现能力不自觉外放的情况。 此类情况通常发生在他个人精神水平较低, 或者他当前身处的环境过于复杂,他来不及抉择哪个是瞬间萌发的想法,哪个才是真正需要被精神场所接收的指令,导致精神力一股脑吸纳了所有灵光一现的念头,全部投去付诸实现的条件下。 譬如他乘普通民用舰从贡加兰度假行星前往中央星时,他就因为那会精神力不足,登舰后只想不被打扰的休息,精神场遂接收了这一想法,精神力随之运转,替他张开了一层干扰屏障,而他本人那时倒头睡了过去,没能及时发出下一步指令,一觉睡到了舰船抵达目的地,反复检查了一号舱数回的乘务故才没能看见他,进而造成了那场滞留风波。 “存在感低下”论实属胡扯,让他滞留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本尊。 世事的难料之处就在于,一桩前途看似一片大好的事情,可能形势陡然急转直下,而一桩让人啼笑皆非的乌龙,某天翻出来一瞧,竟也能在关键时刻有所发挥,起到救急效用。 顾江初这会掩护着他和卫平戎乘这架小机甲撤离,伪装原理便与他乘舰船时放出的混淆屏障近似。 他在铺陈开的精神场内极力淡化了这台机体的存在,将模拟出的虚假能量反应与错误坐标投送出去,还让伊恩做出了一个几可乱真的移动轨迹,哪怕敌方战队中现今已有人突出“混乱圈”,试图继续来追击他们,对方的导弹与粒子炮向着显示屏上正在移动的“目标”投掷出,只能轰炸到一个立体虚拟影像。 即便是敌方驾驶反应极快,在二次轰炸一轮落空后就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可对方向虚拟影像开火的那点时间,已足够顾江初和卫平戎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战圈,飞快向安全区域转移。 检索精神场叠加状况时,顾江初顺便再次确认了一下周遭环境的安全与否,他不动声色驱动了那架留在原地的空教学机,踩着对方自爆前的最后十秒倒计时,让教学机顶着旁侧两台敌机撑开的防护罩冲进了敌方队伍里,双层防护罩堪堪撑到教学机成功突入后就彻底消散,教学机也不再需要谁的防护,它机舱内闪烁的鲜红倒计时板归零,去得轰轰烈烈。 “……这也是你做的吗?” 卫平戎正等待着顾江初的“重点”,却不期然从舱内屏幕上看见了这一幕,无人机甲的英勇就义刷新了他对于人机交互的认知,让他蓦地失语数秒,片刻后才又慢慢看向顾江初,迟疑着问出了口。 “是我。”坦然承认了自己对于教学机的远程操控,顾江初认真端详了一下卫平戎的表情,他刚刚飞出去转了半圈的思维已被拉了回来,言归正传,“具体是怎么做到的远程操控,这一点我们之后再说,现在先从你的小婶说起,好吗?” “小婶”是个极能掉转卫平戎注意力的词汇,他一想起林荷,满心有关人机交互的疑问当即一收,沉默着飞快点了头。 顾江初便挥了挥手,机舱内,另一块立体悬浮屏被调了出来,它的画面一开始并不清晰,远程信号接收后需要一点时间来解析,卫平戎只能看见有些眼熟的街道及建筑物在画面里一闪而过。 约莫过了半分钟的样子,在卫平戎想起这些街道和建筑对应着中央星上哪里的同时,影像信号也解析完毕,熟悉的街景被呈现在了卫平戎眼前。 刚刚屏幕上那些不甚分明的画面,是卫平戎自学院区的公寓出发,前往小叔小婶家的必经路段。 卫平戎:“这是……” “是一段录像,并不是实时对连的远程视频,左上角有日期时间及坐标,录像文件我待会直接发到……”想起卫平戎的个人终端已暂时宣布罢工,顾江初顿了一下,“我发到你的数据存储库里,你可以在终端修复完毕后自行验证真伪,等这段录像播放完毕后,就会进入实时对连,姑且先看看这个。” 不太明白顾江初为什么要给自己看录像,但卫平戎也没提出异议,他安静看了下去,很快发现这是一份第一视角的影像文件。 就在他脱离自己原先驾驶的那架小机甲,带着物资包向顾江初这里转移时,有人自他和顾江初居住的区域出发,以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赶往了他小叔和小婶的家。 才记起方才接收到的影像画面上,小婶身后似乎就是他曾出入了十数年的大门,卫平戎连心里一紧都没能紧上,下一秒,他就看见屏幕中的视角骤然拔高—— 那位不知名仁兄一跃而起,爆发出了能狂揽一切跳高竞技的弹跳能力,像被哪个倒霉孩子一棍轮出去的棒球,在半空中晃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线,然后……穿透玻璃,进到了他曾住过十多年的房间里?! 卫平戎目瞪口呆,险些去找暂停和回放键。 哪怕是第一视角,也能看出屏幕上的“人”是渗透进了房间内,对方在接触玻璃的一瞬间,诡异的水样波纹荡漾开来,视角一瞬间变得格外开阔,仿佛开了三百六十度视角,画面都隐隐有些变形,成了个摊开的球面。 但也就那么不到两秒的时间,摊开的视野又回归正常,变成了一个正常成年人当有的视角。 卫平戎看见这个“人”稳步走向了墙壁,直至与墙壁越来越近。 当年,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林荷和卫天诚亲自动手给这间房间做了些室内软装,那色调温馨的环保墙漆是林荷选的,卫天诚则意外的充满一颗少男心,觉得得给儿童房里添加些可爱的糖果色,于是他趁林荷没注意,拎起沾满粉嫩颜料的刷子就往墙上糊,但是画工实在不怎么理想,被林荷发现后丢了刷子就跑,然后被爱妻的“天外飞刷”正中后背…… 这些事都是卫天诚后来自己和卫平戎说的,因为卫平戎小时候太闷,读作“小叔”,实为“父亲”的男人便勇敢自揭黑历史,试图靠这些趣事来打动小男孩,让闷声闷气的小崽子多少在他们面前放开一点。 那画毁了的墙壁一角回落到林荷手上,最后被改涂成了一副占据四分之一个墙面的装饰画。 盯着那幅距离越来越近的画出神了一会,卫平戎忽然反应过来——这人是不是和墙壁靠得太近了? 正这么想着,他想要转向顾江初的脑袋还没转过去,就见屏幕先是一黑,继而又亮起,林荷的身影接着出现在了屏幕里。 画面中,林荷坐在一把椅子上,微微垂着头,闭着眼,胸口依旧有稳定起伏,身上未见明显伤害痕迹,可能只是昏迷了过去,她身后站有两名架着枪的男人,还有一个男人站在她前方,耳后可见通讯器,那人嘴唇不断翁动,应是正在和谁联络,面色不耐之余,还带有两分不甚分明的忐忑。 “他多半是在和刚才下令集中向我们开火的人联络。”观看录像期间,顾江初一直没说话,给卫平戎提供了良好的思考环境,他直至这一幕出现,才轻轻开了口,适时的补上了一点解说。 刚刚出现在屏幕中的所有情景,顾江初都已通过伊恩看过一遍“直播”。 “他们的第一联络目标应该是你,试图拿阿姨威胁你去做某事。”顾江初说,“但因为你之前释放出的那股强干扰能量,他们发觉联系不上你了,这些听从上峰指令的家伙不敢轻举妄动,才放倒了阿姨,然后联络上级,征询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卫平戎露出一个很想要问些什么的表情,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屏幕上的画面又开始变化了。 已经见识过这影像录制者先穿玻璃后穿墙的本领,卫平戎一面心系着小婶,一面留意着录制者的古怪之处。 为什么对方能轻易穿透这些物体而不毁坏它们,为什么对方明明已身处室内,却像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一般,那几个身份不明的家伙谁都没朝他站立的地方看上一眼? 就在卫平戎如此想着时,那位神通广大的录制者居然像只壁虎,贴着墙一路向上,最终稳定在了天花板上 卫平戎本人都还没自天花板角度看过小叔小婶家,他看着这超出想象的场景,整个人都愣住了。 随后,像是终于看准了时机,录制者飞身而下,正式展开营救工作。 对方自天花板上一跃而下的同时,屏幕在卫平戎面前一分为三,他下意识去瞟了眼三块屏幕上的时间,不可置信地发现录制者竟是同一时间袭击了屋内三人。 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进攻时,越是毫无防备,越易手忙脚乱,那看守着林荷的三人看着各个持枪,颇具坏人素养,可他们却被这位天降神兵打得全无还手之力,画面至多只因干架抖动了两分钟,三位看守就被挨个打包捆扎,还一个补了一针管具备昏睡效用的药剂。 录像至此结束。 屏幕画面再次模糊不清,进入对接必经的信号调频时,卫平戎想转向顾江初几回的脑袋终于转了过去,他缓慢眨了一下眼睛,觉得顾江初可能有传说中的江湖骗子潜质——对方说好要给他答疑解惑,挑重点说,然而他看了这么一段视频,心底的疑问毛线团整个膨胀了一倍,丝毫没感到有什么答疑解惑的效果。 ……不,他怎么能觉得宁愿被群体排挤也要留下来陪自己的朋友是江湖骗子呢? 卫平戎不出三秒,就又亲自抹消了心底才建立起来的等式。 他试着在一片惊愕中组织语言:“这位……赶去小婶身旁的对象,是你认识的人,对么?他现在和小婶在一起,确保着小婶的安全,并把这份营救过程录像发给了你?” 顾江初微一颔首:“在你提起阿姨的表情语气不太对时,我就猜到阿姨可能遇到了危险,所以请对方做了紧急定位,严格来说,这算是次违规‘人肉’,但情况紧急,走正规程序太慢了,他在成功定位到阿姨后紧急赶了过去,幸好对方还没做人质转移,你之前的那次爆发虽然突然,却歪打正着,乱了他们的要挟计划,匀出了救援时间。” 正说着,信号调频完毕,屏幕又一次清晰起来。 这次,出现在屏幕上的不再是录像,而是实时视频通话。 卫平戎看见一个面孔陌生的青年出现在了视频窗后,背景是医院走廊。 大概是顾及到所处环境,青年的声音放得很轻:“林女士已被转移进了看护病房,我送她来接受了一次全面检查,医生在她体内发现了昏睡剂残留,除此之外,没有更多损伤。” 说完,青年调转了摄像头朝向,他走进了就在旁侧的一间病房,让仍在昏睡的林荷入了框。 卫平戎在看见安然无恙的小婶时重重呼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确认了小婶的安全。 哪怕谜团重重也好,青年身份莫测也好,顾江初与对方的关系值得思忖也好,确认小婶安全的这一刻,卫平戎觉得以上谜团都不是问题,他发自内心的感激解救了小婶的对方和顾江初。 “谢谢你。”卫平戎不知对方那头的音频接受音量是调至了多大,他怕吵到林荷休养,声音同样放得很轻,“真的非常感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你们这份情。” 青年形态的智能助手把这当做了一份提问,他迅速替卫平戎做出了分析:“你可以考虑忽略我,全部还给江初就好,并且要说还情方式,其实也不难思考,眼下就正有你能为他做的事情。” 卫平戎下意识顺着伊恩的分析问:“是什么事?” 智能助手同样是“一心二用”,他附着在顾江初个人终端上的分/身扫描了一下所属者精神水平,数据传回本体这里,他飞快就数据做出一个评估,说:“请尽量保持心态平和,情绪稳定,不要出现过大情绪波动。” 这话听起来十分耳熟,顾江初不久前才对卫平戎说过一回,他悄悄瞥了一眼还不知伊恩真实身份的卫平戎,料想伊恩可能是和他一样考虑着小机甲的伪装稳定问题,没有贸然介入这场人机交流。 卫平戎和顾江初的思路不谋而合,他也记起了顾江初的叮嘱,郑重地说:“因为这么做才能确保我们的伪装不被发现——我会的。” “不仅仅是为了确保伪装不被发现。”出于对所属者精神水平的维护,智能助手指出顾江初特意没说明的要点,严肃补充,“相信在正式确认进入安全环境内后,你们会展开一次有关双方能力详情的探讨,我必须得在这里先多嘴说一句,卫先生,你的保持情绪稳定对江初来说至关重要,他现在承受不起你的再一次爆发,不然,他可能会面临被你榨干的风险。” 顾江初:“……” 等会,他被什么? 与为智能助手惊人发言僵成人形雕塑的所属者不同,卫平戎那正经八百的词汇库里,压根就没记载与“榨干”相关的引申词意。 听见对面的青年说他会把顾江初“榨干”,出现在卫平戎脑海里的是受他干扰能量影响,顾江初宛如放进脱水机的果子,瞬间被制成“人干”的可怖场面。 卫平戎十分谨慎克制地回答:“明白了,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那种场面发生的。” 伊恩闻声欣慰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向他表情凝固的所属者,有些疑惑:“哪里不舒服么?” 边问着,智能助手又远程接受了一组扫描数据,没分析出什么,只看出顾江初的情绪不太稳定,便提醒道:“虽然我觉得你不会犯下这种失误,但请你也保持心态稳定,安女士搭乘的舰船已进入与你们相邻的星域,她带上了自己的‘朋友’,你们很快就能在目标星区内相遇。” 伊恩的后半截话不仅让顾江初成功解冻,还让他放下了有关伊恩不正当用词的那点忧愁。 在意识到对方的目标可能是卫平戎或他之间的某一个时,顾江初就让伊恩向安洁发送了自己的坐标,他敏锐嗅出了这桩事件的非同寻常。 常人眼中,他顾江初不过是个刚自从属行星回归中央星,升入星航学院的新生,要说有什么广为人知的不同之处,也就仅有头上那圈“顾少”光环,而卫平戎呢?星内知名“灾星”,负评如韭菜般割了一茬又一茬,大多数人对他避之不及,鲜有主动凑上前的对象。 那么,一支装备精良,技术超前,又耐心埋伏在附近的战队,为什么要看上他或者卫平戎? 他不认为对方是出于偏好少爷配倒霉蛋这类奇特组合的原因。 他和卫平戎身上潜藏着的共通之处,是他们都曾接触过殿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虽然晚了,不过今天是昨天的两倍呀!=3= 明天就初八啦,年也快过完了,努力回归正常更新时间! 第31章 林荷已确认平安无事, 有伊恩的本体留守看护, 智能助手永远逻辑缜密, 能将边边角角都处理周到, 那一头,算是暂且亮起了安全绿灯,但反观顾江初和卫平戎这里,他们的小机甲宛如一只好不容易在太空中趁乱突围,正夺命狂奔的金属耗子, 虽然乍看是已与后方“群猫”拉开了距离, 但在和靠谱支援汇合之前, 仍然不可掉以轻心。 由于短时间内接收的信息量过大, 卫平戎一开始都没注意到这架小机甲的行进方向, 他直至听了伊恩的话, 才发觉, 小机甲既没向学院人员转移的方向撤离,也没向正式军靠拢。 他们的航道图上亮着一块被标记为绿色的小区域, 已距离他们不远, 有一条航向指示线连接在绿色方块与象征他们的移动坐标之间。 那就是伊恩方才提到的“目标星区”。 “那位‘安女士’是?”通讯窗口关闭后,卫平戎这么问了顾江初一句。 他没有问为什么他们不去与学院方的大部队汇合, 也不向正式军寻求援助。 卫平戎不擅于社交, 人际交往经验清寡得可怜, 但这不代表他就缺乏审时度势的能力。 对方的集中进攻与险险和林荷擦肩的人身威胁都让他清醒认识到,这场伏击十有□□就是他招来的,如果他们这会前去和好不容易才脱离战区的无辜人员汇合, 不过是再当一回害群之马,将本该独自承担的灾祸再度牵引到他人身上,让无辜者一同蒙受惊吓。 顾江初在他问话时,已经坐回了驾驶位上,还升了一把副驾椅起来,示意卫平戎也坐下。 有了看机甲自行无人驾驶的先例,卫平戎不太确定顾江初这会是不是真的改回手动驾驶了,他只听对方简洁回答:“是我妈。” “原来如此。”大约有三分之二颗心都还浸在自我谴责里,卫平戎应了一声,一时也没觉出哪里不对。 比起真的关心“安女士”的身份问题,他那句话其实挑起话题的成分更多,最终目的是为了续接出后面的内容。 “对不起。”顿了小半分钟,将掌下的金属扶手攥地紧得不能再紧后,卫平戎才低声开了口,他歉疚地说,“我还是连累到了你。” 顾江初人是回到了驾驶位上,机甲的真正操作者却还是伊恩,智能助手哪怕没有实体,也能像留在中央星上的“巧克力”一样,把程式形态的自己悄无声息散开,病毒般渗透进这架小机甲的作业系统里,然后强霸良机,代他难得这样操劳一回的所属者做一份工。 听了卫平戎的话,虚假驾驶的顾江初偏头在身旁人面上一扫。他一头撞进对方歉疚就差外溢的眼睛,叹了口气:“是。” 这声肯定让卫平戎不甚明显地缩了一下,他与顾江初接触的目光错开,很是局促地垂了下去。 顾江初的精神场罩着整个机甲,他的精神场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官,更不用说被他套着全套“精神保暖内装”的卫平戎。 他清晰体会到了卫平戎的每一分情绪变化——这人明明沮丧得厉害,还惦记着伊恩和他的叮嘱,在小心翼翼控制情绪,唯恐丧气狠了,会破坏机甲伪装兼带害他变成“人干”。 “都是你的错。”顾江初逼自己硬着心肠说,觉得他正在角色扮演欺凌小白菜的大魔王,“那三只捕捞爪是你让我伸出去的,不随集体返回主舰的决定是你逼我做的,跟人呛声打嘴炮的那些话也是你靠心电感应控制我说的,我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都是你干扰能量通天,而我本人从头到尾完全没自主做过任何一个决定,全被你拖着行动的,是不是?” 这话一听就是在强行扣帽子,是在故意颠倒事实说反话。 然而顾江初万万没想到,卫平戎居然点了下脑袋,一句话也不辩驳,把锅全顶在了脑袋上,让顾江初顿觉他的脖颈好像都被这一串天外飞锅给压着了,那根旗杆般杵在卫平戎背后,向来牢牢顶着他的脊柱都弯了一点,让他暴露出了些许想要躲去哪里的姿态。 仿佛是自己本身已耻于见人,就该被埋在某处见不得光也不会被人发现的烂坑里,免得再去给任何人带来霉运。 “大魔王”本想以说反话来指出“小白菜”独揽责任的荒谬,让“小白菜”认识到他是自愿与对方绑定在一块,像两人先前在舰内就流言问题探讨时一般指明他俩之间不存在什么连不连累,这会当安心接受既成事实,共同面对现状。 可不料“小白菜”对何为“反话”仿佛也根本没概念,把“大魔王”的话当做了单纯的情绪发泄,只老老实实背起锅,并开始思考起是不是该立即分道扬镳,以免继续祸害他人的事宜。 用错了沟通方式的“顾大魔王”哑然半晌,只好手动又把飞出去的锅捡回来:“这种明显是在推卸责任的话你也认?你的能力作用效果最大极限值在哪里姑且不论,我这么大一个人,要是连思想都是完全听从你的指挥行动,那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我是个先天的智障,好骗得不得了,比人工智能还要听话,指哪打哪,要么,我本人真的对你心怀不轨,看你时自带多重荷尔蒙叠加下的超强滤镜,你说一句要星星要月亮,我都立马开始画图测绘组建工程班子联系材料能源供应商,预备给你人工打造几颗卫星——你觉得我符合这两者里的哪一个?前者还是后者?” 卫平戎:“……” “顾大魔王”抛出的问题着实难倒了苦情小白菜,卫平戎觉得好像哪个都不太对,顾江初显然不可能是个智力低下患者,而至于对方对他心怀不轨…… 卫平戎的思维短暂往“顾江初为他造星星月亮”上飘了一下,感觉自己像是在玩某个古早的扫雷游戏,因为还没摸清规则,只能一步一步在边缘试探,分外小心。 而他的试探也就只持续了这么一秒,正探向莫测区域的爪子就缩了回来。 怀揣着一点难以辨别的异样心情,他有理有据地想:“后者也不对,我不可能向别人提出要星星月亮这种无理要求。” “都不符合。”思考完毕的“小白菜”回答,然后看见顾江初严肃平展了半天的唇角轻轻翘了一下。 “都不符合就对了。”顾江初说,“所有的决定都是我自愿做的,虽然目前情形超出预想,局面也意外的复杂,但我自愿和你站在一边,你要是对我的这个‘自愿组队’怀抱有任何心理负担,才是会让我困扰的事情,” 说完,顾江初似有所感,心底某个地方轻轻提了起来。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卫平戎应该不是对反话没概念,而是这种推卸责任的强行甩锅对方可能已经历过多回,因此有了经验,知道不反驳才是上策,便沉默着纵容他人宣泄情绪,扛下一串骂名。 顾江初这灵光一现的猜测,与事实的确相去不远。 卫平戎还没学会怎么感应精神场,仅在自己外释能量时才有所察觉,他感应不出顾江初这边的情绪变化,自顾自把顾江初的话在脑内倒放了两遍。 等那默默垂下去许久,终于又抬起来的眼睛与顾江初再次对上时,顾江初看见先前氤氲在在那双眼底的晦暗色彩淡去不少。 卫平戎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感谢的话就算了。”眼见卫平戎的两片嘴唇微微一动,顾江初先一步截断已然滚到卫平戎喉头的话,卫平戎一句“谢谢”登时卡在那里,在他的小舌头上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又默默吞了回去。 “你有没有算过从我们俩认识第一天起,你总共对我说过多少次谢谢?”顾江初说,“再不遏制一下你的感谢频率,我迟早要变成好人卡专业户。” 卫平戎听不懂“榨干”的引申含义,也不知道拿“好人卡”有什么不好,他被“顾大魔王”蛮横剥夺了道谢的权利,听顾江初那意思,也不乐意听他夸对方是好人,于是卫平戎斟酌了一下,小心拆开了单词称赞对方:“但你确实很好。” “唔。”顾江初应了一声,发觉自己给卫平戎带去了一点紧张,他正要再说句缓和的话,延伸向后方战场的精神场倏地震颤起来,有另一股能量正在他的精神场边界摸索,试图破除他铺下的混淆屏障。 顾江初的坐姿瞬间端正起来,随手给卫平戎扣上了副驾位上的安全固定装置:“看来就像伊恩说的那样,我们的第二个‘重点’,有关彼此能力的详细探讨,它确实只能被放到安全登舰后了。” 卫平戎虽然还无法主动感知到精神场,可他不走运了这么多年,对于危机存有后天锻炼出的敏感:“我能做什么吗?” 顾江初:“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 卫平戎听懂这是要自己继续保持情绪稳定。 他不太习惯这种自己什么也不付出,全权依赖他人的感觉,此时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怕轻举妄动带来麻烦,遂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起手下的金属扶手,与顾江初一道看向前方外视屏。 顾江初的眼睛看似落在外视屏上,焦点却不聚在上方,他的感官与精神场融合到了一起,“看见”正在试探精神场的是一架小型机甲。 那台小机甲初看上去,和刚刚那些与他们交过火的机体没什么两样,但三百六十度绕着对方转一圈,就能发现对方的右侧装甲上有着一个区别于其他机体的图案,仿佛是机体主人自行给爱机做了装饰改造,多做了这么一道涂漆绘。 顾江初为那个图案皱起眉。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它。 精神场刚铺开时,顾江初一心三用,基本是卡着界限在调用精神力,扫描范围堪堪罩住整个战区,不敢再肆意扩散出去。 是那架冲入敌方队形自爆的教学机意外带给了他与图案相关的信息。 自爆的教学机不只走得轰烈,拉了周遭一圈轻型机垫背,它溅射出去的残片同样凶猛,像无数细小暗器般投掷出去,击打在了远近机体的装甲上。 通常来说,这样的残片撞击只会为正常运行的机甲带去一点震荡,如果机甲防护罩撑放及时,连震荡都不会有,会直接被弹开。 但邻近机体的防护罩恰好在抵御爆炸时已能量消耗得差不多,驾驶员也没把点残片撞击当回事,大概是预备留着能量另作他用,却不曾想,那几块残片就像孩子们玩的可上膛的儿童枪,那些玩具子弹乍看毫无威力,但要是直冲眼睛这类脆弱部位而去,也能致成不小损伤。 残片击穿了搭载在机体外侧的监测器保护屏障。 尽管驾驶员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判断失误,屏障再次被张开,但那一晃眼的时间,已足够让顾江初看清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那是个数据采集器——他曾在殿堂研究所看过许多次的那种。 但与记忆中每个“假期学期”都可见的数据采集器相比,那个搭载在敌军机体上的又有些许不同。 采集器表面的特制殿堂标志不知被什么融了一半,然后以暗色的材料雕铸了半个机械爪上去,一眼望去,像是一只金属爪自殿堂内挣脱了出来。 眼下,那个附着在敌方小型机表面的图案,就和这个标志一模一样。 “还以为是单纯的想玩‘猫捉老鼠’,原来这里还藏着一局‘躲猫猫’。” 卫平戎看不见远方战场是什么情景,忽然听见顾江初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愣了愣,转头去看对方。 顾江初依旧是专注看着“前方”的模样,却像对他的扭头有所感应。 他持续“残害”副驾位扶手的手被轻轻拍了一下。 “确认能量储备与武器情况。”顾江初有条不紊地做出指令,“除去保留必备物资与核心模块外,卸载多余机体部分,最大化减轻机体质量,更新原始数据,调整极限速度设置,确认我们与‘光明号’之间的剩余距离,测算极限加速下的到达时间——以及,伊恩,再出来打个招呼,接下来这段路程你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了。” 听顾江初报出前述一长串指令时,卫平戎还以为这是安排给自己的事项,因为教学用机体还没有智能到能声控操作的地步,他听得认认真真……直到顾江初最后喊了声“伊恩”。 先前进行实时视频链接,与那位成功就回了小婶的青年通讯时,卫平戎就从交流中得知,青年的名字是“伊恩”。 可对方不该是正在中央星上,守在小婶旁边么? “你好,卫先生。”丝毫没顾及机内另一位乘客是否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伊恩的声音就从机内广播里传了出来,随着他声音响起,顾江初刚才报出的一连串指令进入执行状态中。 在一连串机体内置发声系统播报的机械汇报声中,伊恩高仿真的声音辨识度极高,他一面操作起各项作业运转,一面再次向卫平戎做了个相对完整些的自我介绍:“很抱歉给你带来一定惊吓,由于时间紧迫,之前那通自我介绍并不完整,我是江初的智能助手,曾任智能保护,与他之间是曾替他‘哔——’的交情。” 智能助手话说到一半时,不知为何混入了一声屏蔽长音,卫平戎不明所以,就听伊恩又说:“屏蔽内容因为已被江初加密,需要经由他授予权限才可说出,所以我只好用屏蔽音代替,对你造成理解困扰,十分抱歉。” 这通追加解释并不能让卫平戎了解到屏蔽音后的加密内容,但他了解到伊恩正在彬彬有礼的对自己道歉,立即摇头,表示没有关系,他尊重朋友的隐私,认为顾江初当然可以拥有秘密。 眼下形势还不容放松,顾江初陡然听见那声“哔”,意识到伊恩原本是准备说什么,眼角不合时宜的抽了抽。 自主权限太高就是这点不好,飞快调整数值设置的顾江初想,他都把那段内容设置为未经授权不可随意说出了,他家智能助手居然还能采取迂回方式,以极易引起他人误会的方式提起这桩往事。 智能助手不能如真人一般体会到所谓“紧张”、“紧迫”、“危机重重”等是什么感受,因此能在紧张局面下继续语气轻松,可他的所属者携带有半身人类基因,冷静把与他算账一事排到了日程表后方。 “对方身份尚且不明,初步推断,手里应该掌握有和殿堂不相上下的技术,甚至很可能就是殿堂里的某个分支脱离出去,自立家门的。”确认所有指令都已妥善执行后,顾江初说,“如果有着那样的技术,这台带有特殊标志的机体极有可能突破我的干扰,重新定位到我们的真实坐标,很快就会追上来。” 伊恩一键切换了模式,从一个尽职尽责的陪聊变为了靠谱助手:“了解,最新消息已同步发送至光明号——机体减重与武器储备都已完成,现在可以开始全速前进。”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晚啦!【抱头 小顾和卫同学预备进入冲刺赛跑模式,星际版神庙逃亡=3= 第32章 虽然作为智能助手来说, 伊恩的话是多了一点——这大概与他曾经当过智能保姆有关, 幼崽总是需要数之不尽的关注与回应, 他得既照顾小顾江初又陪聊——但办理起正事来, 伊恩的业务水准不容置喙,他与自己长大了的所属者配合默契,在“减肥”成功的小机甲开始猛烈加速同时,顾江初先前下达的指令全部执行完毕,小机甲的推进器被拉到了极致, 以一种不再计较能源损耗率的方式迅猛前冲。 顾江初与伊恩确认起指令执行进度时, 卫平戎在一旁就闭了嘴, 他清楚自己目前帮不上什么忙, 心里转着的一团疑问当下也不合适问, 便静静稳定着情绪, 然后隔着已经启动的安全防护装置去看顾江初。 所谓“安全防护装置”, 是所有正规机甲都必须搭载有的一套完善应急防护装备,它在功能上, 有些类似于传统汽车上会装有的安全气囊, 但比安全气囊要更加智能,功能也更加丰富, 防护系数更高。 当机甲的受损程度达到一定水准, 或机甲系统判定当前的行使状态可能会给驾驶员与副驾驶带去风险时, 这一套装备就会以座椅为限定范围,释放出可包裹住机内人员的安全气体,在气体内部行程一个可短期内供氧, 抗震抗压,相对稳定的环境。 卫平戎这会,就是隔着一层安全气体在看顾江初。 那在超高速运行状态下自动释放出来帮助人体减负的安全气体是透明的,它们充盈在卫平戎身周,让卫平戎一会觉得他像是隔着一道橱窗在看身旁的人,以这层气体为分界,顾江初正呆在一个他看得见摸不着的空间里,他们好似是身处两个世界的物种,一会,他又觉得自己恐怕才是误入新环境的“外来者”,裹在气体里的他就像个特大号滴胶制品,稀里糊涂跟着对方跑了,连前路是去向何方,都没有太多概念。 他们现在是要去那个…… 光明号? 卫平戎看着顾江初的侧脸,在记忆里悄悄搜寻了一下与“光明号”相关的信息,他听伊恩和顾江初分别提到过一回“支援”,由此猜测那艘舰船应该是拥有火力配置,并且作战能力不低,但他把记载在公开数据库里的高级地球军用战舰都快速翻了个遍,也没记起哪艘重火舰船叫“光明”。 叫“光明”的民用舰船倒是有一打,延伸出去的还有“光明女神号”、“光明女神蝶号”等等。 “啧。” 顾江初的咋舌打断了卫平戎的想东想西,他飞快把自己发散出去的思维一收,正要问顾江初怎么了,一抬眼,发觉答案就在外视屏上。 演习场早已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加速前看去,还能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影子,加速后,那点影子很快也再看不见,演习场在外视屏上被浓缩为一个遥远的点,像颗宇宙中随处可见的小星子。 现在,那颗“小星子”仿佛是不甘于看他们就这么离开,正式派出了一位身手卓绝的“追击者”。 先前那架一直在寻找突破口的敌机终于顺利脱离了顾江初的干扰,沿着精神场边界的移动位置一路追了过来, 干扰屏障被强制破除的感觉并不好受,它的消失,等同于顾江初释放出去的精神力直接消陨了一部分,这让精神力调用本就处在“精打细算”状态中的他紧紧皱着眉,感到太阳穴正一跳一跳,觉得里面的血管可能是准备原地蹦迪。 他感到了久违的头痛。 然而即便是难得在自己的精神场里吃一回亏,被来路不明的劲敌突破了干扰屏障,顾江初沉着咬了自己口腔内侧一口,来自其他部位的新鲜痛感与血腥气瞬间压过了单一的头痛,他十指几乎在操作屏上快出残影,顷刻间就根据伊恩采集到的对方行使速度测算出剩余追赶时长。 那是个不容乐观的数字。 《机甲性能调整规范》明文规定:依照机甲的主要作业方向不同,应用范围不同,所有机甲的功能设定与极限数值调试都必须符合对应分级要求,不得私改机甲,致使机甲任一项性能超出同类机体最大阙值。 像顾江初和卫平戎正搭乘的这架教学机甲,因为主要功能方向是帮助学生了解机甲,上机操作,参加演习,它具备一定战斗力和火力配备,但综合数值也就那样。 为了谨防好奇心旺盛又胆大包天的学员私改教学机甲——星航学院内每年都会发生至少一起这样的事件——教学机出厂时的各项极限值都被锁定死了,若是想强改出超出极限值的数值,只能对机体本身造成损伤。 方才,顾江初眼睛也不眨就给小机甲“截肢减重”,已是把它蹂/躏到了极致,那15%的提速是这倒霉机穷尽出厂设置能达到的最高水准了,接下来顾江初就是徒手拆了它,它也只能哀怨的听凭,可真的再也一点速度都提不起来了。 作为一台教学机,能提速15%,小机甲算是在同类中破了纪录,足够拿个教学机界的吉尼斯,然而不幸的是,它这项可以在同类里傲视群雄的记录与正提速追来的精良机甲相比,就宛如中学生校运会的第一面对星际竞技大满贯得主——什么也不是。 “这可能是对于我平时喜欢犯懒的报应。”干扰屏障已经损坏,顾江初干脆将这一部分精神力全部收了回来,让它们回笼到小机甲周围,变成一个人工搭建的强磁能量场,以起到对方赶上来时能短暂拦截一番的效用。 他也不知是在对伊恩还是对卫平戎说话,只看紧了自己的操作屏,让小机甲边高速前进边耍起了杂技,躲开那些自后方而来的光束攻击:“生活看不惯我总是优哉游哉,可平时又不主动表达它的不满情绪,它就一直默默攒着我的犯懒次数,然后今天觉得是时候了,决定让我一次性好好感受一回刺激。” “你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幽默,让我感到很高兴。”伊恩永远不急不缓的声音在机内广播里响起。 他顿了顿,又说:“我检测到你刚刚为了缓解头痛,做出了一点自我伤害行为,非常欣慰你的精神状态依旧良好,希望你下次能直接要求注射镇静剂或舒缓剂,不然,我的自主功能会启动,将自动在你下一次又想做出同类行为时采取必要措施。” 顾江初不觉得咬自己一口算什么“自我伤害”,他那时给自己来上一下,也远比等待注射药剂要快,因此他只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然后感到副驾位上投来了两道灼灼目光,几乎要穿透安全气体钉在他身上。 卫平戎不知道顾江初到底做了什么,伊恩的话落在他耳里,造成的惊吓不掺任何水分,让他的心一下悬了起来,不由自主开始紧张,就差没突破气体去亲自检查一下对方。 毕竟,就外形来看,确实看不出顾江初是怎么“自我伤害”了一回。 顾江初顺着那颇具穿透力的目光看了回去,为卫平戎满眼的担忧短暂愣了愣,他的“不置可否”慢慢收回去一点,正经许多地说:“刚才那只是意外,情况也并不严重,如果我真的感到非常不好,会主动要求镇定剂和舒缓剂。” 说完,顾江初又觉得自己追加的解释有点多余。 他干嘛要多说这么一串呢? 不明白自己今天怎么话特别多的顾江初想着,当下却不是个自我反思的好时候,他太习惯于一心多用,精神场与他本人的自体感官套在一块,相当于同时拥有多套感官系统,在他分神和伊恩及卫平戎交流的同时,他手上动作居然半点没出错,加密的远程信号一直在发射中。 而也就是在他持续向光明号发出的信号终于获得回应,屏幕上开始出现断续不稳的对接频段之时,他嵌套在机体外的那套“感官”让他看见,气势汹汹而来的追击者已近在咫尺。 顾江初毫不迟疑,冲着对方迎面一炮! 这一击瞬间消耗了小机甲上接近三分之一的弹药储备,却也只拖住了对方的脚步三秒,小机甲像条已竭尽全力在星辰大海里甩动尾鳍的小鱼,它超常发挥出了远胜于同族的速度,可敌人却是条悍猛的钢铁旗鱼,不消片刻又紧紧追上,还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咬它的尾巴。 作为回应,顾江初把一发粒子炮送进了那张开的“大口”里。 他精准打掉了对方伸出的捕捞爪。 “信号对接还需要多久?”顾江初知道对方必定还留有其余捕捞爪没伸出来,不敢浪费有限的弹药,务必确保每一分火力都输出得正好,他把测算工作交给了伊恩,“给我个具体数值,再更新一下我们与光明号汇合的预估时长。” 伊恩:“信号对接即将完成,距离我们与光明号互相进入可见区,预计还有六十二秒,如果你需要,现在将开始一分钟倒计时,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顾江初深吸一口气,没打断伊恩压根就没等他回答是否需要的倒计时。 他确实需要这个,剩余时长与他们何时能获得支援直接挂钩,他要靠倒计时来重新安排接下来的操作行动。 伊恩与他配合多年,不必浪费那几秒再做确认。 倒计时四十秒—— 带有特殊标志的敌机果然还留有其他捕捞爪,顾江初硬生生用各方面性能都不算拔尖的教学机完成了一次神走位,将本是自多方向而来的捕捞爪引至一处,再十分节俭的用一发粒子光束做了根“烤铁爪串”。 倒计时二十五秒—— 顾江初冷静清点了一下剩余火力库存,他再次卸除了部分实在难逃敌人攻击的机体部分,整个机身已缩水到原本的二分之一,仅留核心部位完好。 这二分之一个机体在他和伊恩的配合下变成了一颗滑不留手的“机甲球”,后方的敌机紧追不放,却始终和拼尽全力的他们差着那么一点,就是够不着。 倒计时十秒—— 胜利的曙光仿佛近在眼前,但顾江初却比平时更加小心,他感到卫平戎的精神场又隐隐波动起来——这是对方在担心他的体现,他读到了对方传递过来的关心情感。 “没关系。” 抛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顾江初直视着前方,他在倒计时正式进入个位数后屏息凝神,所有剩余武器各就各位。 倒计时三秒—— 宛如一个战战兢兢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忽然听闻一个小时后就是世界末日的对象,顾江初终于不再严格把控每一次反击的输出量,他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十足的暴发户气场,只不过一掷的不是千金,而是穷尽小机甲武器库的高能粒子流。 这最后一轮骤然发动的猛攻让敌机有些措手不及,对方将顾江初之前的克制火力视为了一次战术性欺骗,一时后续动作慢了两拍。 也就只需要这么两拍,真的很穷的顾江初和卫平戎扛过了最后那点时限,一艘外涂装银白的舰船出现在了可视范围内。 他们看见对方的同时,四架领先在舰船前方的机甲快得仿如化作了三发远程导弹,直冲他们而来。 顾江初自这四发“机体导弹”中辨别出了一个“熟机”,他的通讯频道已与对方对联在一起,微微松了口气,正要打招呼,就见那台机体根本没理会他,径直从他身边风驰电掣而过,倒是另三台机体在他身边紧急减速,同时为他这台可怜巴巴的“小残障”叠上了防护罩,其中,两架机甲左右护法似的移动到了“小残障”两边,预备护送他登上舰船。 顾江初:“那个……” “你妈妈很生气。”新建立起来的内部公频里,一道很温和的男声说,“她说要亲自去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你和旁边这位卫同学先登舰,战场由他们接管,暂时不需要你们担心。” 说话间,掠过了儿子的安洁已杀至追了顾江初和卫平戎一路的陌生机体面前。 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那架陌生机甲反应极快,瞬间加强了防护罩,可它的防护罩在安洁面前好似只是一层喷泉广场上的水幕,安洁轻而易举穿透了它,两架机体眼看就要来个贴面吻般撞在一起,即将机身相触的一刹那,安洁的机身却陡然粒子化! 它变成了一团形态莫测的粒子团,然后诡谲地缠上了前方机甲,接着,就像是某种渗透性极强的病毒,这些粒子飞快钻进了机甲内部,并在输送进一定变形粒子后,剩余在外装甲上的粒子又紧急集合,重新恢复至了方才那架机甲。 “顾……”卫平戎想要叫顾江初,又觉得对方都已直接叫过他“平戎”,他还连名带姓的喊全称好像略显生疏,遂收了话音,做了下心理建设,然后又喊,“江初。” 顾江初:“嗯?” 顾江初其实听到了卫平戎出口的那个“顾”,他为卫平戎大喘气似的叫法感到了一点好笑,因此转向对方的眼睛里带了点笑意。 卫平戎于是就被那点笑意晃了下眼睛,他怔了一瞬,突然有点不自在,仓促间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半晌才问:“……阿姨过去迎击,没问题吗?” “没问题。” 因为双方的精神场还交叠在一处,顾江初知道卫平戎最先想问的那个问题。 安洁的机体骤然化为粒子流的瞬间,那一团粒子流内没有驾驶舱与驾驶员的踪影。 卫平戎一开始想问的,就是与这个相关的问题。 而眼下,因为有顾江初没搞懂的原因暂时打岔,等卫平戎想起自己原先的问题时,他默默思考了一会,试图把那超出常人想象力的一幕归结为自己眼花。 可这世上又哪里有那么多眼花呢? 在顾江初与卫平戎被护送返回光明号时,安洁已经把自己成功“渗透”进了敌机内部里。 那一团变幻莫测的粒子触地便成型,飞快恢复了普通人类女子形态。 作者有话要说:卫同学终于将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评论区每天都会有小红包掉落哦,请收到的小可爱及时查收=3= 第33章 “我的父母是‘跨星恋’。” “小残障”被两架超高速穿梭甲护着前往光明号的路上, 顾江初想了想, 还是把卫平戎方才主动搁置, 正试图以“眼花”说服自身的问题又捡了起来。 他斟字酌句, 从一个相对温和得多,绝大多数人也有一定概念的角度入手,想要以此来给被他妈骤然变形吓了一跳的卫平戎做个科普向小介绍。 毕竟,“眼花”这种理由只可自我蒙蔽一时,对方迟早要接触到这些新概念与新事物。 先前切实释放过干扰能量的卫平戎就像个已站在了新世界入口处的人, 那扇大门尚未完全推开, 才堪堪启了条缝, 他被顾江初这道从里面漏出来的光芒扫了一下, 觉得还挺温暖舒适, 遂不自觉跟着光向前……及至透过门缝, 真正朝里面瞟了一眼, 就被彻底超出世俗认知的事物给惊住,开始怀疑人生了。 “‘跨星’是指的一方生长于中央星, 另一方出生于邻近人类居住行星这类情况, 还是……”卫平戎差不多都已经快要让自己相信他是真的眼花了,忽然被顾江初一句话戳破洗脑气泡, 他徒劳的挣扎了一下, “在最新的概念数据库中, 前者也被收录在‘跨星’释义里,可以称之为跨星。” 顾江初不动声色的想:“可你的‘后者’压根就还没说出来呢。” 然而,顾及到三观可能正在坐过山车的人的心情, 顾江初只很学术地说:“是‘同时跨越星系与种族聚居区,伴侣双方分别出生于不同高阶智慧种族属星,跨星系种族缔结婚姻’的这类跨星。” 卫平戎:“……” 当精神力不用再专门分出去一沓勘察敌情,操控机体左突右闪躲攻击,顾江初的精神已然轻松大半,这同时也意味着,他这会有了更多可以用来感知和“镇压”卫平戎的余裕。 直观看见本人愕然的表情还不够,精神场里还能体会到对方内心的惊涛骇浪,顾江初一边小心笼住了卫平戎“精神海浪”的翻搅范围,一边想笑。 卫平戎打顾江初说父母是“跨星恋”起,就格外仔细地在端详对方,他很快发觉了这点蔓延在对方眼角眉梢的笑意。 他像个到了鬼屋门口买了票,进门瞬间又想要反悔的人,犹犹豫豫扒拉住“工作人员”,问:“你刚刚是在开玩笑吗?” 没收钱也很坚决的“工作人员”回答:“当然不。” 卫平戎一时无言,就看见顾江初关闭了驾驶位的安全防护装置,起身走到了还被安全气体裹着的他身边。 对方替他将安全防护装置也关闭了。 能量基本消耗一空,此刻仅能以最低能耗缓慢滑行的“小残障”已转交由伊恩控制,正沿既定轨道向光明号靠近。 由于机甲这时的运行速度实在感人,低速状态下的机舱平稳得简直能开舞会派对,安全气体也就成了无用的耗能物。 “我是因为你的表情很有趣,才忍不住想笑的。”顾江初站在撤去安全气体的副驾位旁,单手撑上椅背,他与碍于双方姿势问题,必须得仰头看他卫平戎目光一碰,微微偏了下头,“我是个人类与其他高阶生命体孕育出的混血,这对你来说是件很不能接受的事么?” 卫平戎立即摇了头:“不。” 答完后顿了顿,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表现容易造成误解,卫平戎面上有无措一闪而过。 他流露出急于想解释点什么,又发现自己不善言辞的神态,干脆一把抓住了顾江初——仿佛不拉着这人就要跑了似的——然后说:“我只是……非常惊讶,因为你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按着卫平戎对“普通大众”的认知,顾江初不仅与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还待他要更亲切一些。 顾江初也不介意被他一把拉住,只为那份突如其来的体温愣了不足半秒,随即,听了他的话,顾江初眉毛一扬,反手握住了卫平戎主动递过来的手腕,然后带着他在自己身上换了个位置,按了按:“托我爸那份人类基因的福,就外形和基本生理构成来说,我确实和正常人类看起来没有太多出入——你瞧,我也没有比谁多长出一只眼睛,多一条腿,或者多一颗心脏。” 卫平戎——因为方才瞬间联想起了自己过去无数次失败的交友经历,情急下怕自己下一句话又出错,这好不容易获得的朋友就翻脸走了,于是伸手拉了人。 纵然他的个人词汇库纯洁得不像个小青年,可他也分得出“自己脑子一热伸手拉人”和“被他人抓着手在对方身上摸”的区别。 虽说顾江初的动作本意是带他更加明朗的确认对方确实很像人,但卫平戎就是浑身都不对劲起来,好像他手掌下正挨着的不是隔着几层衣服的躯体,而是直接摸了一把火炉,他手腕被顾江初握着,收不回来,“火炉”的温度便一直自掌心蹿进了血管里,烘得他整个人体表温度直线升高。 “我妈妈来自S77,‘S77’是个星系编号,在你的星际地图上多半是找不到这个地方,它域内所有行星外围都有天然干扰层,能屏蔽掉绝大多数种族的现有扫描装备,他们一族的族名很长,远比‘人类’和‘地球人’说起来要麻烦得多,翻译过来是‘千变万化的观察者’和‘时间长河中的记录者’,由于一些种族群体性的特殊原因,他们官方鲜少与其他星系建立邦交,基本都是族内成员成年后自行离开属星外出旅行,与他星居民建立私人交际……你在听吗?”【注】 顾江初尽可能粗略的向卫平戎简述着自己另一半血脉渊源,他嘚啵嘚啵到半途,定睛一看,发现他的听众人貌似还是听得挺专心,眼睛也还与他四目相对,没移开半分,可那双眼睛的焦点已经不知散到哪里去了,俨然一副“魂不知,身还在”的出窍状态,与他本人上课时睁着眼睛发呆的模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卫平戎就像个被烧糊涂了的人,听什么都有点忽近忽远,他迟钝的与停下说话的顾江初继续对望,半晌,才发现顾江初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在交谈中走神很不礼貌:“对不起,我……” 顾江初:“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到了一块,同时,顾江初将卫平戎的手腕放开了,那只被迫摸人许久的手重获自由,可它充当介质传递给卫平戎的温度却没法当即消退下去,顾江初在注意到卫平戎的走神后,继而便注意到了对方体表已然可见的异常升温,疑心是出现了什么能力动用后遗症,遂叫过智能助手,让伊恩赶快给卫平戎做个全身扫描。 “有必要的话,让医疗舱各就各位,我记得机内应该还留有一台,没在减重时脱离出去。”顾江初吩咐完伊恩,又转头看卫平戎,“如果确认是动用能力后的副作用,待会登舰后再换专业医疗舱替你诊疗,教学机内搭载的医疗舱大概只能帮你物理降温。” 卫平戎心知肚明顾江初是误会了,但叫他条分缕析的说清楚自己为什么体温会升高,他也说不出一二,还莫名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小残障”内,也就只有伊恩,除非是涉及到过于复杂,难以解析的情感类问题,一切可扫描数据结合案例分析说话的场合,他从不出错,更不会对所谓“气氛”存在畏惧心理,相当敢说。 “不好意思,江初,我想你可能有些多虑,卫先生确实存在一定体温短时间内异常升高,心跳过速的情况,还伴有一点血压升高,不过他用不上医疗舱。”飞快做完了扫描的伊恩说,“这不是动用了能力的后遗症反应,你只需要冷静感受一下他的精神场,就会发现,他也并不需要物理降温。” 顾江初和卫平戎为智能助手的发言同时顿了一下。 顾江初慢慢问:“……那该怎么让他的体温恢复正常?” 伊恩很轻松愉快地回答:“经过我的分析与检索案例参考,我给出的降温建议是——你现在退后,站到卫先生至少两米之外,然后不再看他,假装方才无事发生过,他或许便会在一段时期内自行降温,同时心率血压均会恢复正常。” 顾江初:“……” 卫平戎:“……” 自觉给出了一个精妙又方便实行的好建议,智能助手浑然不觉说得有哪里不对,他只操控着驾驶舱内的广播小喇叭转了一百八十度,让喇叭艰难的完成了一个大概是“歪头”的动作:“二位,现在我检测到,你们俩的身体都出现了一点新情况,经我分析,我认为这……” “请你别分析了,伊恩。” 横空出世的男声截断了智能助手的发言,但这声音不属于顾江初和卫平戎中的任何一个。 险些被伊恩弄得“尬上加尬”的两人面面相觑,就听那声音又说:“两孩子的脸皮都快被你分析没了,请尊重一下人类社会中长大的小家伙对于所谓‘含蓄美’的需要。” 这一回,顾江初和卫平戎终于听清了,这声音是从他们的机甲通讯端口发出来的。 自之前信号终于对连完毕起,这架“小残障”的通讯端口就一直锁定在内部公频上,没关闭,它对连着链了一圈含括光明号在内的友方机体,将机舱内方才发生的一切变作了内部相声,广而告之给了赶来支援两人的每一位友军。 而这些心安理得听广播的家伙们竟是也一直没谁提醒一声,还在对面大气都不喘一口,没准是把自己的麦克口全掐了! 直至刚刚那道终于肯首先开腔,制止伊恩进一步进行他那“要命分析”的声音响起,就仿佛是有谁一键按下了所有对连目标的说话键,一阵笑声在这位“出头鸟”发话后响了起来,听得卫平戎身体僵硬,疑似想原地跳机。 顾江初比卫平戎好一点,没有僵成石头,还能麻木着表情说话。 他说:“……爸,为什么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大概……”出声制止了伊恩的“出头鸟”沉吟了小片刻,完美复制了自家儿子不久前才对卫平戎说过的话,“大概就和你之前对卫同学说的一样,‘因为很有趣’。” 顾江初:“……” 由此可见,除了更接近于人的外表和生理构成是“托福”于亲爹外,在其他某些更深层次的地方,顾江初大概也是照着顾长云那套基因长得。 父子俩的一些小脾性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顾江初对亲爸无言以对,只好一口气关闭了音频收发口,在确保这头声音不会随意传过去的同时,也暂时阻隔那阵毫无人性,至今没停下来的“哈哈哈哈”。 “是我的失误。”顾江初说,“我不该喊伊恩做那个倒霉扫描,也不该忘了关闭这边的通讯口,其实我们只保留音频接受功能就行了。” 智能助手操控的小喇叭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残影甩出了道弧,看样子,是想就“倒霉扫描”提出异议,然而就在他发声前一秒,他判断出卫平戎做出了说话前兆,遂很讲礼让的切断了发声进程,把先说的机会让给了对方。 “你们刚才提到了我的‘能力动用后遗症’。”卫平戎本是想随便找个话题,让他和顾江初的注意力一同从这接连的尴尬中转开,使驾驶室内越发诡异的气氛尽快恢复正常。 匆忙寻找话题期间,他忽然意识到,一道他一路过来都有心不去触碰的帷幕,其实已在刚刚无意中被扯了下来,那件他回避思考许久的事露在了眼前,容不得他再视而不见。 已是到了他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 “我还是不太了解什么叫‘精神场’,也不懂你的能力的具体作用范围。”卫平戎说,“但我至少能从你们的交谈中判断出,‘精神场’与你的能力息息相关,它是阿姨的基因带给你的东西之一,是你与生俱来的异能的重要构成,” 顾江初隐约觉出了下文内容,他在卫平戎把话说完整前,先一步于精神场内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转变。 “显然比起我来说,你要了解这些东西得多。”卫平戎看着顾江初,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那你能告诉我……我这样的是什么吗?” 他自幼就生长在人类社会中,除了总是比常人更倒霉一些外,好像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是后天变异么?可他似乎从有记忆起就开始走霉运,就连亲生父母都素未谋面。 他的父母死于一场星外事故。 据小叔说,当年他的父母本是心血来潮,要带着刚出生的他去旅游,结果中途却遭遇了海盗突袭,只有装着他的生态舱逃离升天,飘到了邻近空间站附近,被站内勘察到微弱生命反应的驻守正式军救了下来,然后顺着生态舱上留下的身份信息联系到了当时就驻扎在同一星区的小叔。 年幼的他还因为不像现在这样会控制情绪,给小叔小婶添过好几次麻烦,如果这能作为某种依据,即是说明他的能力不是后天形成,他是天生就携带有这样一股危险的破坏力。 那么…… 是和顾江初的能力一样,是与生俱来的么? 可他户籍档案上双亲页内的父母信息明明朗朗,那对早逝的夫妻分明都是人类,他年少时就将他们的资料全部背了下来,每年去看他们的墓碑三回,难得获得了什么算是能拿得出手的成就时,他也会自己单独去做次祭扫,把原文件的复印版在碑前放一份。 他的能力若是与生俱来,那他究竟是继承了谁的基因,从谁哪里获得的“与生俱来”? 这个问题简直不敢深入细想,它比已然矗立在卫平戎前方的那扇新世界大门更让他踯躅,让他困惑,让他畏惧不前。 仿佛挥起铲子随便朝下铲出一抔土,支撑一个人过去二十多年的认知就会像蚁穴溃堤,早晚坍塌得翻江倒海,惊天动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一更,半个万,第二更应该会比较晚,大家明天起来就有啦! —————— 【注】:“S77星云”设定出自于作者本人的《[变形金刚]我身体里的那个吃货》一文,2014年7月23日开坑,S77族民擅拟态变形,“千变万化的观察者”,“时间长河中的记录者”,浑身可粒子化的种族设计灵感源于变形金刚电影版第四部 中提出的“变形元素”与“变形机体”, 第34章 通讯端口被暂时关闭, 伊恩的智能情商也终于又上了回线, 因为顾江初在卫平戎抛出那句询问后没有立即接话, 驾驶舱内一时显得格外安静, 依稀能听见机体动力系统低倍速运转的声音。 半晌,卫平戎感到自己的体温和心率一起降了下来。 隐隐降得还有些过头。 它们不久前才炙热的躁动过一回,让他手足无措,整个人都像被从没体会过的陌生情感给框住了,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想赶快从那微妙又不自在的状态中逃脱。 而现在, 他确实脱离了那状态, 身体却仿佛怀念起了热烈暖烫的温度, 就像个冬月里被暖气和恒温系统惯坏了的人, 通体暖和时嫌人家闷, 可真的出了暖气覆盖区, 体会到了什么是“严寒”,被挟裹着雪花的冷风兜头吹了一脸, 在冰天雪地里僵冷无比的手脚便又念起了对方的好, 突然希望能回到之前的状态中去。 “他为什么不接话呢?”卫平戎静静看着顾江初,想, “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没话好说吗?” 理智上, 卫平戎知道自己该保持坦然直视顾江初眼睛的交流姿态,他主动提出了疑问,向对方寻求解答, 就该有无论获得什么答案都悉数接受的觉悟。 但情感上,他从顾江初的沉默里已领悟出了什么,目光不自觉移到了对方下半张脸,不再去看那双眼睛。 他率先做出了回避退让。 顾江初骤然听见卫平戎问自己对方“是什么”时,着实愣了一会,在他愣住的那片刻光阴里,其实有数个答案划过他的脑海,可他一个也说不出口。 曾经被判定为多项数值不达标的“不合格者”、特定情况下能爆发出强破坏性干扰能量的“能力不稳定者”、那些流言或许真的不是无稽之谈,本身的确能释放出一定负能量的“先天干扰源携带者”…… 瞧瞧吧,以上这些刹那间涌进脑子里的答案,哪一个是长着适合在当下情景中被拿出来的样子? 纵然有两句古时俗语叫“长痛不如短痛”与“该来的早晚要来”,但事到临头,又真的有几人能在眼看着对方都站到坍塌口了,身上连根安全绳都没系、脚下连个安全垫都没有时,还连连鼓吹不破不立,推着对方赶快往下跳? 反正顾江初是不行。 “我觉得你……” 卫平戎以为自己不会听到回答了,正寻思起他该如何结束这场沉默,让这个问题就此翻篇时,顾江初冷不丁开了口。 因为两厢沉默的时间稍稍有些久,人一旦习惯了安静的环境,陡然再听见说话声,就会不由自主生出突兀感。 说话的和听话的都顿了顿。 卫平戎目光依旧落在顾江初下半张脸上,只耳朵竖起来了一点,然后他看见顾江初的脸好像视觉效果大了一点,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对方又朝他走近了一步。 方才,因为有伊恩那通“倒霉扫描”,那个与“倒霉扫描”相伴而生的建议成功让顾江初真的后退了两步。 而此刻,退开的对象已又走了回来,他在距离卫平戎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的情况有些特殊,就这么问我,我也答不上来,需要登舰后做个全面检查,报告交由专家分析,才能明确你的能力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顾江初没有续接上他刚刚起的那个“我觉得你”话头,他落在卫平戎眼中的双唇短促抿了一瞬,复又恢复自然。 他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北地问:“当你在日常生活中看见那些或轮廓深邃,或皮肤黝黑,或者先天虹膜浅淡的人时,会觉得他们是异类么?” 前后话题跳跃太大,卫平戎把这理解为了一次较为生硬的话题转移,他先微微颔首,响应了顾江初说的登舰后做检查提议,然后又说:“不。” 进入新纪元之前,人类还仅有那么一颗小小的蓝色星球,那上面的资源需要同时供养起几十亿人,有限的大陆被不同国家的人管辖治理,除了按“国”为单位将人与人区分开外,还按肤色、外貌轮廓、所在大陆板块等划分人种。 进入新纪元之后,新自然行星的发现与人工行星的建设成功实现了人口分流,原有的格局随着时间不断推移,人类在太空中落下足迹的区域更广阔而被打破,不少曾牢牢箍在人们身上的框架性产物就此消泯于时间洪流中,“国”的界限不再分明,大家开始习惯按出生行星介绍自己的来源地。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是金发碧眼高鼻梁也好,黑皮厚唇天然卷也好,极具东方特色的黑发黄皮也好,昔日各有种群聚居区的人们渐渐交汇到一块,生活中各色人等随处可见。 谁又会认为随处可见的事物是异类呢? “可在更加久远的时候,远比课本上说的‘新纪元之前’还要古老的时代里,当黑发黄皮肤的亚裔人种第一次看见‘洋人’,漂洋过海的欧洲人第一次看见皮肤黝黑的‘尼格罗人’时,他们都觉得对方是异类。”顾江初说,“‘异类’的核心是迥异于群体,是超出认知,而‘未知’与‘和我们不同’叠加在一起,足以勾起人心底最发自根本的畏惧和排斥。” 顾江初活像个头天上任的心理咨询师,他话拉拉杂杂说了一串,“患者”才领会了他拐弯抹角的开导,意识到他原来不是在刻意转移话题,只是想引出一番迂回的安慰。 卫平戎所有想揭开看看又畏于伸手的复杂心理,都是基于“我到底是什么”和“我的过去是否真实”这两大问题诞生的。 前后两者顾江初都没法回答,于是退而求其次。 “虽然我没法替你解决你目前最为忧心的两大问题,‘开导他人’的经验也有限,但我至少可以对你说,你不需要为‘不同’和‘未知’而忐忑。发现只有自己与大家不同时,‘不同’才是个能诱发不安的关键节点,但当找到了和自己一样‘不同’的同类,获得了新的集体,所谓‘不同’也就不复存在。”顾江初说,“我就是你的同类,你在这个宇宙中并不孤单。” 卫平戎的身体轻轻震动了一下。 顾江初便又上前一步,消除了他和副驾位间的最后一点距离。 这一回,他没有伸手去扶椅背,而是直接按在了卫平戎肩头:“至于对‘未知’的畏惧,它根源于你对自身的不了解,当你透彻了解过自己,将‘未知’变成‘已知’时,它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可如果……”卫平戎忽然出声说,“如果这个‘已知’的实际内容十分糟糕呢?” “不要害怕自己啊。”顾江初拍了一下掌下按着的肩膀。 最后这个问题已经又有些“踩线”,稍不留神就会绕回顾江初无法解答的那两个问题,所幸卫平戎没有要追问下去的意思,把他的安慰也听进去了一些,精神场镇静许多, 顾江初不想让驾驶舱又回归到先前那阵沉默里,他想了想,又按了按卫平戎的肩:“说起来,刚刚有句话只说了一半,总觉得不补全好像不太舒坦。” 卫平戎循声抬眼,他终于不再执着于观摩顾江初的下颌线条与唇形轮廓,又对上了顾江初的眼睛,同时想:刚才说到一半的话,好像就只有那句夭折的“我觉得你”。 顾江初想提的也正是这句,他说:“我觉得你是我的……” “什么?!” 安洁刚刚顺利收拾完了敌机驾驶员,还轻车熟路销毁了敌方机体上所有追踪装置,正连上自家内部频道准备找顾江初说话,她见儿子的机甲通讯收发端居然全关闭着,也没多想,当了回远程“撬锁”的熟练工,直接开了顾江初的私人通讯端。 然后信号刚对连稳定,就听了这么一耳朵。 “崽崽。”安洁惊诧地问,“你在说什么,谁是你的?” 安女士的通讯开得不合时宜,听话还只听半句,就很急性子的出声中断了话音。 顾江初和卫平戎先经历过一回“广播”事件,本以为关掉通讯收发口就万事大吉,没料想私人通讯端还能再被黑进来,两人同时一激灵,也被安洁吓得够呛。 卫平戎虽说不认识安洁,但那声“崽崽”显然不可能是在叫自己,他迅速辨别出这应该就是顾江初前去迎敌的母亲,在他的大脑为那句“这是我的”转过弯之前,他已经很礼貌地说:“阿姨好。” “你好。”不知是从卫平戎的话音里听出了拘谨还是怎么,安洁温声回应了这声招呼,她还夸了句,“真有礼貌。” 顾江初默默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试图为他被迫中断的那句话正名:“妈,其实我……” 恰逢此时,安洁那边仿佛是又有了什么新情况,安女士远程大手一挥:“等等,暂时不方便说话了,我们待会在光明号上汇合后再说,崽崽,你是弯是直妈妈都支持你!” 听话再次听半边的亲妈自行曲解了儿子“其实”背后的内容,她压根不给儿子解释机会,通讯一掐,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顾江初哑然看着通讯指示灯熄灭的端口数秒,慢慢转身,发现卫平戎将脖子转出了个标准的九十度,好像是对方朝向那面的机甲内壁风景独到,深深吸引了对方。 “也好。”顾江初想,“我一时半会也有点窘于面对他。” 殊不知自己一个误会,造就了持续到两人登舰前都没消弭彻底的尴尬气氛,安洁掐断通讯后转身,她依旧套在那个“普通人类女子”的壳里,但这架机体上没有任何人会真的把她当做普通人类女性。 那位拒绝投降的敌机驾驶员被禁锢在副驾位上,他刚刚趁安洁通讯之际,发动了一次失败的突袭。 连一身度假裙装都没换下就赶了过来的“女人”甚至头都没回,一侧手臂便悄无声息粒子化,驾驶员百分之七十都由特质金属构成的身体陡然遭到干扰,就像台中了病毒后还竭力自救的主机——沿着既定的程式反复挣扎,明知无用也不放弃。 “你还真是能闹腾啊,小狗。”安洁说,“分明是和巧克力同批次的产物,性格设定却南辕北辙。” 仿佛是这句话中藏有某个关键词,它让驾驶员短暂安静了数秒,继而让他停止了对于干扰能量的抵抗。 “非常抱歉我的性格设置不能让您感到满意。”驾驶员浅色的虹膜对上安洁的,他抬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伊恩是同批次产物中唯一被认定‘尚有价值’的那个,他被您和顾江初挑选走,剩余如我,均是被挑选下的‘废品’,我们其实没有性格预设。” 作者有话要说:夜间作业效率低得让人发指,掐指一算今天只日了8600,嗯……四舍五入的万_(:з」∠)_ 不过好歹做到了双更! 第35章 极短的瞬息间, 好像有抹复杂神采在女人的面上闪过, 它快如浮光掠影, 消逝的速度足以混淆人工智能的判断, 让驾驶员不太确定他是真的捕捉到了那点别样神色,还是只是光影作用下的错觉。 “怎么?”神色如常的安洁勾了下唇角,笑意却没达眼底,向驾驶员演绎了一个完美的“皮笑肉不笑”,她说, “这是隔了十多年, 想要为当初的落选来向我抗议吗?” 驾驶员回答:“不。” 单听话语内容, 他那番话说得颇带“怨夫”气质, 但实际上, 他说话时的语调和他的神情一致, 都没什么起伏。 “有人被选择, 必然将有人会落选。”驾驶员平板地说,“我仅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告诉您为什么我和‘被选中者’的性格南辕北辙。” “自称自己为‘废品’, 又口口声声说着‘被选中者’。”安洁微微眯了下眼睛,好像是觉得驾驶员的用词很有意思。 她把自己维持在了一侧臂膀都粒子化的状态, 这使她左肩看上去有些空荡, 须得仔细看去, 才能发现有一串超出常人想象的变形粒子正聚在“空荡”的左肩附近,它们拉伸成了细细一线,连接在安洁与驾驶员之间, 延伸出去的粒子团贴合着驾驶的机械躯干,那制约着对方行动力的局部干扰能量场,正是释放自这些粒子团。 “宝贝儿。”安洁说,“用词导向性都已经这么明确了,你的分析系统却还告诉你自己只是在‘客观陈述’么?那你的所属者可真是个瞎改编程序的蠢货。” 驾驶员一顿,张了张嘴,像是准备为回收了他们这些“废品”的所属者做些辩驳。 然而在他出声之前,安洁——明面上看不出做了什么,但确实瞬间增强了干扰能量——让整个机械躯干都颤起来的驾驶只发出了一串无意义杂音。 “想要用偷袭来掩护消息报送行为,靠打‘感情牌’来拖延时间的思路不错。”安洁收起了那张“似笑非笑脸”,冷冷地说,“不过我得很遗憾的告诉你,你的消息报送已在第一时间被我们拦截,向一个真的不期待看见你们‘出生’的对象打生硬的感情牌,这也是个臭招,把这部分无用的程序从你的系统内删除比较好。” 驾驶员说不得,动不得,只有安静仰起脸看向居高临下的安洁。 那双被特地设定为浅色虹膜的眼中映着另一双同样色泽浅淡的眼睛,乍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只要再看第二眼,就能立即分出它们的区别。 它们一个通透得过了头,几乎不沾有任何活气,这会听了安洁的话,那里面的瞳孔还扩散开来,有无数自检的数据流飞快划过。 另一个则涌动着货真价实的情绪,它正带有一点深思熟虑的模样,是双真正属于自然生命体的眼睛。 不算响亮的“滴”的一声,安洁个人终端的指示灯闪了闪,提醒她收到了新消息。 无需抬手去调悬浮屏,她已从这台机体的外视屏上看见,那架慢吞吞的“小残障”终于爬到了光明号身边,正在进入对接轨道。 这是条通知她两个孩子顺利登舰,让她动作稍微快些,赶快回去的消息。 “再给你一句劝告。”安洁说。 清楚自己的总系统即将被强制关闭,智能驾驶没料到安洁还会再冒出这么一句,他保持着仰望的姿势,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很人性化地偏了下头——安洁没限制这类无害小动作——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最好是把你那位所属者的权限信息也删掉,他违规将你们带走,属于非法转移实验成果,是卑劣的偷盗行为。”安洁说,“以及,这位‘好心’的偷盗者看上去也不怎么珍惜你,你大概只是颗他抛出来的探路石,他在发现自己愚蠢的策划失败后,想要来摸底,又怕进一步扩大损失面,想着反正像你这样的他那里还有一打,是随时可替换的东西,才把你撵了出来,让你单枪匹马的出击。” 人工智能当然不可能随意删除主人的权限信息,他的所属者将时刻以维护主人为第一优先级写在了核心系统里,他再次试图反驳什么,发声枢纽却被死死遏住。 安洁低头看了他的微弱抵抗片刻,在他注视中闭上眼。 驾驶员猛地反应过来,试图掐断联想时,安洁却已读取到了须臾间流经他处理器的所有讯息。 “原来如此。”再度睁开眼的安洁说,“看来你的其他兄弟确实都在他那里,多谢你的信息。” 说完,不再关注驾驶员的反应,安洁左肩轻轻一动,那些延伸出去许久的粒子团应传召收回,恢复成了一条纤长漂亮的手臂。 随着那些变形粒子脱离躯体,机械驾驶的主系统同时强制关闭,他一直望着安洁的眼睛暗了下去,继而眼皮闭合,就像是端坐着睡了过去。 单手将这位分量不轻的“睡美男”连人带副驾位扛了起来,安洁边朝舱门走,边调出悬浮屏。 她直接快捷连线了自己的默认通讯对象:“搞定,我现在就回来。” 顾长云好像永远都温和又有耐心的声音在连线那头响起:“辛苦了,过来路上小心。” “唔。”安洁说,“不算辛苦,带了个‘纪念礼包’,帮忙通知一下技术部多准备一套检测设备,我们可能需要提取智能核复原数据。” “好。” “还有……” “嗯?” 向来有一说一的对象难得欲言又止一回,顾长云觉得有些新鲜,他一面给妻子当着“贤内助”,飞快记下了需求并传讯给舰内对应部门,一面竖着耳朵,等安洁的下文。 “崽崽和小卫已经登舰了吧?”安洁前一句还是正常的询问着,在得到顾长云的肯定后,她画风一转,毫无预兆地说,“你觉得他们俩看起来怎么样,配吗?两人间气氛如何?是不是跟我当初看上你时挺像?” 顾长云:“……” 因为没料到刚干完架的妻子上一秒还是战士思维,站在公事角度认真处理事务,下一秒就无缝对接了八卦母亲思维,还捎带着追忆了一下两人的恋爱往事,顾长云想着要让平安登上光明号的顾江初也和妈妈打个招呼,在接通通讯后开了外放。 眼下,这倒霉外放成功把安洁的三连问广播了出去,以顾长云的通讯端为圆心,方圆十米内的活物、人工智能及摄像头都听见了它们。 包括身为问题当事人的顾江初和卫平戎。 这里是光明号的机甲收发站。 “小残障”刚滑行道光明号附近时,卫平戎人还有些窘,他只匆匆打量了两眼这艘涂装银白舰船的外观,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接着机甲就进入了对接轨道,在一阵再次减速的短程滑行后,收发站的对接装置稳稳承接过了机体,将破破烂烂的“小残障”收进提前准备好的检修舱。 顾江初在内外气压平衡完毕后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卫平戎便有些不自然的从副驾位上起身,跟在顾江初身后。 他谨慎与顾江初的后背保持着一定距离,目光留意着脚下……然后看见舱门边缘出现了一双手。 严格来说,那其实应该被称之为长有手形的物体,它色彩过于缤纷,像把彩虹披在了身上,这极大削弱了“门边忽然出现一双扒着门框的手”这一情景应有的可怖感。 顾江初也看见了这双“彩虹手”,他步子一停,倒是卫平戎注意力被“手”吸引走,脚下还在惯性朝前,险些一头撞到顾江初背上。 也不知卫平戎的五感是怎么灵歪的,他眼睛没及时捕捉到两人间越来越近的距离,鼻子和体表神经元却自动接收了另一人的气息和体温,他是在反应过来这两者是不可能在正常距离下被感知到的时,才紧急刹车,避免了一场“人祸”。 “埃克斯?”顾江初好似没发现背后这点小状况,他冲那双手唤了一声。 就见被呼唤的“彩虹手”忽然没了形,它像融化了的彩虹雪糕,一滩水般顺着门框流下来,在近前地面上又汇聚成一小滩,再慢慢立起一个半球形,下面还伸出几只花瓣倒垂似的小脚,然后于身体二分之一的位置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下面露出道好似简笔画成的笑弧,开口说:“欢迎!” 卫平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物种,觉得有些像古早游戏里的“史莱姆”,又有些像只色彩丰富的章鱼香肠。 顾江初看起来与这位很像章鱼香肠精的“埃克斯”关系不错,他蹲下/身,冲这小巧生物伸出一根手指:“谢谢,好久不见。” 埃克斯面上的简笔笑弧便像弧度又扩大了些,他活动了一下身体,伸出一只小小的彩虹爪子,和顾江初的手指握了握。 卫平戎还在看着这友好交流的一幕发愣,埃克斯就迈动着小花瓣脚移动到了他面前,他看见小东西努力把眼睛往上推了推,那只小彩虹爪子也朝他友好地递过来:“欢迎!” “……” 卫平戎原地站了好一会,到那只小爪子都疑惑的左右晃了两回,他才骤然醒神,学着顾江初的样子蹲了下去,伸出一根手指去给埃克斯握住。 埃克斯用小爪子抓着他手指热情摇了摇:“新朋友,欢迎!” “谢谢。”卫平戎声音轻得像怕把这位小朋友吹跑了似的,他试探性的回应着摇摇手指,“很高兴认识你。” 埃克斯体型虽小,说话也以简洁短句为主,却仿佛很懂人心,他一双圆眼睛盯着卫平戎看了又看,在双方礼节性的“握手”分开时,他让卫平戎翻一下手,把手背露给他。 卫平戎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然后他看见那只彩虹小爪一本正经地在自己手背上轻柔拍了拍。 卫平戎:“……” 他好像是……从一个体积恐怕还没自己手掌大的小家伙身上获得了安慰? 埃克斯自然给予完新朋友这份柔软的小安慰,也不多话,他冲两位朋友挥挥爪子,让顾江初和卫平戎快下去,自己则继续迈动起了小花瓣脚,朝驾驶舱内溜达过去。 卫平戎就忍不住好奇:“埃克斯不和我们一起下去么?” 按着他“以貌取人”的理解,他认为这个可爱的小生物应该是来完成迎接任务的。 “不。”顾江初看出了卫平戎的误解,他在带着对方下机甲时答,“埃克斯是我们的机甲检修师,他是上来完成机内维修任务的。” 检修师?! 卫平戎显然被这个答案给震撼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回头去看还没他巴掌大的埃克斯,就见“巴掌大”的埃克斯吹气球般膨胀了起来,瞬间完成了从“迷你型”到“巨无霸”的切换。 有一打彩虹爪子自“巨无霸”型埃克斯身上伸了出来,还粗细规格不一,它们灵巧扮演起了各类工具,延伸至急待修护的机甲各处,开启了多线并行的高效作业之旅。 卫平戎:“……” 前有埃克斯的友好招呼与宽慰,后有又一次见证奇异物种变换形态的震撼,卫平戎想要与护送了他们一路的两位高速穿梭甲驾驶道个谢,当他握过两位驾驶员一个友好伸来的翅膀,另一个伸来的只有三根趾骨的爪子时,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个自过去某个时间节点穿越而来的“原始人”,整个人表情接近空白,大脑因为短期内吸收的信息量过大,也运转得十分艰涩,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消化新信息。 不过,说来也是托下机甲起世界观就不断被刷新的福,卫平戎完全忘了之前弥漫在他和顾江初间的尴尬气氛。 在这全新而陌生环境中,他本能靠近着自己唯一熟悉的对象,紧随顾江初而动,像条存在感非常强烈的“大尾巴”。 “江初。” 顾长云的身影出现在收发站内,招呼着儿子到自己身边来时,卫平戎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了他的人类面孔,只觉得亲切。 卫平戎刚看见顾长云时一点也没意识到,这位叔叔就是刚刚“因为很有趣”,而默不作声听了全段广播的那个“爸”。 他乖乖和顾江初一起接受着顾长云的问候,还被顾长云温和地拍了下肩膀,悄悄想顾江初的父亲果然也是个亲切的好人……接着安洁的通讯就来了。 已然走远的窘迫成功被安洁给拽了回来,顾江初和卫平戎下意识对视一眼,又同时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正好前方远远走过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医生,顾江初灵机一动,感到有了打破当前微妙氛围的好方式。 他调出终端的小屏幕,向顾长云打字道:“我们先去医疗部报道。” 文字汇报完两人的下一步行踪,不用顾江初招呼,和顾长云一起看到了屏幕内容的卫平戎便自觉随顾江初转身,跟着朝医疗部方向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像是觉得彼此间一直沉默也有些尴尬,顾江初轻轻咳了一声:“有句话……我应该在机甲进入对接轨道,或者刚进入收发站时就和你说,但那时候忘了。” 卫平戎一下想到了那句二度夭折的“我觉得你”,与它们相关的后续当即在眼前挥之不去,他声音不禁有点紧绷:“什么话?” 顾江初站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他。 他们恰好是停在了一处舰内中转站里,四面有通往光明号不同区域的走道和小型运载机站台,散发着莹莹白光的立体舰内地图悬浮于中转站半空,将这一方区域照得透亮,几乎能当照明使。 朝那几条走道深处看去,可见造型奇异的异族时有来往,向专供小型运载机停靠的站台看去,能见到一个建设于舰船内部的精妙内行轨道。 “欢迎正式迈进新世界的大门。”顾江初站在立体地图下方,终于将他迟到了一会的话给补上,他说,“别太为‘未知’担心,我乐意当你的引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3333= 第36章 生命就如一场起点随机, 终点莫测, 前方道路是开阔坦荡还是蜿蜒曲折, 途中是时伴有阳光还是常年行走于幽暗之地, 上述一切皆无法预见,与之相遇时也没法回避的单向旅程。 此时的卫平戎,正是个原以为前方路还有很长,可以沿着熟悉的小径再安然走上一阵子,结果分叉口到来的猝不及防, 叫他整个人生忽然都拐了个弯的对象。 命运是如此反复无常。 它给了他一个困难系数极高的开场, 让他跌跌撞撞的长大, 当他在反复失败中好不容易摸索出了一套与这个世界、与周围人平安相处的方式时, 命运却又狠狠敲打起他的基石, 敲得他头重脚轻, 他在满心茫然与隐忧中被不由分说推着走……直到站在了命运新拨给他的起点上。 又或许, 这个所谓的“新起点”,其实也不过是条早已铺设好的暗线。 命运开始回收它埋下多年的伏笔, 它操控的小角色别无选择。 往后, 是忽然不再敢确定真实性的过往,往前, 是局中人不朝前走, 就永远浓雾弥漫的重重迷障。 而就是在这一团浓雾前方, 居然站有一个顾江初。 卫平戎有些不合时宜地走了神,他想:“他每次说些挺能触动我的话的时候,旁边好像总是有光。” 顾江初早就断开了和卫平戎的精神场重叠, 他这时听不见对方的“心声”,不知道恰好说了句对方正需要的话的自己在卫平戎心底是什么形象。 他只觉得自己有点傻。 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什么“引路人”,顾江初说起它们时,看着还是一本正经的,郑重其事的姿态很能唬人。 但实际上,就和那通业务不熟的宽慰他人一样,顾江初过去基本没对谁说过类似的话,他的师长同学亲友都深谙他的德行,这种带有主持和引导性质的发言通常轮不到他——轮到了他也会想办法推脱遁逃。 因此,刚刚说到欢迎,顾少飞快回忆了一下自己昔日见闻的配套肢体表达,试图也张开双臂,丰富一下肢体语言,然而他实在是太少做这种事了,那双不自在的胳膊才抬到半途,话就说完了,打开到一半的手臂只好又放下去。 借着立体地图慷慨供应的光,顾江初在卫平戎镜子一样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动作,深感他像只无意义拍了拍翅膀的企鹅,有点尴尬。 就算是两人精神场还重叠着,卫平戎也不会反向探索顾江初的想法,他脑电波没与顾江初合上,也不觉得对方像企鹅,只理了理情绪说:“谢……” 蓦地想起眼前人说过不想听太多道谢,还提及了什么“好人卡”,卫平戎及时收音。 他无意间给了顾江初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台阶下。 顾江初顺势说:“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走吧,我们继续去医疗部。” 一时想不出该怎样绕开“好人”与“谢谢”去表示感激,卫平戎心底生出一股辞不达意的遗憾感,他一面决心回头要好好补充词汇量,一面默然点了头。 离开中转站之前,顾江初向卫平戎展示了一番立体舰内地图的基础使用方式,他指尖在医疗部的位置上轻轻一点,用虎口丈量了一下这里与医疗部的距离:“已经离那里不远了,我们舰内运载机都不需要坐,走过去就行。” 卫平戎全无意见。 倒是顾江初在进入走道前又迟疑了一下,他看了眼运载机站台,感到自己单方面做主好像有点独断专行:“你……想尝试一下光明号的舰内小型航道和运载机吗?它们是专供舰内跨区时用的,其实我们也可以坐到前一个区域,再往回走一点去医疗部。” “不要给他人添麻烦”俨然已写进了卫平戎的骨子里,他正要张嘴说不用,就听顾江初又补充:“两个选项的累积耗时都差不多,这会是站台空闲时段,运载机也来得很快——你更倾向于哪一个?我都行。” 选择权就这么被顾江初放回了卫平戎手上。 卫平戎微微一怔,他目光在走道口、站台及顾江初身上逡巡而过,觉出这依稀是一份体贴,心下还没分辨出是一点什么滋味,就见“都行”的顾江初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然后对方毫无先兆的双眼一闭,直朝前方倒了下来。 卫平戎手忙脚乱接过顾江初的身体,险些和他在中转站里摔成一团,表情和大脑都快一并被顾江初给吓飞了,在发现这人胸口起伏尚算稳定,好像只是站着睡着了后,卫平戎才缓缓呼了口气,方觉三魂归位,小心把顾江初扶稳。 顾少大言不惭,说要给人当“引路人”,结果连个医疗部都没为卫平戎引到,他损耗严重的精神力早已逼近告罄界点,是靠着“身边已经有个人有些慌了,所以我绝不能慌”的念头才继续保持活蹦乱跳。 这个督促他走钢丝般谨慎了一路的念头牢牢禁锢着他,而随着他和卫平戎顺利登舰,身心渐渐放松,倦怠感便也如终于等到堤坝开闸的洪水,循着那条放松缝隙汹涌而出,将他一口吞没。 卫平戎不熟悉光明号,但怎么去往医疗部的路径示意图还在地图上亮着,他默记下路线,顺利把自己和顾江初一起送到了医疗部。 “精神力超负荷使用53分钟,不倒才怪。” 今日在医疗部内当值的是位有着双蓝眼睛的医生,他肤色略显青灰,还有一对尖耳,除此之外,身形倒是与普通成年地球男性相似。 刚看到被扶进来的顾江初时,这位医生显然吃了一惊,他称得上年轻的面容上露出极具长辈感的忧心神情,一个顶配医疗舱与两名医用智能助手紧跟在他身后。 一阵几乎让卫平戎眼花缭乱的光线逐一扫描过顾江初后,医生皱紧眉头去看扫描报告,只是越看,他眉间那道褶皱却越平缓,到最后还越过了“平静”这个中点,从“忧心忡忡”退化为了一个能看出本人已克制过的“怒火中烧”。 “厉害啊。”医生的声音本是颇具亲和力的那款,这时听起来却莫名有点阴恻恻,他指挥着智能助手把顾江初转移进医疗舱里,低头看着被放平的年轻人,“真以为自己天赋好,精神力充沛,就可以瞎折腾了?是不是以后还得给你建个‘精神力超负荷运转极限奖’,让你定期去破个人纪录?” 陷入精神力超负荷后遗症的顾江初回不了嘴,也听不见这番话,他安安静静躺着,十分人畜无害。 看着他长大,实际年龄不可考的医生也就是一下恼狠了,两句尖刻到了嘴边,不吐不快,他脸上是个余怒未平的表情,指挥智能助手时却专门叮嘱了动作一定要轻缓,还手动调节了医疗舱的数值设置。 卫平戎跟在智能助手身边帮忙,尖耳医生也看了他好几眼,期间简单问了几个小问题,嘱咐他去另一台已调试好的检测仪旁候着,称他需要一份“豪华体检套餐”。 “这里有智能助手和我处理。”医生说,“你的体检马上开始,可以先过去熟悉一下流程,仪器外那个蓝色按钮按下去,能看体检须知,等江初正式进入修复流程后我就过来。” 卫平戎本该点头应好,但他只沉默了一会,看起来有点为难。 医生:“有什么问题?” 卫平戎小心动了一下右手,同时,理应闭合的医疗舱舱罩不知被什么给卡了一下,十分智能的舱罩遭遇阻碍,又稳步升了回去。 医疗舱用平板的机械音提示道:“请确认患者已妥善躺进医疗舱,没有任何肢体部分位于舱外。” “舱外?”医生莫名其妙一低头,发现顾江初真的有条胳膊还搭在医疗舱边缘上,他正要帮顾江初把手臂放回舱内,就发现那条“越狱”的胳膊居然一直伸到了卫平戎右手边。 顾江初人都倒了,却像还存有一份顾忌本能,他用一边胳膊和手充作了“人肉手铐”,牢牢抓住了卫平戎。 医生尝试着拉开顾江初强行扣人的手,不料越分抓越紧,昏沉中的顾江初眼看表情都不太对了,让医生十分无言以对,最后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现在谈个恋爱,都这么黏黏糊糊的吗?” “……”卫平戎被一句“谈恋爱”劈头盖脸砸在脸上,慢了半拍,“我们没……” “行,我懂我懂。”医生很敷衍地点了下头,露出一脸“看透了”的神情,“私底下怎么相处是一回事,在面对长辈和外人在时,因为不太好意思,就又是另一回事,是不是?就像之前那通广播。” 卫平戎:“我们真的没……” “好啦。”医生毫不客气地拍了这还“嘴硬”的年轻人后背一下,“医疗舱长时间不关闭会破坏已经调设好的修复环境,要不你的全面体检推后,这个医疗舱的尺寸足够容纳两个患者,正好你也存在精神场方面的问题,我重设一下数值,你跟着一起进去,检测仪排在你们从医疗舱内出来后再说,怎么样?” 尖耳医生虽然最后没忘记加上一句询问的“怎么样”,但他话里话外,分明是料定卫平戎会一起进去的意思。 因为大脑里那根主管所谓“旖旎”、“暧昧”等区域的神经基本从不上工,卫平戎在这方面钝得厉害,必须得用“谈恋爱”、“你是我的”这种强力直球去戳,才能刺激出点反应,是以他没品出医生这话背后有什么不对,还认为建议合情合理,反正顾江初的手紧紧箍他手腕上,半晌也分不开,他生怕继续拖延下去会耽误顾江初的治疗,很快同意了提议,在取下身上所有电子产品和金属物件后也进入了医疗舱。 这一回,医疗舱的舱罩终于顺利落了下来。 “啧,口是心非的小年轻。” 尖耳医生在闭合的医疗舱外摇摇脑袋,秉着职业素养设置好了足以确保两人修复进程互不干扰的各项数值,又本着长辈共有的八卦精神冲医疗舱拍了张照,群发给舰内所有同龄阶层,配文——“黏糊糊的当代年轻人”。 顾江初对自己昏睡过去后发生的这一切一无所知,那张照片被他的长辈们争相探讨时,他正陷在一个怪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我一定是早早! 第37章 那是一条狭长的走道, 周围光线很暗, 只有尽头有一点微光, 浓重的消毒水味与培养液味交织在一起, 对于嗅觉灵敏的人来说,杀伤力堪比生化武器。 顾江初梦见自己莫名站在了走道最前方,他身后是扇闭合的大门,试了两次都没能打开,他想要启动走道的照明系统, 那触控的照明开关也毫无反应, 于是他只好就着昏暗朝前走, 在没走出多远后, 感到自己一脚踩进了水里。 那水当然不深, 只是积在地面上的一个小水滩, 不过“水”的质感十分古怪, 带有一点异样的黏性,顾江初挪开脚时, 心底忽然生出一股不适,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详细—— 冲天的腥气扑面而来。 “低头”这个动作,就好像某个感官激活枢纽, 它瞬间让顾江初方才滞塞着的五感集体归位。 他在闻到了难以言喻的腥气的同时, 仿佛一个终于戴上了眼镜的重度近视, 看清了那些位于走道两侧的东西——两排直通到顶的柱形透明容器对称分布,依次排开,它们每一个都装有一整套生物对接设备, 绝大多数里面都是空的,那些失去了目标的接线汇聚在一块,无数细小的传感吸盘静静垂在容器里,像个盘踞在柱内的多足怪物,默不作声等待下一位猎物的光临。 而“绝大多数”这个形容即意味着,这里也还有少部分容器是“满客”。 就比如顾江初踩到的“水滩”旁的这个。 饶是顾江初见识过的异族生命体已不算少,他还看过好几本发行方不同的《宇宙生物电子图鉴》,可容器内的“人”依旧让他吃了一惊,对方看上去就像个自多个种族身上各拆解了一部分下来,然后调动想象力拼凑而成的物种,身体比例极其怪异,几乎叫人怀疑这样的身体是否真的能脱离柱形培养舱存活下来,具有行动能力。 那一滩浓稠的“水”,正是自对方的培养舱内流出来的。 他的培养舱从内部被打破了,半截身体探了出来,身上的传感器被他自行扯掉了一半,断开的接线就抓在他已然僵硬的手中,容器破裂处的尖锐棱角戳伤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一片干涸的血液凝在那里。 或许是死于失血过多,或许是死于脏器受伤,也有可能是脱离了培养液,就真的无法存活。 这个不知是出于创造者畸形审美,还是为了达成更隐晦目的而生的“新物种”,他没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也不愿屈从日复一日只能呆在培养柱内的命运,于是拼尽全力,给自己争取到了一生仅此唯一的自主决定。 顾江初看向这个破损的培养柱时,视线是自下而上的,他原以为会看见一张定格在不甘、仇视及痛苦等情绪混合下的脸,却没想到那张脸上的神色不仅平静,还带着几分释然。 对方像了却一个心愿般终结了自己。 “……” 与那双不会再出现任何光彩的眼睛静静对视了一会,顾江初喉头有些发堵,他慢慢向对方伸出手,想要替对方将临终也没朝通往外间的大门看一眼的双眼合上。 就在这时,一道好似幼猫被掐住了脖子的细哑哭声传了过来。 顾江初伸出去的手倏地一顿,他分辨出哭声是从光源处传来的,整个人无端感到心慌,转身飞快朝那跑过去,可先前还空间感正常的走道像陡然成了无尽空间,他跑了大半天,却没有靠近光源多少,倒是那股细哑哭声在耳边放大了些,让他听出这是属于婴幼儿的哭声。 在孩子的啼哭声中,还模模糊糊夹杂着成年生命体的对话声。 “……还是不行……” “……要放弃吗?” “……不,试试重调数值……” 他们要重调什么数值? 用生命换自由的“新造物”形象在顾江初眼前挥之不去,他本能的将“数值”与培养舱联系在一起,哪怕与光源间的距离没有缩短,脚下也奔跑不停。 他的努力靠近并不是完全的徒劳。 至少,这让他进一步听清了自那头传来的交谈。 “我真的非常希望这不是又一个‘废品’,我们最近的动作已经有些大了,资源消耗得太快,肯定已经引起了谁的怀疑。” “你以为我不这么希望吗?可这个小废物比前面几个还要差劲,瞧瞧,他都已经哭得要背过气了,阿特洛波斯值却一点也没涨!” “最后再试一次,确保不会致死就行,要是这次还是没有显著增幅,就把他标记为‘废品’,再去测试下一个。” “好,你说的。” 两个协商完毕的成年人就此停止交谈,还没跑到光源近前的顾江初不知道他们将做什么,但已从“不会致死就行”这个前提里觉出了心惊。 他心急如焚,却连精神场都铺不出去,只能听着耳边的哭声骤然拔高,然后像绷断的琴弦一样戛然而止,继而再没了声息。 “混蛋!” 顾江初在梦境里骂出了声,他没放弃的继续朝前奔跑,走道却开始分崩离析,他跑着跑着一脚踏空,身体切实感到了自高空坠落的失重感,最后皮球般砸在了富有弹性的垫子上,整个人像条离了水的鱼,在温湿度皆宜的医疗舱内完成了一次打挺。 此时,距离掉链子的顾少在中转站内不打预告的栽倒,已是过去了十二小时。 顾江初睁眼看见医疗舱不透明的罩顶,人还没醒完全,他有一半思维还沉浸在真实感过强的梦里,一时分不清自己这是在哪,心脏依旧在为那道中断的哭声难受。 那孩子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阿特洛波斯值又是什么? 还有对方话语里提到的“废品”与“引起怀疑”……对了,他是怎么躺在这的? 梦境带来的疑问先在脑内过了一轮,现实里的遗留问题才排着队进了“思考大厅”。 顾江初终于认出医疗舱的罩顶,想起自己之前应该是在中转站里,他伸出手臂,准备出医疗舱去问问卫平戎在哪里,结果伸出去的胳膊还没碰到舱内的操作屏,就先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一具……身体…… 谁在他旁边? 及至此刻,顾江初那点弥留的瞌睡才一个激灵全飞走了,他无比清醒,同时意识到,自己身边确实还有个不同于他的热源,有另一道呼吸近在耳边。 顾江初:“……” 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转头”也能成为困难事项之一,顾江初先小心缩回了自己还摸在旁边人身上的手,才患了急性颈椎病似的去缓缓转动脖子,看清了正平躺在他身边的对象。 他几分钟前还想出去问行踪的人就在他身旁。 卫平戎应该是怕挤到旁边的顾江初,努力往医疗舱一侧挪过,他紧挨着那侧舱壁躺着,胳膊和腿也规规矩矩,被他以惊人的定力控制在了最小活动范围里。 由他仍然合着的眼睛和平稳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还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顾江初小心翼翼看了睡着的卫平戎小半晌,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人很有点懵。 而人一懵,因为当下面临的主要问题不好解决,就容易发散思维,开始逃避性的胡思乱想。 等顾江初反应过来时,发现他已经研究起了卫平戎的睫毛,正胡乱想着这人的睫毛其实挺长,只是不翘,得垂眸或者闭眼的时候才能一下看出长度,下眼睑上还有一小片阴影。 “我有毛病吗?我研究他睫毛做什么?”回过神的顾江初想,同时心底微妙的“咯噔”了一下,却不是叫人慌张的那种心悸。 这份“不慌张”的认知感,比“咯噔”本身还要让人在意。 顾江初对待“在意”的方式比较奇特——他以医疗舱为范围铺开精神场,给自己套了个削弱存在感的干扰屏障,确保卫平戎绝不会因为他离开时造成的动静惊醒后,悄无声息地溜了。 “醒了?” 顺利溜出医疗舱,刚把舱罩重新给卫平戎盖好时,顾江初就听见有人这么问了他一句。 他转头看向昨天没能打招呼尖耳医生:“麦卡伦叔叔。” 尖耳医生麦卡伦昨天还在为躺着进医疗部的顾江初恼火,今天看到重新站着出医疗舱的他,那点火气早就散完了。 麦卡伦面容温和地一点头,将手边两张数据板递给顾江初:“你的精神力检测报告。” 顾江初接过数据板道了谢,就见麦卡伦的视线忽然越过他,在不远处的医疗舱上扫了一圈。 尖耳医生欲盖弥彰地咳了咳:“那位‘小卫’还没醒?” 作为一个能听懂“榨干”延伸含义的人,顾江初在这方面不像卫平戎那么迟钝,他感到长辈的问话背后仿佛还藏有“险恶”用意,但这句询问又确实没毛病,所以他答:“嗯,我的朋友还在睡。” 麦卡伦“哦”了一声,也没对他特意强调的“朋友”提出异议,只在心底想:“一对口是心非的小年轻。” “那就让他继续休息。”麦卡伦和颜悦色地说,“正好你醒了,和我一起去一趟技术部那边,看看你妈妈带回来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比,比前几天都要早了一点【抱头 第38章 安洁返程前与顾长云联络时, 说的是带了个“纪念礼包”, 若她带回的战利品就只有那一位被强制关机的敌方驾驶, 这“单件”的规格, 自然是够不上礼包当有的内容标准。 追着顾江初和卫平戎轰炸了一路的敌机,武器库内尚未消耗完毕的火力储备,机甲存储区内剩余的几个应急物资补给包,带有特殊标示的反干扰装置与备用能源……以上种种累加起来,才是组成了“礼包”的全部内容。 顾江初昏睡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 除了仍处在强制关机状态的智能驾驶员外, “礼包”的其余部分均已被效率极高的技术人员解析了个彻底, 自它们提取出的信息被整理成册, 顾江初醒来时, 手册电子版都已发送到了每名拥有阅读权限的船员终端上, 他在自己的终端内看到了这份未读文档。 但他暂时无暇去阅读它。 作为一个什么准备都没做就倒头十二小时的人, 他错过的不只是一摞敌人信息与一次误会解除时机。 这十二个小时内有没有发生什么新的重要事件,他和卫平戎离开后的演习场如何了, 那些乘逃生舱撤出战区的星航学院师生是否已平安抵达安全区, 沈星沉是不是在平安撤离的这一批人里,还有留守在中央星的伊恩本体有没有发回新消息, 后来还有没有谁又去林荷那里找麻烦…… 顾江初仅有的那点可供他闲散发呆时间, 好像都在他研究卫平戎的睫毛时奢侈的花完了, 他眼下就像个发条终于一圈一圈上满的机械陀螺,被撒手放了出去,刚醒来就要滴溜溜连转, 一刻不停地汲取讯息。 “学院那边不用操心,你爸负责做了联络工作,会确保你和小卫不至于在出行学员动向表中被标记为‘失联’,还有你的那位姓沈的朋友,他作为没受过战斗训练的学员,双方刚交战时就因为晕震荡进了医疗舱,一路昏到安全区,人没事,醒来后据说还找了很久你和卫平戎,最后听旁人说你俩其实没能回航,在问清原因后气得差点在学院舰暂停的空间站里聚众打架。” 麦卡伦带顾江初前往技术部的途中,简要概述了一下他所知道的几桩事情。 顾江初刚为沈星沉平安无事的消息松了口气,又听闻对方就靠着那基础抗震都不过关的身体素质还想去打架,一时好笑又感动,正想着待会空闲时一定要发道报平安的通讯过去,就听尖耳医生话音一转。 “说起来。”麦卡伦说,“我记得你一直主张不要随意动用特殊能力,在这方面非常严格自律,如果不是遇到像这次战场上一般的危急情况,不会主动铺开具备干扰和侵略性的精神场。” 前有提起交战后续和学院舰船做打底,接着提起战时精神力调用,话题转得不算突兀。 顾江初想起自己连精神分析报告都还没来得及查看,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下脑袋,继而望向尖耳医生,以为对方是有什么与精神力相关的嘱咐或建议给他。 麦卡伦注视着他的蓝眼睛里却只浮出了一层意味深长的笑意,没说话。 顾江初一开始没搞懂这位长辈是在打什么哑谜,一头雾水与麦卡伦对视了数秒,而片刻后,他仔细把双方的对话捋了一遍,骤然醒悟过来——这是在调侃他刚才的偷溜! 专门设定了精神养护环境的医疗舱就如同一大个精神数值采集器,躺在其中的病患当下精神水平如何,精神力恢复速度如何,是否在恢复期间出现过精神震荡与精神外溢,这些数据都能被医疗舱轻易捕捉,再实时传送到当值医师终端上,供医生时刻关注着患者疗养进度,并在必要时调整治疗方案。 顾江初前一脚才在“非战时危急关头”动用了能力,一举一动都被忠实的医疗舱反馈给了麦卡伦,落在对方眼里,结果后一脚,他还一本正经的当着对方的面重申自己不主张随意动用能力。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顾江初一时失语,尖耳医生笑眯眯一推他肩膀,示意继续往前走,很“笑里藏刀”地说:“原来‘不吵醒睡着的小卫’在你心里等同于‘战时危急关头’啊?” 顾江初:“……” 得亏此地已距技术部不远,随着两人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麦卡伦将正事与闲事拎得很清,他收起了调侃心思,面容严肃下来。 “你妈妈这会也在这边。”站在感应区等待身份扫描验证时,麦卡伦说,“整个‘拆包’工作里,只剩下那位敌机驾驶员还没被料理,这是安洁的意思,她想让你一同参与核心数据修复,所以技术员们才优先处理了其他部分。” 顾江初一愣。 在正式到达技术部之前,这趟“技术部之旅”的根本目的在麦卡伦口中还是“看看安洁带回的战利品”,而在走到门边的此时,它的目的却变成了需要顾江初一并参与进核心数据修复。 顾江初本能的从这转变中觉出不对,永远高效的门锁系统却不会依照人的心态变化而迟缓,随着身份验证完毕的“滴”一声响,侧开的电子门滑开,正位于室内的所有对象应声扭头看向门口,向到来的两人行了个集体注目礼。 房间中央的长条解析台旁,安洁戴着一双工用手套,冲顾江初招了招手。 她难得的没有开口冲孩子就是“崽崽”,顾江初隔着一段距离和她目光一碰,竟是看见了一点几乎从不在她眼中出现的迟疑。 那一点迟疑并不浓重,浅浅凝在已使用了人类女性形象二十多年的安洁眼底,让她看上去既对某事怀抱隐忧,却又已经做好了决定。 在顾江初走到自己身边后,安洁有些没头没尾的开口:“‘殿堂’成立至今,对外宣扬的理念一直没变过。” 听出这是不需要他接话的意思,顾江初不知道安洁为什么要提起这茬,便只沉默着低头看了眼解析台——那位他还没正式打过一次照面的敌机驾驶正安静躺在台面上,仅看脑袋的话,就是个普通人类男性模样,可自对方脖颈中部开始,下方就蓦地成了钢筋铁骨的金属之躯,这搭配看着十分怪异,活像往机器人身上强行按了颗人类头颅。 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梦。 “探索生命进化的无限可能,兼带着为试图跨族培育出幼崽的伴侣服务。”安洁确实不需要顾江初接话,她同样看了看解析台上的驾驶员,然后脱下一只手套,用她温度远低于人体体温的手拍了拍孩子手背,继续说,“就‘跨族培育’这一条来说,我对于殿堂的存在是感激的,无论如何,它的设备与技术让我和长云拥有了你,你的出生让我们感到非常了不起。” 话题猝不及防跳到了自己身上,正在顾江初脑内回放的梦境内容蓦地中断了,他回握住安洁那只永远低温的手,瞬间与天下所有半大不大的年轻人一样——处在自以为成熟了的年纪,其实还远缺乏阅历,骤然听见父母谈起“你是我们的骄傲”、“你让我们感到了不起”之类的话,不好意思之余,又有点小高兴。 安洁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唇边浮出一个温度可见的微笑,但她笑了没多久,面上有阴影一晃而过,唇边的弧度又浅了下来。 “宣扬理念可以亘古不变,官方标语只要不去数据库里修改,也能对外永恒。”安洁缓缓地说,“但智慧生命体的立场、承诺以及观点,就没有能固定保存的数据这么可靠了。” 立场可以修改,承诺可以反悔,观点可以推翻。 殿堂作为一个拥有完善技术与全套培育设备,能通过自愿签署了培育协议的异族伴侣提取到大量基因信息,配套有对应的实验室及仪器生产车间的多族联合组织,这其中若是有谁悄然萌生了异心,情不自禁开始向错路上走,在他的异样被发觉之前,他想要做点什么或许称不上容易,但只要足够耐心,一定会有可趁之机。 “你小时候管巨石碑叫过‘光荣榜’。”麦卡伦自进入房间后,一直表现得像块背景板,他这时开口插了话,声音低沉,“作为一份公示哪些培育出的幼崽是进化成功者的名单,它确实和普通学院里爱发放的光荣榜相近,但你也亲眼看过它无数回,这么些年,每年名单的增长都是有限的,就那么一点,哪怕殿堂的培育室能提供最适宜胚胎发育的环境,实验室能向胚胎发育提供最新技术支持,生产间则不知疲惫的昼夜运转,确保每一样仪器、工具、智能保姆都供应及时……可技术扶持下的自然基因结合或许能顺利培育出幼崽,却没法保证这个小家伙一定能整合双亲基因,获得多方位数值的进化。” “所以……”顾江初在长辈们停下讲述,不约而同看向自己时,他垂眸又看了躺在解析台上的智能驾驶一眼,感到梦中见过的“造物”又若有似无的晃在了眼前。 他似有所感,低声道:“是有谁不再满足于技术扶持,决定直接进行技术干预,私自开始做以‘进化’为根本目的的培育实验了么?” “是。”安洁回答,“那家伙甚至还像模像样的收获了一批成果,但应该是都没有达到他的进化预期,在他试着将这批不理想的实验室产物转移走,假装无事发生期间,他到底还是行迹败露,实验室被封停,他本人则遭到了关押看守。” 而利用职务之便私自开展“造物”项目,还获得了成果,这样的“成就”显然单独一人是没法完成。 后来,此人在内应的帮助下狼狈出逃,他仓皇离开殿堂所在星系时,浑身家当仅有一个逃生舱,逃离途中舱身侧装甲还中了一道粒子光。 “这个‘浑身家当仅有一个逃生舱’,是个一直在殿堂内部颇具争议的信息点。”麦卡伦说,“因为在他出逃后没多久,那批他只转移出去了一部分,理应被集中销毁的实验室产物‘不翼而飞’。” 顾江初听出了尖耳医生的话语重音,心下有了影影绰绰的答案虚影。 但莫名的,比起“不翼而飞”,对方前面那个“销毁”更让他心里一跳。 就听安洁接话道:“如今,这么多年的销声匿迹过去后,当年‘不翼而飞’的产物又回来了一个……就躺在你眼前。” 安洁说着,仿佛是低头去看解析台上的驾驶,她的目光却不着痕迹的在顾江初身上扫过,在孩子的终端上停了停。 中央星。 林荷已经叫了站在窗边的年轻人两声,对方好像在发呆,没给她回应,直到她迟疑着叫了第三声,青年那张眉目周正的脸才转了过来,表情异常的平静。 “起风了。”见对方终于给了自己回应,林荷指了指已随风胡乱飘舞起来的窗帘,招呼青年离开窗边,“你们啊,都有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的毛病,这会风都这么大了还站在窗口兜头吹,快过来。” 人形的伊恩“嗯”了一声,没有拂了女人的好意,他稳步离开窗口前,还合小了窗,只留了条恰好能透气,又不至于放大风进屋的缝隙。 那搭载在顾江初终端上的分/身正一刻不停的向他传递着信息,他除了能看见眼前的一切外,还另有一双“眼睛”跟在顾江初身边,能扫描到所属者周身的所有情景。 伊恩轻轻闭了下眼睛,他静静调出一个电子相册,让电子相册暂时在他本体的“内屏”中置于顶层,随即启动播放。 早在进入新纪元之前,旧时代末期,电子相册就已不再局限于一个单调的静态图片存储文档,可以朝里录入动态图像,而在进入新纪元之后,随着全息技术的不断发展,立体影像渐渐取代了传统的平面存储,电子相册基本可等同于一个全息小视频库。 旧相册中的影像片段其实盖不过智能助手的远程扫描,但他强制自己把超过80%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内部屏幕上,看得堪称专心致志。 正在播放的那段影像主角是个小男孩。 “……哥哥?” 理应上了电子门锁的房间被莫名打开了,五短身材的男孩自开启的门边探进脑袋,犹犹豫豫的叫了一声,同时很是迟疑的张望了一圈,显然没料到房间里“房客”不少。 他的到来吸引了一室目光。 但谁都没有动。 这些“房客”们不敢。 于是,没有得到回应的男孩仿佛胆子又大了点,他直奔角落而来,这让他的身影在屏幕上迅速放大,最后基本撑满了整个屏幕,内屏变得黑压压的,甚至读取到了男孩的体温数值,只有边角处还漏有一点光。 外间走廊传来急促的鞋跟敲地声,由远及近。 霸占满了屏幕的男孩扭头冲屋外说:“妈妈,我在这里。” 那脚步声停在了房间门口,女人的声音响起来:“门是你开的吗?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过来,我们该走了。” “可是妈妈,我们不带哥哥走吗?”男孩听上去有些困惑,他没从屏幕前挪动脚步,只继续扒着身前的对象,“哥哥不是在这里吗?” 女人好像是轻轻抽了口气,她温柔但坚决的要求男孩去了她身边,最后在男孩坚持要带他走的要求下妥协,退让了:“这次不行,他还要在这里待上一会,就像……你的西池哥哥经常要在外面上学,做交流,参加活动一样,我们下次再来时,他就能跟我们走了。” “唔。”男孩接受了这个说法,他又跑回了屏幕前,非常郑重地在屏幕上拍了拍,认真说,“那我和妈妈下次再来接你,哥哥再见。” “屏幕”自始至终都没有给予男孩任何回应,但他最后确实从那里被带走,拥有了和同伴迥然不同的命运。 男孩信守承诺回来,就是再见他时满眼困惑,不会叫他哥哥了。 不过,这个小家伙后来还是很爱和他呆在一起,又一次认为他们是兄弟,还想和他连起来叫“可可巧克力”。 他又怎么会对他不利呢? 作者有话要说:将我卡到现在的一章_(:з」∠)_ —— 捉虫 第39章 借着顾江初的个人终端, 安洁远远与智能助手做了个“眼神交换”, 因为并不是时刻都与伊恩共享着全套感知系统, 远程感官对接也颇费精力, 所以顾江初对此无知无觉,他脑子都快被庞大的信息流给塞满了,正在努力消化着接收到的新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顾江初恨不得能多往大脑里加装几个处理器,成为一个双核四核乃至八核的物种, 这样, 他的思维就能运转得更快一些, 须臾间把所有事情都整合得条分缕析。 然而即便是有着安洁的那部分基因, 单就身体构成来说, 他依旧得归在“肉体凡胎”范畴里, 是个不折不扣的碳基生命体, 不能同那些硅基生命体一般动辄改造自己……就好比他眼前的这位驾驶员。 “这应该是‘超智能’系列的产物之一。”麦卡伦隔着一个解析台,站在顾江初正对面说, “‘超智能’顾名思义, 是以智能机器为基础延伸出的造物,但不等同于‘智能觉醒’, 哈瑞斯——那个走了歪路的疯子——他的预想是人为创造出一种硅基生命体, 让他们既拥有高强度, 可拆卸替换的金属身躯,又兼容有其他智能种族的特性。” 概述性的纯理论讲述部分已经结束,此时, 顾江初也戴上了一双工用手套,这意味着驾驶员的核心解析工作已正式开始,他的“临场教学”转入了边听边操作阶段。 环绕躺在解析台中央的机械驾驶员一周,原本平滑的台面上出现了八个等距分布的圆形缩放口,八把拆解专用的微型切割光刀自缩放口中升起,它们静默无声地围住仍处在关机中的驾驶。 “开始吧。”安洁吩咐着。 操作屏那头便立即有技术员输入了指令。 按着传统解析流程,他们的第一步是先定位智能核心的位置,再将智能核拆解出来,动用一定技术手段解析核心,修复并提取数据。 等到了指令的切割刀们发出一阵细微“嗡嗡”声响,好似八把将凛凛冷光投递到大餐身上的餐刀,那句“开始吧”就仿佛与“开饭吧”无异,它们在嗡鸣声中迫近关机休眠的驾驶员,眼看就要将“大餐”分而食之—— 可在第一把切割刀快要碰上驾驶员的金属躯干之前,它们又集体停了下来,像被谁喊了中场休息,定在原地。 “检测到非法目标进入拆解区。”解析台平板汇报出异常情况,“为了进程的正常进行,请确认拆解区内仅留有拆解目标,将未录入系统的非法目标移出拆解区。” “非法目标”顾江初的手就落在机械驾驶身上,在仪器报送异常时也没挪开,整屋的长辈一同看向他,眼神都有些惊诧,仿佛是觉得他“熊孩子期”严重滞后,超龄发作“熊病”。 “我们能给他先加装一个局部干扰器吗?”顾江初拿自己充当了个紧急暂停键,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兴许是他长久和伊恩呆在一块养出的AI亲热症发了,让他在切割刀即将下去的刹那胸口发闷。 他试着给自己找出一个合理解释——既然麦卡伦已经介绍过,“超智能”系列的培育构想是创造出复合型硅基生命体,而局部干扰器对于硅基生命体来说,就像麻醉、安定、舒缓等药剂之于碳基生命。 谁又会因为目标仅是昏睡过去了,就默认对方一切感知都已切断,给一条生命做无麻手术呢? 哪怕这是个硅基战俘,虐俘也是不机道的。 尖耳医生就位于顾江初正对面,能轻易捕获到年轻人神色的每一寸细微变化,他大致猜到了顾江初的想法,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需要说明的是,这是批没能达到预期目标的失败品,他们本质上还是与智能机器更相近,缺乏生命体的多项必要特征,感知系统也不完备,不会出现疼痛等不适体感,甚至一辈子都不会了解到这是些什么东西。” 麦卡伦的话提炼一下,即是——不必在意太多,拿他们当普通机器看待就好。 顾江初胸口的发闷感迟迟没散去,他的手固执地留在智能驾驶身上,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想护着什么。 极短的瞬息内,一小股自动外溢的精神力以顾江初为圆心,向周边释放了出去。 这一小股精神力比姑娘们的补水保湿喷雾还要温柔无害,它在有限的范围内稳步扫过四周,把他的这份“爱护心”传递到了周围每一人……同时还扫过了台面上的驾驶员与他的个人终端。 驾驶员位于心脏位置的“智能核”表面掠过一层浮光,快得像照明下的虚影,他仍然闭着双眼,没有被这点细微刺激所唤醒,但终端另一头,远在中央星的伊恩却微微偏了下头。 伊恩的内屏上,电子相册已播完了男孩幼生体时期的所有小视频,进入到了对方的少年时期。 少年顾江初在屏幕中拎着只家用维修箱向智能助手靠近,让他的助手报送了当前机体各项数值,随即,他飞快根据数值调配出了一个小小的局部干扰器,加装到了巧克力的漆黑箱体里。 “实际上。”箱体形态时该被叫做“巧克力”的智能助手说,“考虑到我不是一名真正的硅基生命体,干扰器对我来说效用不大,你其实可以直接开始检修,不需要多耗费做这一步的精力。” “‘不大’是个很有意思的量级形容词。”少年顾江初一面确认干扰器与巧克力的兼容性,一面说,“当人们的态度摇摆在两个选项之间,或者试图更加委婉的表达自身看法时,就爱频繁使用‘不大’、‘不少’、‘不那么’这些词汇,让自己听上去仍有一定余裕,而这对于听他们说话的对象来说,无论他们话里是偏向哪个选项的比重更大,都还给人留有继续争取的空间——我认为这是种既在谨慎的输出自己思想,又还在努力递交出选择权的说法方式。” 巧克力快速分析完了少年的话语内容,认可了他:“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 “但是你作为一名理应时刻客观理性的智能助手,和我说话时还总这么小心。”顾江初启动干扰器的同时,顺口截断了巧克力的话,他还在箱壁上拍了拍,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小时候给我当保姆当惯了,在这些地方才这么像人?局部干扰器对你来说确实效用不大,却也是完全没有效用,我专门收集过数据,它能帮你减缓检修前后的自体调整速度,我觉得你需要它,也不觉得给你做这个麻烦。好了,我要开始检修了。” 少年带着笑的话音穿透数年光阴,与当下处在光明号上的他声音重叠在一起,它们一并响在伊恩的音频接收器旁。 顾江初坚持要为智能驾驶员上局部干扰器,同时,他还请求长辈们不要在数据解析完毕后立即将对方销毁。 “如果我们能顺利破解他的智能核心。”顾江初说,“那么预设在他系统中的敌对目标列表可以清除,所属者加装给他的权限设置可以销毁。” 而清除了敌对目标列表和销毁了主人权限的“超智能”半成品,便等于是一键回归了出产设置,将变得完全安分无害。 “……行。” 静默良久后,安洁率先发话,答应了这份申请。 她面色不知为何有些倦怠,让顾江初感到自己是提了个非常让她为难的要求,但那点倦怠感又转瞬即逝,恢复如常的安洁打了个混淆视听的哈欠,不轻不重敲了下解析台台面。 成功临时追加了“增设局部干扰器”这一步骤,手动把儿子干扰拆解进程的爪子收了回来,安洁示意解析工作继续。 至此,他们终于没再受到任何干扰,接下来的每个步骤都高效而流畅。 等顾江初带着一打智能驾驶员的躯体构成资料和复原数据离开技术部,已是三个小时后的事情。 他来时是被麦卡伦带着一起,回去时只有他一个。 “医疗舱十分钟前向我做了定时汇报,说你的那位卫小朋友还没醒。”麦卡伦说,“我还有点事要和你妈妈商量,你先回去,如果小卫醒了,我这边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立即赶回去。” 先是听了满耳朵的殿堂秘闻,后又跟进了整场智能核解析工作,顾江初还在慢慢梳理着新讯息,人有点迟钝,也没觉出“你的”这个用法有什么不对。 麦卡伦和安洁目送了他的离开,及至“顾江初”的坐标在他们的通讯器上显示已抵达中转站,正在等候转往医疗部的运载机,麦卡伦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准备让江初参与进完整的解析工作,把什么都告诉给他。” “还不到时候。”安洁摇了摇头,坦然承认了顾江初看到的数据都是“阉割版”,她说,“一来,我一直想让他呆在一个相对干净无害的环境里成长,让他做个顶多有些小异能的‘稍不普通人’,按着我原先的打算,很多事应该是等他成年后再慢慢告诉他,现在情况有变,打算不得不提前,可一股脑灌输给他太多信息,也并不是明智之选,他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安洁以“一来”为开头,却没了“二来”的下文,说完就闭上了嘴。 麦卡伦扫了眼如约没被销毁的智能核,他向后方舱壁一靠,抱起双臂:“二来……你也还没做好准备,对不对?有些事你自己都至今心怀芥蒂,更别说和孩子提。” 安洁没吭声,好像是忽然聋了。 麦卡伦掂量了一下自己和这位S77女士间这么多年的交情,斟字酌句地说:“恕我多嘴,我觉得……哎,好好,我不多嘴,我没啥好觉得的,别拿炮口怼我!我就是个文弱的医疗官——我们聊孩子们的感情问题怎么样?再把你的‘灭火器’叫过来……” 约莫五分钟后,顾长云牌安洁专用灭火器赶到了技术部门口,制止了一场“同僚相残”的暴行。 武力值不过关的医官自觉捡回一条“多嘴命”,挑了个远离百变武器库的位置站好,为了区域内气氛和谐,抖落起自己先前见闻的又一桩“黏糊糊往事”:“我跟你们说啊,江初今天在舰内短期动用了能力,就为了出医疗舱时不吵醒小卫睡觉……” 正在乘坐运载机返回医疗部的途中,顾江初刚给沈星沉发了条报平安短讯,让朋友若是方便的话,就通讯联络自己。 他看着信号发送出去,突觉鼻子有点痒痒,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这章是昨天没能成功完成的更新。 昨晚本想喝浓茶提神,振作码字,万万没想到体会到了人生第一次茶醉,瞬间半血成空条,被茶醉KO倒地orz 第40章 作为一个过去十数年里都活得十分符合安洁期望, 拥有一点不同于周围人的小秘密的“稍不普通人”, 顾少的肉体凡胎与寻常人相比, 那也是“稍不普通”的肉体凡胎。 他基本没生过病, 只在精神力消耗过度时才会头疼,从不因风寒感冒等而头昏脑热,体检表上是一水的数值漂亮,每回学院组织学生做集体体质测评,他都要被各类检测仪盛赞一圈个人健康管理优良。 是以, 打喷嚏对于顾江初来说, 不是件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小事。 “经我扫描, 你的各项身体数值均处在健康范畴内。”安静了许久的伊恩在终端里开口, “排除健康相关原因, 检索其他相近数据, 根据某条古地球时期的俗语——一骂二想三念叨——这一单个喷嚏可能是代表有谁正在骂你。” 顾江初之前昏睡时, 伊恩和他的个人终端被一并留在了医疗舱外,醒来后虽然重新戴回了终端, 但事情一桩接一桩, 他期间只简单问过两句林荷那边是否还好,就和伊恩中途没了交流, 这会听见智能助手说话, 他为那句对方不知道哪里刨出来的俗语笑了一下:“说不定就是刚收到我消息的家伙骂的, 他刚从‘晕震’里醒过来时,发现我居然没随大部队一起撤离,大概气得够呛。” “这个推测很有道理。”伊恩先是肯定了顾江初的猜测, 然后又续接了一个“不过”。 智能助手明显另有看法。 顾江初:“你觉得除了沈小五之外,还有谁这时会在骂我?” “也不一定是在骂。”伊恩有理有据地说,“我顺着这句俗语深入搜索了一下对应资料,发现它并不仅限于‘咒骂’这层含义,在这句俗语中也可做‘想’来解释,而若是按着‘咒骂’延伸下去,诽谤、说闲话、背后议论等,也都可作为引申意义涵盖其中。” 恰逢运载机到了临近医疗部的站台,开始稳步减速至停靠妥当,顾江初听伊恩嘚啵了一串,也没听出对方“另有看法”中的目标对象是谁,他边等运载机舱门打开边问:“所以,你是在暗示这可能是有谁正在背后说我闲话?那目标范围可能有些广。” 早在搭乘学院舰抵达演习场之前,他就已经因为主动要求与卫平戎组队而受过一轮暗中议论,后来伏击战队来袭,他拒绝抛下卫平戎返回舰内,无意间又当众表演了一回“生死关头,不离不弃”,让那个“他不怕死的看上了灾星”传闻越发像模像样。 再往后,那倒霉的“广播”和亲妈安洁的“断话”误会相伴成双,光明号上一众支援力量都可能对他和卫平戎有所误解,最后,还得再加上顾长云已经以学员家长身份联络了带队教师,称他和卫平戎已一道被安全接收,目前两人均是平安这一条……可能在背后说顾江初闲话的家伙简直遍布内外,列个长队,大概是能从光明号排到星航学院师生所在的安全区。 范围着实不能再广。 “但就像你刚刚结合当前时事,不假思索认为骂你的应该是沈先生一样。”伊恩在顾江初迈出舱门时说,“综合麦卡伦先生和你的父母正呆在一块,以及你刚被卫先生送到医疗部时发生的两桩事件,我有理由认为,这个说闲话的对象存在极大几率是麦卡伦先生。” 顾江初长腿一跨踏上站台,目的地明确地向医疗部走。 伊恩的话成功叫他想起了他还没来得及解释能力事件,一时有点头疼,然后问:“我刚到医疗部时的两桩事件?什么事?” 运载机站台距医疗部大门总共也没几步路,个高腿长的人走起来,不消两分钟就到了门口。 在这短短的一百多秒内,因为和终端一起被留在了医疗舱外,所以什么都知道的智能助手简明扼要的复述了一下顾江初错过的事,还顺便回播了麦卡伦拍摄医疗舱的现场记录。 顾江初:“……” “你的表情非常有趣。”伊恩说,“我对比了一下自己的面部数据库,除了一言难尽、啼笑皆非以及哭笑不得这几个四字形容词外,还匹配到了一句话——‘冷静下来,总之先找时光机’。”【注】 顾江初就和还呆在技术部的安洁方才一样,仿佛是患了突发性聋哑,他僵着表情一声不吭走进医疗部大门,在那个使用中的医疗舱两米外站定,半晌,才做了个胸腔起伏不太明显的深呼吸。 “伊恩。”顾江初说。 智能助手立即应声:“我在,你说。” 顾江初低头扫了自己的终端一眼,因为对方本体不在他面前,他只好曲指敲了敲终端表面:“你今天是不是偷偷给自己本体上了电路增压器,不然怎么这么高兴,都会拿我寻开心了?” “我必须得郑重声明,电路增压器就如局部干扰器一样,在我身上是起不到多大效用的,我也并不存在拿所属者寻开心这种功能。”伊恩声音轻松愉快的答,“但是看见你一切都好,我的确非常欣慰,并为此感到高兴。” 说到后一句话时,智能助手近乎流露出了与真人无异的真诚,顾江初微微一怔。 而还不待他继续往深想些什么,就听伊恩保持着轻松愉快又说:“作为看着你长大的对象之一,想到你或许即将迈入一个人生新阶段,开启一段过去未曾体会过的感情之旅,虽然当前资料有限,尚无法确认卫先生与你的相性指数如何,但这份设想已足够让我欣慰。” 连点苗头都还没冒出来,就被这一席话给带偏了注意力的想法登时消散了。 顾江初无言以对了半分钟,伸指一戳终端:“我真的很少主动要求你闭嘴,是吧?” “是的。”伊恩精确捕捉到了这句话里潜藏的威胁信息,他很会审时度势地说,“暂时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最好还能安静一会——我了解你的意思,不过在闭嘴前请容我最后说一句,卫先生醒了,时间是九十二秒之前,在我畅想你的人生新阶段的时候,” 说完,智能助手就真的闭了嘴,徒留被他临安静前还丢了颗小炸弹的顾江初原地一僵,表情一言难尽的与依旧闭合的医疗舱面面相觑。 顾江初陡然发现,他居然有点无措。 在先有两轮误会,后又被好事的长辈横插一脚,已把他俩的“恋爱”广而告之给全舰长辈的前提下,他该怎么去面对医疗舱里的这人呢? 一个误会,若是解释的不及时,间接放纵了它一拖再拖,直到都快在周围人心底成了定论,你此刻再想去解释,他人便怎么都有理由反驳。 先入为主的观点往往最为牢靠,和传说中的“第一印象定律”一样难以更改。 可如果就此放着不解释了,那当然也是不行的。 你放着个误会不解释是准备干什么?等它干脆成真? 顾江初:“……” “成真”两个字一在心底冒出来,某种醒来时才体会过一回微妙感受便去而复返,让顾江初觉得,他可能一夜之间和卫平戎调换了下角色,自己也成了站在某扇门边的对象,正有一眼没一眼,要看不看地往里瞅。 并且在被人提醒之前,他压根就没发现这里竟是有扇门。 隐形门般的小门安安分分贴在墙上,顾江初本该越过对方往前走,结果一连串的“意外”路障似的曲折堵住前路,把他堵回了门边,他的长辈们则连门的轮廓都没让他摸清楚,就先推了条缝,还争先恐后催他:“瞧瞧!快看!” 可他这么个过去完全没考虑过感情问题,连性取向都不大清楚,还想过或许自己以后也会找个异族伴侣的家伙,他能看出个什么呢? 顾江初站桩似的定在了医疗舱前的地板上,感觉他心底可能是闹了场猫灾,群猫抓着他心事组成的毛线团狂欢一通,留下一地猫毛和一个稀乱的线团,让他货真价实的心乱如麻了一回。 “你做什么呢?”获得卫平戎醒来消息,连忙赶回医疗部的麦卡伦刚一进门,看见的就是站着扮演雕塑的顾江初,他一头雾水环顾医疗部一圈,“小卫呢?” 想着顾江初先自己好几步回了医疗部,麦卡伦回到附近时,特意放慢了点返程速度,自觉是在做好事,给两个小年轻多提供一点相处时间,结果没料到他拖着时间后进门后却连理应出舱了的人都没看见,十分不解。 然后他上前一步查看了医疗舱,发现卫平戎人还在舱里,十分不解当即变成了万分不解。 “你……”尖耳医生尝试着调动了一下脑洞,问顾江初,“你是做了什么,把人又给吓回医疗舱里了,还是做了什么,让别人直接不好意思出来了?” 顾江初想回答都不是,然而仔细一想,后者仿佛又沾点边,他哑然片刻,听见医疗舱发出轻轻一响。 那蚌壳般严守内里睡美男的医疗舱罩终于打开了,早该在之前就起来的卫平戎安静坐起身,表情不太自然,他舱罩一开,就与位于正前方的顾江初视线不期然一撞,随即,“各怀鬼胎”的两人同时移开了目光。 麦卡伦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心里一点头:“噢!” 自觉很体贴的尖耳医生按捺住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只让自己笑得平和又浅淡,他替不好意思的晚辈解围:“正好,小卫的精神力评估报告已经导出了,你们不如先看看报告,全面体检设备也已各就各位,我去做最后的数值确认,体检马上开始,我们不多浪费时间。” 虽说麦卡伦的想象与事实南辕北辙,但无论如何,他的话确实起到了一定解围效果。 顾江初将属于卫平戎的那份报告数据板递了过去,然后拿出了十二万分的专注态度研读自己的,他目光在一行行检测项目上划过,看似认真,实则囫囵吞枣,基本是在一目十行。 确认完大项没有变化和恢复程度良好后,他慢慢抽出了一缕精神力朝卫平戎探去,预备去“知己知彼”一下。 也就是在两人的精神场缓慢交融时,顾江初感到卫平戎忽然朝自己靠近了一点。 差点以为是之前长时间精神场对叠了一回,对方已经可以开始感知到精神场了,然而卫平戎一开口,顾江初才发觉是自己做贼心虚,想得和麦卡伦一样多。 “尽量别麻烦他人”一条可能是已经写进了卫平戎骨子里,与开小差的顾江初不同,他认认真真把评估报告看了一遍,但上面的许多项目实在闻所未闻,自行理解的难度颇高。 因此,他只好很不好意思的打搅顾江初:“抱歉,我有几条看不太懂。” 听出压在卫平戎话音里的歉意,顾江初把满心杂七杂八的念头一收,他接过卫平戎递回的数据板:“没事,给我看看,哪里不懂?” 卫平戎在把数据板递给顾江初之前,其实已经先把他存疑的项目都框选了出来,顾江初也是问完后才发现这点,他随手轻拍了下旁边人耐心极好,预备要从头指示一遍的手,示意自己看见了。 卫平戎被拍了拍的手便在半空中一僵,好像顾江初是带电的,让他爪子都麻了麻,半晌才缓缓收回去。 顾江初看着好似不动声色,实际上,他“带电”的手也正僵着,他泰然盯着报告,想:“让你手欠。” 作者有话要说:【注】:“冷,冷静下来,总之先找时光机。”——《银魂》 电路增压器:对于硅基生命体来说,电路增压器是个可等同于“兴奋剂”的小玩意,能刺激机体的内置传感元,为硅基们带去兴奋感,不宜过量,高强增压器成瘾性强,能视为机体界的毒/品。 至于上一章有话说提到的“茶醉”,因为茶内含有茶碱,适度摄入可刺激中枢神经,带来提神效果,但过量后会紊乱人体的电解质平衡,让人感到恶心晕眩,失眠头痛,严重的话还会肌肉抽搐,心跳过速。 总之什么都要适量,而且千万不要空腹饮茶酒等饮品哦! 第41章 新成立的“爪麻”二人组一个仗着有精神场牌作弊器, 能在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都完美模拟出他想要传递出去的神色/情绪, 另一个则有着多年实打实积攒下的平心静气基础, 已被三五不时就会出点意外的生活逼出了一身情绪调控能力。 总而言之, 无论心底的真实想法与感受是如何,他俩互相表演了一番若无其事,像做课堂讨论一样严肃正经地看完了那份精神力评估报告,让这“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了麦卡伦确认完检测仪预设数值,叫卫平戎过去。 “仪器调整好了。”麦卡伦隔着一段距离喊。 于是, 卫平戎就仿佛刚结束讨论就被老师点了名,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 险些答到, 所幸反应及时, 才把几欲出口的字眼换成了声“好”, 继而迈开工整的步伐走了过去, 看得原本随意倚着仪器的尖耳医生表情不自觉跟着一肃,把颇没站相的姿态都改端正了, 再跟完成某项交接任务似的给予了卫平戎基础操作指导, 将这陡然严谨过了头的小年轻送进仪器内。 直到等身检测仪的舱门落下,外显屏上的“空置”变为了“使用中”, 相连的数值检测屏上也有了数据读取进度, 麦卡伦活似支撑他体态的骨头骤然消弭了三分之一, 又恢复了十分随意的模样,他溜溜达达到顾江初身边,拿肩膀杵了另一个“一本正经”的小年轻一下。 “你们这是什么情趣?”顶着一张和才成年不久的顾江初“哥俩好”也不显突兀的脸, 尖耳医生不正经起来时,看着分外没有长辈样,像个只比晚辈们大不了几岁的哥哥。 他眼角眉梢方才压着的那点意味深长终于按捺不住的露了出来,戳穿了他的平和浅淡,他说:“我进来前你把别人弄得都不好意思了,这会两人又跟心系宇宙未来一样严肃,玩角色扮演呢?” 创造“角色扮演”一词的古人最初一定没想过,他构想中的趣味性社交活动会在未来某日有了新的词汇注解,虽然本质上仍是需要复数对象参与的“趣味活动”,但方向已然偏离初衷,成为了一种更加私密的“小游戏”。 顾江初一看见麦卡伦,就想起了伊恩之前做的那通分析,他指尖那点僵硬感其实早就消退了,可那股难以言说的不自在感却像渗进了心底,挥之不去,让他此刻看着这催他“进门”的长辈之一,生出了一点介于“恼羞成怒”和“啼笑皆非”之间的微妙情绪。 “麦卡伦叔叔。”顾江初起了个头,尖耳医生“唔”了一声,满眼已经准备好听八卦的神采,叫顾江初忍不住看了眼正在给卫平戎做全面体检的检测仪——检测仪与医疗舱一样,都是预设进程若是没走到头,内里人员尚未被判定已可自由离开仪器,就会一直开着降噪减震功能的机器。 方才,那医疗舱是因为治疗进程早就走完了,又探知到里面最后一位沉睡者已经苏醒,才在卫平戎醒来时关掉了降噪减震,使卫平戎恰好听到了伊恩的话。 这会,体检检测仪才开始运行没多久,机器的各项功能都开着,内里的卫平戎听不见外面动静。 “因为途中不断有意外状况出现,所以才一直没来得及解释。”顾江初收回落在检测仪上的目光,他理了理思路,试着做出迟到的解释,“你们真的误会了,我和他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关系。” 顾江初到底不同于才见面不足二十四小时的卫平戎,麦卡伦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对象之一,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在嘴硬,什么时候是在敷衍,什么时候是认真说话——像看自家孩子一样。 眼下,见顾江初端正了神色说出这么番话,麦卡伦满脸八卦一停,他迟疑了一会:“真的假的?那我先前说你和小卫谈恋爱的时候,他也没反驳啊?” 顾江初被尖耳医生的话噎了一下,他干脆调出了伊恩——动机成迷——录制的影像片段,把对方所谓的“没反驳”回放给麦卡伦看:“我觉得,他当时应当是想反驳的,他以‘我们没’起了两回开头,但都被你给截断了,而他又是个……不擅长去争辩什么,也不会拿强硬姿态去要求谁的性格,你后来提起诊疗进度,他大概是以为我情况严重,怕耽误我的治疗,所以把反驳也忘了,就进了医疗舱。” 时隔十五小时又二十一分钟,顾江初替卫平戎阐述完了有关“没解释就进医疗舱一同躺下了”的动机逻辑,他自认自己的推导合情合理,麦卡伦看着他的目光却有些奇异,不是他预想中的“恍然大悟”或其他类似反应。 顾江初:“……怎么了?” “你真该回头听听自己的话。”麦卡伦说,“你都快成小卫的对外发言人了。” 顾江初一顿:“朋友之间相互了解,有什么问题?” “是没什么问题。”麦卡伦继续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顾江初,他眼角的促狭笑意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更像是在看小傻子的无奈,“可再互相了解的朋友,也不至于在对方面前心跳过速,体温升高,血压不稳,需要‘朋友’站到两米外才能冷静——你总不至于说伊恩的扫描也出了问题吧?” 话音没落,顾江初的终端一闪,伊恩的声音冒了出来:“我的扫描出错率不足百分之零点一,不过我可以追加补充,卫先生那时的一系列反应与江初的举动脱不开关系,事发当时,是江初先抓住了卫先生的手,按在自己身上,让卫先生摸摸看自己是否与普通人类有极大不同,卫先生的心率、体温及血压才开始出现异常波动。” 顾江初:“……”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听着怎么怪怪的,好像他是个主动调戏人的流氓。 麦卡伦没料到伊恩这里还藏着这么个“彩蛋”,他赶在顾江初回应前长长“噢”了声,一拍手:“来,让我总结一下,已知他对你的碰触会有反应,会因为担心你而忘了解释,比起个人名誉,显然他更重视你,而你呢?你曾无意间做出了流氓行为,并且看起来至今才意识到这点,你十分的了解他,还会为了他在安全环境中动用能力——瞧瞧,综合以上已知条件,我们能得出什么?” 顾江初没顺着这话往下接,他端住了自己的泰然神情,逃避似的说:“我只知道,我们确实不是恋爱关系。” “是啊。”麦卡伦出人意料地点了下头,然后话音一转,抱起手臂,“劳烦加上时态状语,你们‘目前’确实不是恋爱关系,我觉得你们现在就像俩超龄早恋的小朋友,正在恋爱边缘试探,还以为自己‘纯洁的男男友谊’。” 顾江初:“我……” “你刚刚还又动用了次能力,是不是?释放范围不超过周身两米,精神场全盖在小卫身上了吧?”医疗部就是自家底盘,对里面一切能量场变化都了如指掌的医生说,“你这会和我解释,解释前还要看检测仪一眼,是怕小卫会听见?你向长辈坦白和对方不是恋爱关系都要避着人家,这么体贴,要说心里真没点小想法,糊弄自己呢?” 按着顾江初的设想,消除已经成型的误会固然困难,但只要他耐心解释,努力还原每一个误会节点背后的事实,怎么也能打开一个突破口,然后再从突破口一步步全面消除误会。 谁料,他开的居然是自己这里的口! 麦卡伦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中途还有伊恩这个不知怎么站到对面那队去了的“猪队友”煽风点火,叫他一下整个解释计划全盘皆乱,被反将一军。 ……最不妙的是,他觉得麦卡伦说得好像真的有点道理。 尖耳医生没放过顾江初任何一个微小表情,抬手拍了下年轻人的肩膀,用“过来人”的语气道:“多观察,多想想,别急着给自己下定论。” 顾江初略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原地站了会,下意识又看向进程已过半的检测仪,就感到麦卡伦还按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 麦卡伦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肩膀:“感情八卦暂时告一段落了,说点正事。” 顾江初巴不得能转移话题,他微微颔首,尖耳医生便伸出手,在还被他拿在手里的数据板上敲了敲。 麦卡伦:“小卫的这份精神力评估报告,你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没有,他的所有数值都很正常,报告里没有任何一个异常项。” 顾江初如实回答了自己的报告浏览结果,他的长辈却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接话。 他从麦卡伦眼中读到了某种忧心,陡然反应过来——卫平戎作为一个曾在战时短暂爆发出强干扰能量,顷刻间破坏了周围一圈仪器系统的对象,他的精神评估报告怎么可能同常人一样,没有任何异常项? 这份没有任何问题的报告本身,即是个重要问题。 “目前我们掌握的数据还太少,得再看看小卫的全面体检报告。”明知在体检结束前,检测仪不会关闭降噪功能,麦卡伦还是放轻了声音,“小卫看上去也不太了解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除了他本身的数据外,我们还需要去提取他的户籍档案和出生时的医疗信息,指不定还得提取基因数据……他在这里最熟悉也最信任你,等体检结束,在初步结论出来之前,你先向他简单介绍一下殿堂。” 当注意力落到相对严肃许多的正事上时,顾江初方才毛线团一样乱糟糟的情绪飞快沉静下来,他一口应了好。 又二十分钟后,卫平戎结束了体检,从仪器内出来,麦卡伦以体检报告导出还需要一阵子为由,让顾江初先带他出去转转。 “都登舰这么久了,还没好好参观过舰内吧?”麦卡伦笑眯眯的说,“虽然江初战斗期间看着还挺可靠,但他日常生活里小毛病一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全长大,之前都劳烦你照顾他了,现在让他带你去逛逛舰船,再看看你们的房间,怎么样?” 卫平戎听了前半截,正想说其实是他受顾江初照顾比较多,听了最后那句“你们的房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一时卡了壳。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稳定时间段更新又迈进了一步! 第42章 就连“我们其实没谈恋爱”这种重要解释都能忘了说完, “你们的房间”对于卫平戎那根不甚敏感的旖旎神经来说, 刺激力度委实不够。 “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就像是夏夜里走在保留了原始面貌的自然植株间, 被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小虫黏在露出的肌表上叮了一下, 并且那小虫还因过于细小,一口下去连个明显的包都发不起来。 这个念头与那瞬间萌生又消退的细微瘙痒毫无区别,等较真地伸手去摸时,不光小虫早就悄悄飞走了,痒意也已不明显, 倒像自己无端摸了自己一把。 “我刚刚在奇怪些什么呢?”卫平戎默默地想着。 他比顾江初还要不了解这方面的问题, 因此困惑到了极点, 怀疑可能是自己睡得太久, 有些不清醒, 所以才听他人正常说话都能听出一点别有用心。 宿舍也好, 休息室也罢, 本质上不就是一间房间吗? 他和顾江初一个休息室改造的宿舍都住过了,这会到了新舰船上继续住同一个房间, 有什么问题? 前后总共也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卫平戎飞快把自己那点奇怪归咎为了“不太清醒”与“大惊小怪”的结合体,他续接上了自己方才的思路, 认认真真说了其实是他平时受顾江初更多, 还谢过了麦卡伦的照顾和帮助。 尖耳医生本是笑弯了一双蓝眼睛, 活像只尖耳朵的蓝眼狐狸,他刚刚也确实“不怀好意”,暗搓搓往“你们的房间”上落了重音, 一副在听了顾江初的解释后,仍要不遗余力继续完成推晚辈越过“试探线”大任务的贼兮兮模样——为此他还收到了顾江初的皱眉示意。 顾江初和卫平戎一起面对麦卡伦时,恰好是站在了卫平戎后方一点的位置,卫平戎看不见他的表情,因而他能越过卫平戎向长辈使眼色,请他好事的长辈这个节骨眼上不要继续捣乱。 麦卡伦接收到了顾江初的暗示,缓慢冲晚辈眨了下眼睛——是个“我懂”的回应。 “尖耳狐狸”本也就是惯性使坏,他过去十几个小时中调侃这对小年轻太多回了,一下没憋住,眼下,卫平戎已做完了全面体检,意味着他手头又有了新工作等待完成,他在正事上向来分得清轻重缓急,没想要抓着两名年轻人寻开心太久,在听完卫平戎说其实顾江初照顾对方更多后,他眼角的弧度又深了点,一面慢条斯理在心底记下这又一重要的“已知”,一面已是准备发话,让两人快离开医疗部去参观光明号。 ……没想到卫平戎话音一转,居然开始感谢起他的照顾和帮助。 麦卡伦虽然在调侃起小年轻们时显得有些贱模贱样,还有着颗同给人第一印象十分不相符的八卦好事心,面对安洁等级武力威胁时格外没有气节,会第一时间举手投降……但归根结底,他的良心是完好尚在的。 扪心自问,尖耳医生觉得自己就替卫平戎调了次医疗舱和检测仪——这是个医疗机器人都能完成的任务,而除此之外,顶多就是在“背后八卦”和“情感探讨”上照拂对方较多,但卫平戎认真冲他道谢的姿态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梦游中救了对方一命。 “你哪里找来的这么个客气的宝贝?”顾江初带着卫平戎离开医疗部后,头一回见识到卫平戎这种性格的生物,麦卡伦震惊犹存,忍不住给顾江初发了条短信,“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地球传说中的圣人,被人给滴水就觉得得还泉才行,受了伤后还要先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的?” 顾江初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这条信息,个人终端因首信而震动起来时,他正带着卫平戎在逛机甲收发站。 他们一起去看了眼已经被检修完毕的教学机。 “这真是……”卫平戎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机甲,几乎要辨不出这就是一日前载着他和顾江初跌跌撞撞赶到了光明号接收范围内的“小破烂”。 机体的所有破损处都已完美修复,损坏的涂装也基本被修补完毕,之前卸载到仅剩三分之一的机身完全看不出强制拆解痕迹,重新组装成的机体比原本的机动性提升了至少三倍,还增设了左右肩甲的火力装载。 而就在这简直是经历了一番重生的机甲上方,一抹小小的彩虹色忽然撞进了仰着头的卫平戎眼里。 登舰时前来招呼过他和顾江初的埃克斯自机甲顶端伸出了只……触手,他躯体放大后就不再能用“可爱”形容的花瓣脚上卷着只小抛光板。 原来,在顾江初和卫平戎来看教学机时,埃克斯正攀在机甲后方,给最后一处需要打磨的地方做机身抛光。 “新朋友!”从彩虹小可爱变成了巨型彩虹章鱼香肠的埃克斯不便完全露面,遂只伸出举着抛光板的触手冲下方两人挥了挥,他本着对待新朋友应该更热情一点的原则,先招呼了卫平戎,然后才转向顾江初,“江初!” 再次看见埃克斯巨大化后的模样,卫平戎仍是震撼了一下,但他向来对自己收到的一切善意都心怀感激且珍惜,立即回应了埃克斯的招呼。 在埃克斯用短语问候着卫平戎期间,顾江初才抓住空隙低头去看了眼刚刚收到的信息。 麦克伦信息中的最后那句话玩笑成分更多,尖耳医生不相信世上真会有那样的“圣人”存在,自以为是采用了夸张修辞手法,幽默了一把。 可顾江初作为一个已与卫平戎相处了这么久,自认摸清了对方脾性三分的对象,他看着这句“幽默”,却笑不出来。 卫平戎与真正的圣人相比,大概的确是不能同言而喻。 那些传说中的圣人绝大多数都是神明转世,天生就有一副能原谅全世界的好脾气,有着颗能对万事万物都慈悲的心。 但卫平戎的耐心和脾气是天生时运不济,被生活逼出来的。 医疗部里,麦卡伦守在解析仪旁,他轻车熟路做着自己已重复过无数遍的工作,那能晃花普通人眼睛的数据在他手中飞快去往各自当去的地方。 就在他又录入完一个数据大项时,他听见自己的个人终端响了一声,提醒他终于收到了顾江初的回信。 他短暂停下工作片刻,一边活动自己的脖颈一边探头去调信息页面—— 顾江初的回复简洁的惊人:“宝贝?” 麦卡伦:“……” 啧! 不想继续探讨“圣人”问题的顾江初用一句反问把长辈堵了个没话,换来了半晌的消停。 然而这消停却还有渠道限制,他远程堵住了上蹿下跳的麦卡伦,堵不住近在咫尺的其他人。 埃克斯兴致勃勃与卫平戎交流了好一会,话题已从日常问候升级到了展示他的检修成果,卫平戎看上去也很喜欢这种结交到新朋友的感觉。 他俩谁也没忘了顾江初还在一边,开始有意将顾江初拉入话题。 “江初。”埃克斯用彩虹触手拉了拉顾江初,然后又伸出另一条触手拉住卫平戎手腕,“新朋友。” 毫无防备的两人任由埃克斯拉着他们,想起的是某个古早的“好朋友手拉手”游戏。 下一秒,埃克斯蓦地把他们的手叠在了一起。 彩虹章鱼香肠兴高采烈地说:“谈恋爱!” 顾江初:“……” 卫平戎:“……” 埃克斯一左一右扣住了两人的手,把它们叠在了一块不够,还上下摇了起来,高高兴兴又重复了一遍:“新朋友,江初,谈恋爱!” “恋爱”一词的刺激强度十分得劲,终于撼动了卫平戎那根迟钝的旖旎神经,他被迫按在顾江初手背的掌心就像着了火,热度顷刻间沿着手掌到手臂一线烧了上来。 伴随着浑身温度飞快升高,他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心跳过速感。 顾江初的体温其实尚算稳定,只是他手背紧贴卫平戎灼热的掌心,觉得,对方掌心的温度仿佛都已渗透皮层沁了下来,带得他一时也有点发烧般荤七八素。 所以他才神使鬼差地说:“我们……目前还没有谈恋爱。” 埃克斯闻声,剩余数条触手一起扭了扭,弯成了一排问号:“目前还?” 卫平戎本是还在反应顾江初的话,结果埃克斯一下抓住了重点,他骤然意识到顾江初话里的微妙时态运用,整个人一顿,继而脑袋里像被谁丢进了把小烟花,“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叫他一动不动,木在了原地。 等僵成了“木人”的卫平戎回过神时,发现他和顾江初竟是已稀里糊涂的离开了机甲收发站,他们在埃克斯的目送下堪称落荒而逃,两人都不怎么在状态内的到了中转站,上了运载机,然后在机舱内各坐一方,面面相觑。 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五体投地】 —————— 更换了一下文案—— “我口口声声说要给你当‘引路人’,结果到头来,发现自己也不过就是个新手村向导,不小心说了大话,抱歉。” “我天生时运不济,大概是把所有的运气都攒了起来,用作遇到你。” 第43章 其他人骤然被问及是不是正与某某在谈恋爱, 双方是否为恋爱关系时, 通常是怎么回答的呢? 一片叫人无措又尴尬的沉默里, 卫平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小心看了顾江初两眼,发现对方好像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确定自己这时候当不当说话,便谨慎的维持了这份安静,然后想东想西。 然而以卫平戎那点乏善可陈的交际经验, 想要从他基本空白的对应数据库中挖出一点东西, 形成对照组, 实在是太强人所难。 他努力想了半天, 觉得常人面对此类问题, 无非也就是“是”或“不是”这两种答案。 那么, 能以此类推, 说明顾江初那添加上了时态的“目前还不是”回答是存在问题的么? 好像也不是这个道理,不能这么算。 顾江初如实陈述了“没谈”这个客观事实, 同时强调了“目前”这个时态, 他的回答比起单纯的否定来说,要委婉上许多, 还保留了对于“恋爱”这一未来发展方向的认可, 没从根本上否定两人后期形成恋爱关系的可能…… 等等, 没从根本上否定两人后期形成恋爱关系的可能? 卫平戎做文字解析题一般把顾江初仅十个字的原句解出了一大段,当他解读出最后那句话时,感到自己的大脑又卡顿了一下。 这次的卡顿后果比上次还糟。 他不久前那次卡顿, 好歹只是整个人放空,中途短暂失忆一样什么也不记得,像开了人体自动跟随功能,无知无觉地跟着顾江初走。 而这一次,他卡顿的大脑宛如中了病毒,一面反复重播起刚刚得出的那个结论,一面,脑内多个弹窗开始不由自主地蹦出来,未经他许可就载起了新进程,让他忍不住就想:“他是因为自认了解我的性格,怕否定的太坚决,担心我会多想,还是他确实对我……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四个字一冒出来,卫平戎的大脑险些由卡顿直接走向死机,他竭力想控制住自己越发不着边际的想法,思维却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它的超然本色,十分放飞自我。 这让他近乎坐立不安起来,他目光甚至悄悄在运载机内逡巡了一圈,试图找处反光镜面,好审视一下自己现在的神情,以免被坐在对面的顾江初看出端倪,发觉他正可耻的在对朋友进行揣测。 运载机的机舱空间有限,顾江初虽说就坐在卫平戎对面,但前半段航程里,他也在反省自己今日的言行,深觉同伊恩和麦卡伦前后做的那两轮谈话对他影响巨大,神游了半天。 他这会没动用他的“作弊器”,也不敢,是以回过神时,他捕捉到了卫平戎小心翼翼的动作,却不知道对方意图为何,只把那当做了卫平戎心里正十分忐忑的表现。 顾江初轻轻咳了一声:“你……” 卫平戎:“我……”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块,又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这让空气中的尴尬因子不增反减,气氛瞬间更加微妙。 幸而,运载机这时终于到了站,它稳步减速至停靠稳当,自动开启的舱门打破了这个小空间的封闭性,出舱也给了两人顺理成章调转话题的机会。 顾江初率先起身:“走吧。” 卫平戎“嗯”了一声,立即跟上。 随后,他俩仿佛是把与尴尬相关的一切都暂且留在了运载机上,两人又一次默契的表演了番双双失忆,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参观完了光明号,中途还遇见正在各区当值的船员长辈若干。 有了前几回的教训,顾江初这次终于精准把握住了交谈尺度,确保卫平戎只与长辈们招呼打到即可,赶在对面的长辈神色间流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眼瞧着话题即将转入情感问题打探前,他便当机立断,动用起花式借口,拉着卫平戎“闪退”。 “不好意思。”又一次成功躲过了一轮情感盘问后,带着卫平戎转区的路上,顾江初突然开口冒出这么一句。 卫平戎转头看他,自他面上读出了一点头疼又无奈的笑。 “除了你、我以及埃克斯之外。”顾江初说,“这艘舰船上的所有船员人均年龄大于三十,刚刚遇见的那几位要是单独算,平均超过一百,他们就像……过年家庭聚会时的那些长辈一样,看见我们这样连他们一半年龄都不还不到的,免不了问这问那。” 卫平戎意识到这是句披着解释外皮的宽慰,顾江初是怕他一路已被问得有些烦,才特意这么说了一番,他回忆起刚刚那几位“长辈”看不大出年纪的面容,心下默默消化着这几位都已人均过百的事实,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觉得困扰。” 说完,感到自己回复太短,话语的可信度好像不太高,他又忙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他们都很亲切。” 顾江初原本还想顺着这个话题说点什么,他听卫平戎说及“亲切”一词时,余光不经意扫过对方舒展的眉眼和唇角,在它们上面停了停,然后发现自己忘了先前要说的话,只好慢了一拍道:“那就好。” “我们接下来去哪?”卫平戎低头扫了眼个人终端上浮着的缩放版舰内地图,那上面已经有了不少标记。 每一个在缩放地图上被迷你小旗标红的地方,即代表他和顾江初已去过那里。 至此,除了宿舍区和所有需要高阶权限许可的非开放区域外,其他能去的地方他们都已去过了,立体地图上仅余宿舍区还是“绿色通行”且未标记状态,卫平戎的视线在上面一晃而过,不敢多停——唯恐看久了那里就会形成某种暗示似的。 而卫平戎此刻都能对“一起去房间”感到不太自在了,何况是顾江初? 顾江初也清楚当下只剩宿舍区还没带卫平戎去看了,他的思维短促往“你们的房间”上一飘,背脊当即绷了起来,叫他品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如……他们先回医疗部再转一圈,看看体检解析进度如何了,怎么样? 逃避意味十足的思考起了拖延时间的方案,顾江初刚在心底列出了个方案一,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个神已看不惯他能第一时间听懂绝大多数荤段子,到真枪实刀的房间前却踟蹰不前的行为,他的终端轻轻震动起来,亮起的小屏幕上显示他收到了条麦卡伦发来的信息。 尖耳医生说:“小卫的体检报告不对劲,初步定论目前还下不来,你同他聊过殿堂了么?找机会问问他小时候的事,顺便嘱咐留守在中央星的伊恩,也多探探小卫那位小婶。” 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习惯,卫平戎见顾江初调出操作屏,便自觉转开了目光。 他没看见顾江初的眼神慢慢沉郁下去,在回复消息期间,还略带忧色地看了他背影一眼。 听见顾江初说“好了”,重新看向身旁人时,落在卫平戎眼中的那张脸与平日别无二致。 “看来我们的下一站只能是这里了。”顾江初语气轻松地说着,抬手一指还亮在卫平戎终端上的地图,他指尖不偏不倚,正虚点在仅存的“绿区”。 作者有话要说:放着我来——“短小!” 第44章 光明号, 舰内时间五点半。 个人终端上预设好的闹铃响起来时, 卫平戎恰好也醒了。 他在黑暗中抬手, 精准按掉将将响了一声的闹钟, 随即望着头顶上方的不透明看了片刻,稍稍醒了个盹,才摸索到休眠舱内壁上的操作屏,让舱罩悄无声息地打开,坐起身。 就在卫平戎所呆的这个休眠舱旁侧, 还有着另一个与他完美并排的休眠舱, 他舱罩一开, 就能看见旁边休眠舱的罩子依旧闭合着——顾江初还没醒。 尽管知道闭合状态下的休眠舱会自动启用减震降噪功能, 卫平戎的动作却还是不由自主又放轻了两倍, 他轻手轻脚披上外套, 正要就着一室昏暗摸索前行, 便发现旁边忽然投来了一束柔和的光。 那光来自顾江初休眠舱外壁上的显示屏。 是智能助手伊恩。 “早上好,卫先生。”能随时接管顾江初身边一切电子产品的智能助手没有真的说话, 他仗着所属者的休眠舱也已归在他管辖范畴中, 拿休眠舱的外显屏当私人屏幕使。 这是一行他直接打在屏幕上的文字。 卫平戎想了想,也在个人终端上调出一块小悬浮屏, 打字回复伊恩:“你也早, 他还在睡吗?” “是的。”伊恩答, “按着我记录的数据,自从你们一同开始磨合训练后,江初近两日的作息比之以往要规律了许多, 他应该会在三十分钟后醒来,然后花三十分钟完成个人形象收拾及吃早餐工作,你们会在舰内时间六点半准时到训练室门口报道。” 昼夜本是依托行星自传而生的自然现象,可对于还航行在宇宙中,暂时未在任一行星落脚的星舰来说,脱离了行星自传,便只能依靠舰船足可以假乱真的昼夜系统来做时间安排。 因此,他们目前使用的都是“舰内时间”。 卫平戎看完伊恩的回复,又看了闭合的休眠舱一眼。 舱壁外亮着的显示屏映在他深色的瞳孔里,让他的虹膜看起来有些偏浅,几乎有了“光华流动”的效果,让他整个人都在这点光晕中柔软了起来。 他也确实轻轻提了一下唇角,然后就看见伊恩又问他:“需要帮忙打开房间照明么?在黑暗环境中长时间盯着屏幕并不利于视力。” 卫平戎顿了顿:“我……” 他回复给智能助手的话仅打了个自称,伊恩却仿佛隔空——用一双没有实体又无处不在的眼睛——看破了他的想法。 智能助手补充道:“只启动小吧台的最低亮度照明和浴室照明,确保光照范围控制在江初的休眠舱外。” 顾虑一下全被伊恩看穿且消完了,卫平戎的回复便也转了一百八十度,随着他把“劳烦”二字亮在了悬浮屏上,不远处的小吧台和浴室应文字录入完毕而亮。 智能助手对于电子器械的操控能力精确得可怖,光线果然一丝都没漏到还在睡着的顾江初身旁。 “不客气。”做完这一切的伊恩愉快打着字说,“倒是我要感谢你这么照顾江初,你真是个非常体贴,很会主动为他人着想的人。” 哪怕面对的是位连本体都不在这里的智能助手,卫平戎也不太适应被他人这么直白的夸赞,他觉得自己受不起这样的赞美,遂很不好意思地冲隔壁休眠舱的外显屏轻轻摆了摆手。 这番清晨谈话到此终止。 卫平戎有了照明,不用再在黑暗的室内摸瞎,但仍然保持了做贼般的蹑手蹑脚,他无声无息溜进浴室里,用一个例行的冷水澡开启了自己的新一天。 此时,距离顾江初带卫平戎抵达“他们的房间”,给立体舰内地图上最后一块“绿区”也插上小旗,已是过去了五个航行日。 这五日里发生了不少事。 被点破了“全舰船员似乎都已认定我们在谈恋爱”这一事实后,卫平戎回头再想尖耳医生那句“你们的房间”,意识到那点意味深长真的不是他的错觉或大惊小怪,而是获得了一份实打实的调侃。 顾江初回答两人是否为恋爱关系时运用的“暂时还”时态,则让他们的关系进一步微妙了起来。 可能是虚拟家园中锻炼出的配合默契起了效用,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卫平戎发觉自己似乎和顾江初进到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心照不宣”的状态,他们像两个双人组队玩扫雷的玩家,在临近某个范围圈后直觉危险,不再上前,就地存档。 他们让那个“圈”就那么搁置在了那里,大概是准备着找出妥当解决方式再读档继续。 这份不约而同的驻步目前看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它让顾江初和卫平戎慢慢找回了之前相处时的自然感,两人在到达新房间后只僵持了不到半小时,就以遇见的舰内众人展开了一场闲聊,卫平戎先是获得了来自顾江初这位“人形异族百科全书”的一通科普,像小学生记笔记般把已经打过照面的船员按年龄、种族、是否为跨族混血、混了什么血等逐一记录,然后顾江初又十分自然地把话题一转,问起了他的童年。 可一个倒霉蛋的童年,除了一整本悲催血泪史外,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卫平戎斟字酌句,还没想好要怎么组织语言,顾江初的终端蓦地响了。 是由于双方相距太远,个人终端又不像顾江初一样搭载着一个超级智能伊恩,信号对接速度十分感人的沈星沉终于接上了通讯。 沈小少爷没在演习区遭遇不明武装伏击中受伤,倒是醒来后发现顾江初和卫平戎没能随大部队撤离,气血上头,发起群架时遭了“血光之灾”——下巴上被不知哪路英雄刨了一爪,血痕犹在。 除此之外,沈星沉衬衫顶上的风纪扣并着下方两颗纽扣都失踪了,他在亮起的视频窗中被迫敞着领口,先神色带了担忧的扫了顾江初一轮,表情缓了缓,又伸长脖子瞟了眼彼时就位于顾江初后方一点的卫平戎,心情一松,便忍不住嘴贫:“哎,我说两位,我担心你们安危担心的要死,还和当时头一个认为不该放你们回舰的家伙干了一架,怎么你们看见我,居然是一副好像我打断了好事似的表情?太伤人心了!” 顾江初:“……” 沈小五随口一贫,虽然此“好事”非彼“好事”,但也与事实相去不远。 他无意中打断了顾江初的首次刺探。 然而沈星沉是一片好心,顾江初也确实还惦记着要和这位朋友联络,想要通过对方之口再详细了解一下学院舰和演习场的后续详情。 他和卫平戎的话题顺势暂停,与沈星沉缓慢地聊了起来。 在得知伏击战队后来又不知缘何自发性撤退,增援而来的正式军追了一截,对方的速度却远非援军机甲可比,眨眼间跑了个没影,最终清点起来,自家的伤亡也不算多时,顾江初和卫平戎同时松了口气。 沈星沉心比他和光明号之间的距离还宽,没注意到这点,只提起这几天流传在学院中的三桩大事。 其一,是有人听教官和老师讨论说,敌人设备虽然精良,曾短暂释放出强干扰能量,但似乎颇为无组织无纪律,后来还在战场上闹起了内讧,那股强干扰能量十分古怪,安全区内的随军工程师无一能解析出详细,模拟能量波动时还险些报废仪器。 其二,是这次的遇袭事件不同凡响,已经惊动了上峰,他们这些滞留在安全区的学员将会由一支特派护卫舰队护送回星,演习区原址将被暂时封锁,大概直到敌人来路查探清楚前都不会解禁。 “至于其三嘛……”沈星沉说到这里时,也不管他与视屏窗对面两人间有延迟,他冲窗口挑了挑眉,笑起来,“还记得抵达演习区之前,学员里面分的那两派吗?‘顾少温柔可亲派’和‘顾江初心怀不轨派’。托你这次坚决要和卫平戎站一队,最后还两人一起昏了头,稀里糊涂朝安全区反方向跑的福,他们现在统一了,说你对卫平戎是‘真爱’。” 说完,沈星沉想起自己心头的一点疑惑,他隔空点了点视屏窗上的顾江初,声音放低了点:“对了,你们是怎么跑出战区,还和你的父母联络上了的?这件事热度不如前面高,但也有人关心,这边目前猜什么的都有,我这会是专门找的独立隔音空间连的通讯——当然,你要是不方便,不说也没事,你们人安全就行。” 约莫五分钟后,沈星沉自慢悠悠反馈回来的画面中看到了顾江初抿唇的表情,他一耸肩:“懂了。” 然后不再追问。 顾江初和卫平戎在光明号上继续同住一屋的第一晚,就以这通通讯为终止。 顾江初获得了想要知晓的学院方面消息,但平白多了个“真爱”帽子,这让他和卫平戎都感到天可能有点聊不下去了,遂在通讯结束后互道晚安,各自钻进了休眠舱。 谢天谢地,好事的长辈们尽管爱往年轻人的感情中掺一脚,但他们至少还没丧心病狂到只给他们准备一个休眠舱的地步。 休眠结束的第二日。 顾江初就试着续接上昨晚的话题,继续打探卫平戎小时候的故事,卫平戎便现身说法,向他展示了一部行走的《倒霉百科》,直接把顾江初说得自己最后听不下去了,深感有揭人伤疤后还挖人伤口之嫌,他甚至同情心泛滥,没忍住地在卫平戎脑袋上撸了一把,继而与惊住的卫平戎大眼瞪……大眼,然后他随便扯了个长辈叫自己的借口,请卫平戎在休息室里等等,再传给了对方一打解闷资料,“镇定自若”地飞快遁走了。 因为大脑急需一点事情转换注意力,顾江初出门后犹豫了片刻,真的去找了位长辈谈谈。 他捡起了自己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把它悉数说给了安洁听。 安洁听完后没说什么,只露出了一点凝重神色,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很奇怪,但信息太少,不过崽崽,你不觉得你梦见的改造与我们才接触过的东西有些相似么?” 顾江初微微一愣,满心杂念彻底消停下来。 梦里的场景合着那些自智能驾驶身上提取出的资料,好似自带一股阴冷气,叫他必须沉下心,去仔细研读那些数据。 ……等顾江初再次回到房间时,他发现卫平戎竟是也看了近一天的资料。 休眠结束的第三日。 由于顾江初前一日心神不宁,操作不慎,不小心把本该他口头说给卫平戎的殿堂基础介绍资料也一并发了出去,这日的前半段时光,他都在向卫平戎介绍殿堂到底是个什么机构。 “合法的境外跨族培育中心,以‘生命进化可能’为大方向、拥有多族联合支持的研究所,也能算作是个专门招收跨族异能儿童的星际学院。”顾江初说到“跨族异能儿童”时,简单比划了一下自己,觉得“异能儿童”从他口中自称出来,莫名带了点“星际残障儿童”的味道,十分奇怪。 卫平戎想起顾江初还有着的“星航学院新生”那层身份,疑惑直接外露在了眼神里。 顾江初不待他问出口,就已先做出了解答:“我只在假期时回去那里上课,系统的学习怎么控制能力,学会怎么在日常生活中保持平衡,那里还有符合各族异能特性的训练场,有点像个每年固定时段开放的特殊夏令营或冬令营。” 搭乘普通民用星舰自贡加兰赶往中央星之前,顾江初就是才结束了他今年的“小学期”,所以人格外倦怠。 听完回答,卫平戎眼底的疑惑没了,人却有些沉默。 顾江初发觉他“读卫平戎”的技能仿佛与日俱长,转瞬间明白了对方在想些什么,不由抬了抬手。 卫平戎几乎是略显警惕地瞥了那只手一下,让顾江初十分哭笑不得。 然而谁叫他有前科呢? 顾江初默默想着,小心驱动起自己那只手,按上了眼前人的肩。 卫平戎的情况委实特殊,直至这天,体检的初步分析结果也没能下来。 休眠结束的第四日。 卫平戎已将光明号的舰内大体构造都摸清了,舰内的长辈们也都已能一一面孔与名字对上号,他对殿堂有了一定了解,期间还和顾江初一起去看了眼那位追击他们一路的智能驾驶员。 因为驾驶员不受任何“感染”的新躯体还没组装好,卫平戎只见了个智能核。 就在他为智能核的制作工艺叹服时,麦卡伦忽然拿出了两涨数据板,分别交予了他和顾江初。 那上面是份带有详细注解的训练菜单,尖耳医生做出了个让他和顾江初进行能量磨合训练的提议。 “磨合训练的基础操作方式很简单,即是你尝试着再一次让自己进入情绪不稳状态,而江初则随时盯着你的精神水平,紧追你的精神波动铺设他的精神场。”麦卡伦说,“一来,我们缺乏数据,想要增加样本,二来,我们需要确定你们的精神力之间是真的存在某种制衡关系,还是只是偶然,弄清这个问题对于解开你的身体之谜来说,十分重要。” 早在星舰已缓慢于太空中漂泊了几日,却迟迟没有要在哪处空间站歇脚的趋势时,卫平戎就被顾江初带着一起去找过长辈,获悉出于长辈们考虑的种种原因,他们目前不便返回中央星。 他们同意了麦卡伦的提议。 同日下午,第一轮磨合训练开始。 虽然有双方都不太放得开,卫平戎难以让自己在单纯面对顾江初时进入负情绪化状态等障碍,但第一轮训练好歹不是全无所获,安置在特制训练室中的能量监测仪还是收集到了一点数据。 休眠结束的第五日。 顾江初和卫平戎磕磕绊绊开始第二轮磨合训练期间,一则来自伊恩本体的传讯穿越星河,发送到了顾江初的终端上。 伊恩带来了林荷暂时不知演习遇袭一事,但已被卫天诚派来的亲卫接走的消息,智能助手仔细对比过那几名亲卫的信息资料,确认他们的确是卫平戎小叔的亲信。 除了这件事之外,伊恩还发来了一份录音文件,内里是他和林荷的一段交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昨天的两倍!不是短小君啦! 第45章 “平戎的亲生父母?” 录音文件并非一段单纯的音频, 智能助手在录制它时, 没忘了一并录下实时影像, 它经由立体投影设备打在临时充作幕布的墙壁上, 一整面空白墙顷刻间都变了模样。 播放出的影像画面中,中央星正值午后,天气晴好,林荷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暖饮,表情有些惊讶, 显然没想到会被问起这个问题, 但面上不见抵触, 只思考了片刻, 然后冲屏幕外的青年摇了摇头:“抱歉, 其实我对大哥大嫂了解的也不多。” 因为挟持事件的详情不便对外披露, 林荷那日也只是与持枪的“匪徒”打了个照面, 就颈侧一痛,她被探针内装置有安眠特效药的机械蜜蜂扎了一针, 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已是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她的早早昏迷让掩盖事件变得轻松许多。 伊恩亲自出马,清理了周边的所有监控设备, 再动用了一点“殿堂级”的技术手段, 安置好那位不幸一并卷入事件中的倒霉派送员, 把整个事件伪装成了一桩“恶性入室犯罪事件”。 而他自己本尊,则在事件中扮演了一个“原本仅是恰好路过,忽然发现正前往某民用住宅的派送员状态很不对劲, 疑心作用下跟了上去,后及时制止匪徒并报警送医”的“普通热心路人”。 面对醒来的林荷时,伊恩还启用了自己人类形态的另一层身份——顾江初的远方表亲。 远在演习场的侄子正受着顾江初的关照,自己留在中央星,居然还能在卷入恶性事件时获得顾江初表亲的帮助,林荷觉得这实在是桩只能用“缘分”来形容的巧合,她因此对伊恩颇有好感,伊恩在事件后主动来探望她,她也乐得招待,不知不觉就同伊恩聊起了顾江初和卫平戎。 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已是在被伊恩牵着走。 提前解析了一整个数据库的套话技巧,智能助手在谈话中发挥出了传/销级的交际水准,他本着“消息渠道已是十分有限,务必要将有限渠道中的内容搜刮干净”原则,半点不介意林荷口中的“了解不多”,把能掏的信息都掏了出来。 这些信息并着林荷回忆起的几桩卫平戎童年“怪事”一起,才综合成了整份音频文件,被伊恩发送到了顾江初的终端上。 顾江初和含括麦卡伦及安洁在内的几位长辈一同查阅文件时,卫平戎并不在场,顾江初暂时没准备让他知道这份文件的存在,只在随后向他单独提起了林荷已被卫天诚派人接走,那场袭击被伪装成了恶性事件的事。 “你的小叔应该是认为让林阿姨继续独居不□□全,才把她转去了更加安全的地方。”顾江初说,“你要和阿姨或者叔叔联系一下吗?” 听说林荷已去了更加安全的地方接受保护,卫平戎表情间流露出放松,他为顾江初的问话顿了几秒,摇摇头:“我现在尽量别联系他们,与他们保持距离最好。” 林荷遭遇的那场要挟俨然已成了卫平戎心底的阴影之一,他唯恐自己会再给对方带去什么麻烦,连主动联络都不敢。 顾江初也不勉强他,只又温和地按了下他的肩膀,然后轻轻推了他后背一把:“那我们继续去训练?” 卫平戎“唔”了一声,步履有些沉重地跟着顾江初走,直到特制训练场内的能量监测器全部各就各位,他才彻底转移了注意力,重整神色,把关注点落到了正事上。 休眠结束的第五日,就在两人中途暂停了两小时,后有加班加点补上的磨合训练中度过。 次日凌晨,光明号舰内时间两点,执行学员护送任务的特派护卫舰抵达星航学院师生落脚的安全区,舰队指挥官清点过名单后眼神一凝,旁边站着的教师立即上前一步,说明两位离队学员去向,指挥官面色才和缓下来。 教师目光在他脸上一晃而过,结合着对方姓氏,若有所悟。 就在教师陪着这位高阶军官调用监控,快速巡检临时基地,顺便做回航时的编队工作时,那一片亮起的视频框中,居然有两个作息出了星后就完全紊乱的学员还没睡,正猫在一个小休息吧台边嘀嘀咕咕,说着近期最热门的八卦,浑然不觉旁边有个掩在角落里的摄像头! 自家学生在有上级查看监控时公然违纪,教师表情不太好看,他当即就要启用摄像头上的扬声器,隔着监控冲俩八卦分子吼上一嗓子,但指挥官耳朵一动,自两名学生的交谈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姓名,抬手制止了他。 “对不起了兄弟,我之前居然还为顾江初和卫平戎的那点破问题和你吵架。”学员之一手中明明端着的是杯白水,却硬是凹出了个以水代酒的姿态,他和旁边的学员之二小心一碰杯,感慨,“没想到他俩真的是真爱。” 学员之二秀气地抿了口水,点了下头:“是啊,我之前也太狭隘,固执的认为顾江初就是人好,不认为他们之间有越界的感情存在。” 不巧也姓卫的指挥官:“……” 什么真爱?什么“越界的感情”? 教师出了一背冷汗,试着解释:“这可能只是个……” “误会”二字没能成功说出来,陡然听了一耳朵绯闻的指挥官转头看向他,教师领悟到对方的意思,默默把顾江初的基本学员资料发送给了长官。 就在这位卫姓指挥官研究顾江初资料的同时,与安全区相隔较远的一条航道上,光明号的技术部内灯火通明,他的资料也正被投送在一小方悬浮屏上。 大大小小的方形悬浮屏亮了一屋,除了卫天诚的资料之外,还有着卫平戎父母的资料、卫平戎出生时的户籍注册信息、卫平戎的医疗档案…… 几日时间过去,能通过常规手段获取的资料都已集中在了这个房间里,以麦卡伦为首,诸位待机时间远比人类长的技术型船员仍在忙着解析资料。 这伙通宵战数据的人中,没有理应也能超长待机的安洁的影子。 来自S77星系的百变武器库纵然自身精力无限,却有个纯种人类伴侣,她到点便自行“下班”,去陪对方睡觉。 四小时后,光明号舰内时间六点整,舰船的昼夜系统平稳运转,开始进入到“昼时”。 这是休眠结束的第六日。 与伊恩预估的完全一致,顾江初睡到这个点才自然醒。 他本想瘫在休眠舱可自动变形,随意调节软硬的垫子上再赖一会,然而智能助手发觉了他的赖床意图,一面与他道着“早上好”,一面自作主张替他打开了舱罩:“非常抱歉,但是为了你和卫先生今日的晨训不迟到,我必须得打开舱罩,为你提神。” 打开舱罩算个什么提神新方法? 还没完全清醒的顾江初十分不以为然,他继续瘫着没动。 可随着不透明舱罩越掀越高,外间漏进来的那点光亮也越发清晰,他原先只有一线的视野渐渐扩大成能看见整个房间情景,站在小吧台旁边的那道身影映入眼帘,且清楚意识到对方是在看自己时,他放松瘫着的四肢倏地一僵,明白了“打开舱罩”与“提神”之间的联系。 单纯的打开舱罩当然不能用作提神剂使,智能助手特地打开休眠舱舱罩,为的是让他和卫平戎相互看见。 正站在吧台边的人才是他的提神剂。 早起的卫平戎已经冲完了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在小吧台的柔和照明下闪着一层水光,他左手边的便携饮料机和烘焙机都在“嗡嗡”运转,空气中有股咖啡和熟热小麦混合在一块的香气。 好像是觉得顾江初愣住的模样很有意思,又兼顾着他的情绪,卫平戎眼底不怎么明显的划过一点笑意,随后一指房间内置的小浴室方向:“快去洗漱,然后过来吃早餐。” 顾江初的视线往卫平戎的湿发上瞟了三瞟,总觉得此情此景,好像显得双方有些过于亲近了,仿佛是已经迈过了那条线,但一转念,他又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归结为自己清晨脑子不清醒下的错觉,继而不太自在的应了一声。 完全离开休眠舱前,顾江初还先谨慎地低头扫了自己一眼,确认除了一身棉质的衬衫长裤睡得皱皱巴巴外,没有其他不雅之处,才彻底出了舱,取过挂在舱壁上的衣服,在卫平戎的目送下前去洗漱。 与因为脑子里颜色废料太多,所以时常会想东想西的顾江初不同,卫平戎只要不死揪着他那天摸到了边的“那个意思”往下深想,他那根神经没有强力刺激继续戳碰,便像被睡过的记忆枕头一样,又慢慢回弹成原状。 他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和顾江初的同住一室生活,并在这几日的相处间发觉了顾江初有别于常的一面。 此前,因为顾江初外形上就不显小,在卫平戎面前也一直表现得颇为可靠,卫平戎时常会忘了他的年纪,及至几日前麦卡伦说顾江初“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彻底长大”,卫平戎心底还有点惊诧。 在那时的他看来,顾江初仿佛已很是成熟,当得上一句“长大”。 但在光明号上与顾江初同住了这么多天后,他才发现,原来“成熟可靠”只是这人平时对外的一层壳,还时戴时不戴。 完全没有所谓的“形象坍塌”或“角设破灭”感,卫平戎接触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顾江初,有点小意外之余,只觉得非常有趣,像他艰难取得了一项成就后终于迈入新阶段,正在好奇的探索下一关。 作者有话要说:艰难的回归到了十二点之前_(:з」∠)_ 第46章 约莫五分钟后, 殊不知自己在卫平戎这里已从“引路人”转职成了“新副本”的顾江初结束一个晨间战斗澡, 带着一身提神醒脑的水汽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刚一出浴室就发现, 先前充作照明的那盏吧台小灯已经被关闭了, 将其取而代之的是位于舱室顶部的全屋照明,整个房间透彻的亮了起来,不复他之前看到的昏暗暧昧模样。 这让顾江初脚步一停。 卫平戎不止生活作息极为规律,睡眠时间也是较之常人略显少的五小时,到点即醒, 从不赖床。 因此, 对方这些天总是比他早起, 却没有一天打搅到他一星半点。 小吧台上, 便携饮料机和自动烘焙机看起来是已结束了它们的工作, 安静回归了台面一角, 只把它们的工作成果留在了吧台正中央。 舱罩刚打开时就嗅到的那股熟食香气此刻更加浓烈, 自香源地扩散到空气中的香因子十分霸道,不由分说就往人鼻子里钻, 它们搔首弄姿地勾引着经过了一夜消化正唱着“空城计”的胃, 效果堪比干柴遇上烈火,饥饿感简直一触即着。 “咕噜。” 站在浴室自吧台一线“中点”位置的顾江初与吧台旁的卫平戎茫然对视了几秒, 才意识到这声异响是他自己的肚子发出的。 怕他尴尬的卫平戎非常体贴, 辛苦把唇角维持在了一个要翘不翘的弧度, 什么也没听见般说:“早餐好了。” 然后卫平戎还转开了目光,低头把两人份的早餐分了盘。 直到顾江初略显磨蹭地挪到了吧台旁边,他才时机恰好的把杯盘推了过去——中途还顺手帮忙拉开了高脚椅, 以便顾江初能直接落座。 与学院舰上那间堪堪能放两张床的休息室相比,光明号上这间舱室要大了一倍有余,不只能容纳下两个并排而放的休眠舱,有一组内嵌式的壁柜,有个独立小浴室,沿正好侧对“休眠区”的空白墙面一侧,还建了这么个小吧台,把整个舱室一分为二,算是搭了个室内休息区。 作为一艘物资满载的情况下可在宇宙中航行至少五年,兼顾了星际宜居观光舰与重火力战舰双重职能的重型舰,光明号上当然设有专门的休息区,且休息区内各项休闲娱乐设施应有尽有,远比建在单一舱室内的小吧台要丰富有趣,舰上也有专门的餐厅,能提供出的食物超过一百种,充分照顾了舰内多族船员的口味多样性。 而既然舰内什么都有,公共休息区和公共餐厅都比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吧台要好,为什么还要浪费舱室面积建出一个室内休息区呢? 答案大概只有特地帮顾江初和卫平戎准备了这个房间的长辈们知道。 顾江初在自己的专长项上鲜少掉链子——譬如他先前有条不紊的动用能力,铺开精神场,开着架性能感人的教学机带卫平戎脱困。 当他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时,表现往往也是沉着又高效的——譬如他在刚搬到那间高层公寓时发觉隔壁可能住了个没登上巨石碑的“不合格者”,便主动展开接触,再渐渐把对方纳入了“自己人”的界限范围内,在与对方相关的事上毫不含糊,表现出了惊人的积极——虽说他本人是在被麦卡伦灌了一耳朵道理才觉出的这点。 然而一旦剥离“专长”与“感兴趣”这两大要素,回归到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就同卫平戎这几天所体会到的那样,日常里的顾江初没那么早熟可靠。 他会赖床,会偷懒,逮着机会就摸鱼睡觉。 因为打小就获得了巧克力——卫平戎听说这是伊恩的别名后很是震惊——这位全能保姆的照顾,顾少甚至还真的被养出了一点少爷脾气。 他习惯三餐都有家用机器料理好,习惯饭后的残渣和器皿也都由人工智能清洗回收,就连每天的穿衣搭配都是穿搭程序提前一晚自动生成好了,再由小机器人替他从衣柜里挑出来并熨烫好,不然,他就醒来后第一手抓到什么穿什么,从不费心思挑。 也得亏是顾江初脸好,长他那副模样,还有副天生肩宽腿长的身材,靠颜值撑起全身造型,随便瞎穿也能成就一番“自由混搭风”,否则,“星际奇葩穿搭榜”上迟早有他一席之地。 这样的一个更加真实的顾江初,他在“绯闻对象”面前受食物所惑,当场肚子叫,那当然也是会不太自在,有点不好意思的。 幸好留给他不好意思的时间不长。 和卫平戎并排坐在小吧台边用完早餐后,永远精确的智能助手便冒出来提醒了一下他们时间,他们稍作收整,接着就一起出了门,前去训练室报道。 值得一提的是,卫平戎在确认顾江初已经吃完时,主动替他收走了餐盘,把他用过的餐具杯盘一并放进清扫机,在转身时还顺手又给顾江初倒了杯温度适宜的纯饮用水,伴有一张湿巾。 自己收拾时顺手帮同伴也收一下,这不是什么需要特别点出的事。 但若是帮忙的与被帮的都十分自然,隐隐流露出了习以为常的迹象,动手的那位还记得另一位每天餐后都要喝杯温水,用温度控制在二十度的湿巾擦手时,这样关照到细节的帮助便显得很耐人寻味了。 随着顾江初的“成熟可靠”壳在卫平戎面前一步步卸下来,卫平戎先前一直无处发挥的年长姿态竟是慢慢有了用武之地。 不过,他和生活中正在开始受他照顾的顾江初都还没意识到这点。 到了四面墙壁都为特殊材料打造,可确保将一切能量场改变都限定在这个房间中的特制训练室后,生活细节中能照顾人的年长者摇身一变,又成了需要年幼方来帮他稳定精神场的那个。 “设备已经全部进入预热阶段,预计三分钟后可全面启动。”通过做了专门保护措施的远程通讯端口,超长待机了一晚的麦卡伦人还在技术部内,仅声音到了场,他与数名技术员一同远程操控着训练室内的各项设备,那些消磨了他们一宿的资料悬浮屏则仍在后方亮着——技术部里简直不需要开灯,光是这环四分之三个室内而开的多个悬浮屏彼此光芒相映,就能当基础照明使,不知情人士这会迈进技术部,乍一眼看了这场景,没准还会觉得还颇有古韵,叫人想起古地球时期的一个叫“囊萤映雪”的故事。 因为资料多而庞杂,特殊案例又需格外谨慎的特殊对待,是以一整夜过去,解析进度才达百分之七十。 而他们得等到进度慢慢拖到百分之百,才敢说自己获得了一个大方向必然准确的初步结论。 “抓紧这三分钟的仪器预热时间。”麦卡伦在通讯端口说,“尤其是小卫,你可以开始调节情绪了。” 被点名的卫平戎应了一声,退到房间一角,他缓缓做了个深呼吸,闭上眼,在脑中调动起那些曾让他不安、惊惧、愤怒……以及其他一切能勾起他负/面情绪的回忆,继而有意识的强迫让自己不要再去有意压制它们,任由它们充斥内心。 虽然初步结论还未下来,但凭靠着已经提炼到的数条重要信息,技术员们已经有了两个与结论不会相差太远的猜测—— 第一,卫平戎身上应该是确实携带有一种未知能量,但用“灾难能量”来形容并不合适,它是某种兼具了干扰性和侵染性的能量,目前已知对机器十分有效,或许还有一定“运气更改”作用——这条被半数以上的技术员打了问号——其他作用未知。 第二,该能量具有潜伏性,普通仪器不可查性,它的爆发与否及爆发时的强弱程度似乎与卫平戎本人的情绪相对应,卫平戎个体的精神场越是不稳,负面情绪越是不断滋生,这股干扰能量便也越强,爆发时的覆盖范围越广。 综合这两个推测,在初步结论下来之前,卫平戎这几日与顾江初进行磨练训练前都必须通过自我刺激来调节情绪。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已知的可激发能量爆发的方式。 它实际操作起来远比预想的要难。 负面情绪之于卫平戎,就像是一头关在笼中已久的凶兽,他在发觉自己“生气会让事情更糟”后就开始学习如何克制它,压抑它,把它驱赶回搭建在心底的囚笼里,并悉心为这个囚笼铸起千重锁,自己则像个镇守在囚笼外的“镇妖人”,每日战战兢兢,从不敢让那头凶兽有半点出笼的可趁之机。 顾江初曾为卫平戎那“一万分钟零成就进度”的虚拟家园游戏时长惊诧,他也是后来才惊觉,卫平戎在尝试过多次失败后依旧耐心如斯,一遍遍周而复始,能不能得到成就与否,可能早就不再是对方的目标。 卫平戎是在用反复的失败磋磨他自己,直到他在任何窘境面前都能泰然处之。 而现在,为了激发能量去主动勾起负面情绪,等同于叫“镇妖人”转身去砸了自己亲手造的囚笼,融了他亲自上的锁。 可他守塔不止千日,耗费在现实中的时间远不止一万分钟,让这样的人去回头毁坏自己的成果,又谈何容易呢? 卫平戎每回都要很花上一段功夫,训练室内的监测器才能开始捕捉到细弱的干扰能量波动。 并且那好不容易才产生的干扰能量还细弱如蛛丝,随时可能被一阵不知哪里吹来的妖风吹断, 顾江初在与卫平戎努力调节情绪时,就站在与对方正相对的角落。 这个角落是专门被隔出来的一个“安全角”,顾江初身前竖着到直通到顶的透明隔离屏障,能确保卫平戎的精神场刚开始不稳时,那股干扰能量不会横扫到他这里。 这是基于他的精神场曾自动向卫平戎开放,卫平戎在精神场波动伊始“不请自来”汲走了他精神力而做的额外筹备。 他们第一天刚开始做磨合训练时,就是因为忽略了这一点,结果卫平戎迟迟进入不了状态,他每刚有一点情绪不稳的苗头,顾江初的精神力就像“闻味而动”的某种兽类,他俩的精神场以惊人的速度对接到一处,那一点苗头全被顾江初镇了下去。 “搞不懂。”当时围观了全程的一名技术员满脸难以置信,摇着头说,“我从没见过契合度这么高的精神场,你们俩的精神力就仿佛是互补的,在你们谁也没特意去控制的情况下,它们居然能越过主人的意志发生对接!” 顾江初和卫平戎闻声对视一眼。 卫平戎因为最近才开始品出了一点“精神场对接”是什么滋味,听了那句“互补”,正默默整合着新知识,就见麦卡伦远程嘴欠。 尖耳医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调侃他们的时机,在通讯端那头道:“诸位,我建议在分析结果正式下来之前,我们可以先用个暂用名来指代这种互补关系。” 一名技术员很好奇的问:“什么暂用名?就用‘精神场互补’还不行?” “当然不行,精神场互补的先例也不是没有,但都没有他们这种这么特殊。”麦卡伦故作严肃地说完,还清了清嗓子,“我提议把这种新型互补关系叫做——‘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的作息真的很有问题,得想办法拗回正常_(:з」∠)_ 第47章 如果在光明号上评个“最会见缝插针调侃小辈奖”, 尖耳医生一定能轻松拨得头筹。 最为致命的是, 他的用词每回初听上去都暧昧又黏糊, 透着一股远古媒人气质十足的“强行撮合”味, 可细究起来,他说的又仿佛有那么点道理,结合起事实,也不算跑偏太远,挺像那么一回事! “天生一对”虽然没就此真的成为指代顾江初和卫平戎精神场关系的暂用名词, 但它私底下受认可度颇高, 两名当事人只分别对它提出过一回抗议, 在发现对方的抗议理由都是“这可能会给他带去困扰”后, 他们就不约而同哑了火。 眼下, 那道竖在顾江初身前的隔离屏障正宛如一条用“技术簪子”划出的“银河”, 强行分开了他和卫平戎这“天生一对”。 让习惯于压抑情绪的卫平戎放纵负面情绪释放出来是件难事, 让顾江初在这个准备阶段什么也不做,只能呆在隔离屏障内旁观, 眼睁睁看对面那人表情一点点不对, 眉头紧紧皱起,本就显薄的嘴唇快抿成一线, 继而额头也在室内照明下出现细微反光, 额上沁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也是桩十分考验人定力与心志坚定程度的事。 当监测器发出能量增幅已达触发值的提醒,训练场内的干扰能量场初步形成时,顾江初竟是有了一点如释重负感——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离开“安全区”, 不用继续作壁上观了。 同样听见提示音的卫平戎在顾江初走出屏障时睁开眼,他因为双眼闭得太久,出现了短暂的失焦反应,看周围一切事物都自带重影,他的睫毛上可能是还载有一滴自额头流下来的冷汗,它趁他睁眼时不备,飞快钻进了眼里,让他的眼睛不可控的蒙上了一层水汽。 向他走来的顾江初在模糊的视野中变成了一团高大的黑影,被充分调动起来的思维与情绪都还陷在回忆里,卫平戎一时难以辨别这正在靠近的对象是谁,他出于防备,本能的开始后退,试图拉开与来人的距离,但他在酝酿情绪前本就是已站到了房间角落,没退两步,后背就靠到了墙。 “离我远点。”退无可退,卫平戎只能出声制止还在缩短距离的人,他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足够响亮,其实声带震动的频率极小,他的话音只比“微不可闻”略高毫厘。 好在顾江初的听觉足够灵敏,悉数囊获了他的每一个字音。 后背紧紧抵着墙的卫平戎低声说:“别过来,你想倒霉么?” “黑影”脚下步子未停,回应了他:“唔,你准备让我怎么倒霉?” 这句话成功让卫平戎进一步混淆了顾江初的形象,他把顾江初当做了记忆里曾因好奇与不信邪等原因靠近他,后又在真的遇到麻烦时冲他破口大骂,把“靠近”也归咎为是受他“灾难能量”蛊惑的对象之一。 蓦地,卫平戎心底生出了一股邪火,这种平日里绝不会被放任的情绪像磕了速效催熟剂般发荣滋长,转瞬便填满了他整个胸腔,让他感到自己有一口积郁多年的陈年怨气急待抒发。 “凭什么呢?”他不可遏制地想,“凭什么是我一直忍着呢?” 几乎就是在他这么想的同时,训练室中的干扰能量幅值陡然暴涨! 室内所有设备同一时间启用了“紧急戒备”功能,多个可保护仪器不受强干扰能量侵损的防护罩同步亮起,这些设备就仿若一个个穿着防护服在核区行走的古人类,即便冒着的性命风险,也要勤勤恳恳采集数据,不放过任何一个或许会拉动研究进展的机会。 顶着卫平戎骤然爆发出来的攻击性能量场,顾江初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防护罩护身的对象。 他停下了向卫平戎靠近的步伐,但与对方间的距离总共也就剩两步之遥,他冲卫平戎伸长手臂,指尖能堪堪递上对方紧绷的肩膀。 “确实不该是由你一直忍着。”顾江初轻声说,“你从没想过要主动去给谁找点麻烦,更没想过要有意去伤害谁,不是么?” 卫平戎缓慢眨动一下眼睛,他眼底的水汽这时渐渐散了,焦点也开始回拢,让他开始逐步看清前方人的大致身形轮廓。 顾江初把自己的手臂维持在伸出状态,只翻转了一下手掌,让手心向上——这是个既可以说是邀请,也可以说是接纳的姿态。 他冲卫平戎说:“来。” 卫平戎静静看了那只手一会,感到方才还在自己血管中拼命叫嚣的暴戾好像又消停下来,他迟疑着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两只手掌交叠的瞬间,属于顾江初的淡色精神力终于不再像群卫兵,仅是环卫平戎精神场一周驻足,它们仿佛自四面八方朝中央一点汇聚的云气,全方位的笼罩在了卫平戎躁动的精神场上。 没有以强硬不可挡的姿态直接镇住卫平戎的精神动荡,顾江初极其温和的,像是指导面对着一整个组装玩具却不会摆弄的孩子一般,他在现实和精神场两个维度都“牵”住了卫平戎,手把手引着对方往正确方向走:“别假装它不存在,也不用太害怕它,这是属于你的东西,你当然能搞定它——还记得它刚才冒出来的感觉吗?试试用沿着同样的途径把它收回去。” 卫平戎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他这时已完全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按着顾江初的话找起了“回收”的感觉。 一回生二回熟,二回仍生,三四回后,怎么也该摸着了点门路。 虽然依旧有些磕磕绊绊,但卫平戎在试了几次后,终是把他外放出去的干扰能量又一点点撤走,他施加给训练室内所有设备的压力一减,那些套在设备外的莹莹光膜状防护罩便也次第消散。 所有仪器采集到的数据已即时同步到处理系统内,技术员那边揽收数据完毕,通过远程控制台亮起一盏小绿灯,象征今日训练的第一阶段进行的非常成功。 掌心里还没放开的那只手温度偏凉,顾江初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指腹已在卫平戎的手背上蹭了蹭,然后把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一点。 做这全套动作期间,他都在回放监测器捕捉到能量场变动图像,直到被他握紧的那只手小心翼翼的往外抽了一下,却没抽出去,他被那点拉力惊动,才惊觉自己居然没松手。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等卫平戎的手重获自由,顾江初正尴尬着该如何把这事带过去时,伊恩的声音冷不丁在训练室内响起。 智能助手管辖着整个训练内的设备调配,先前那同步启动的防护罩就是他开的,他观摩了一下当下场景,自动对比了数据库里的记录,感慨:“虽然这是段由‘哥哥的心意’记录的数据,但它的确颇具价值——卫先生,你和江初在虚拟家园内认识的第一天,也曾这么握着江初的手而不自知过,如今看到你们发生角色调换,这段数据对比真是非常有趣。” 顾江初:“……” 卫平戎:“……” 这什么世道?一个智能助手居然能打趣所属者,还公然表示“有趣”了? 顾江初有心要和他家自主权限超凡的助手谈谈,然而不待他开口,兴致勃勃保存完了对比数据的伊恩话音一转,接入了一段来自安洁的语音。 安洁说:“刻托的新身体半小时前下了流水线,智能核已安装了进去,兼容性良好,你们要不要来看看这位已洗心革面的‘前敌人’?” “刻托”是那名敌机智能驾驶员的名字,解析他的智能核时,这一条被写在他基础信息库里。 洗心革面的前敌人不常有,从芯到壳都被“消毒”且重塑的,则更加少见。 顾江初和卫平戎选择暂停训练,过去看看。 在他们亲眼见到已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的刻托之前,这位新生的前敌人正亦步亦趋跟在安洁后面。 光明号上的智能设计师全部基础审美过关,在用可变形材料为刻托重塑躯体时,只保留了他原本那张脸,身体则一改仿佛人机嫁接的猎奇模样,给予了他同人形伊恩一般可以假乱真的身体。 安洁刚给顾江初发过留言,一转身就和刻托面对面,她眉心一拧:“你跟着我做什么?” 因为被清除过数据,人形前驾驶的瞳孔看上去格外通透,他对上安洁明显不太想过多搭理他的淡色眼睛,竟是露出了一点仿真的懵懂。 却没说话。 安洁看他看久了,想起他的来历就按不住的心烦,干脆眼不见为净,又转了身,准备等顾江初和卫平戎过来后就走,把刻托交给她对智能造物好像存有友善天性的孩子管。 她接着联络了麦卡伦那头,问过技术部里的数据解析进度,在得到进度已拖到百分之九十的消息后按按眉心:“可算是要有结果了。” “是啊。”麦卡伦说,“但愿是个好结果。” 安洁没接他这茬。 什么样的结果才算是“好结果”呢? 无论是提出这个“但愿”的对象,还是听话的她,恐怕都没法回答。 结果最终好坏与否,得看需要承担它的对象本身。 作者有话要说:自word丢稿,小黑屋丢稿后,我今天终于又达成了wps丢稿,不知是否有朝一日会达成“全写作软件丢稿大满贯”【跪地 第48章 这个需要承担结果, 亲自判断它好坏与否的“对象本身”, 直至数据解析进度又往前艰难的拖动了一个百分点, 遮挡在命运前的帷幕终于快要完全拉开时, 他本人却还像个开场前就打瞌睡的观众,自顾自低垂着脑袋,对即将铺陈于眼前的事物只短暂有过一阵感触,继而便为瞌睡昏了头,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帷幕之外的事上。 安洁“想到做到”, 顾江初和卫平戎刚抵达这间专门安置刻托的舱室, 她就找了个理由遁走, 把这位前智能驾驶的各项最新参数和他本尊一并留给两个孩子, 供他们观瞻。 “光明号上目前不缺人工智能, 所有部门的人手都是齐的。”安洁临走前对顾江初说, “因此我们保留了他的基础功能设置, 将他的应用方向交给你决定,这是你坚持要留下的东西, 他的权限端口全部都开给了你, 我们不做任何插手,你看着是想设定成安保机器人也好, 电子管家也好, 随你心意。” 听了那句“随你心意”, 顾江初眼神微微闪了闪,在安洁出门前叫住她:“完全随我心意的话,那我想把权限和另一人共享, 必要时全部转交给对方,可以吗?” 安洁在磁控门的感应扇区内停住脚步,回头,一双虹膜色泽清浅的眼睛明镜似的看过来。 顾江初被亲妈看得不太自在,他难得有些期期艾艾,解释说:“刻托和伊恩的通用功能是一致的,我不需要两个智能助手,所以……” “‘所以’你当然可以。” 安洁也是难得看见一回这样的顾江初,她站在开启的门边笑起来,很无奈般叹了口气:“崽崽,你快看一眼旁边的镜子,我感觉你又只有三岁了。” 言下之意即是——你简直像个还在读学前班,想和小伙伴分享好东西都要征询一下家长许可的小朋友。 顾江初:“……” 亲口给儿子扣了个“三岁”帽子,安女士见顾江初神色一僵,不仅不准备解围,还看得饶有兴致,她目光在旁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卫平戎身上也转了转,唇边笑意刚要加深,不经意瞥见依旧一脸懵懂的刻托,那笑容当即又浅了点。 顾江初因为正面向安洁,他敏锐感到对方的情绪好像变了一瞬,但“一瞬”实在是过于短暂,他仔细去看时,安洁分明又神色如常。 “好了,这事你们自己商量着拿主意就好。”没有让维持在开启状态的磁控门继续久等,安洁留下这么一句,她微笑着冲两名年轻人——或许还包括有实体的刻托和搭载在终端上的伊恩——挥挥手,这一次彻底走出了访客感应扇区。 随着安洁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疑似很爱跟着她四处走动的前智能驾驶才收回目送她的视线,转朝向舱室内剩下的两人。 作为“超智能”系列的失败作之一,本质上仍是更接近人工智能的物种,刻托此刻不言不语,看谁都目光通透到底,既看不出“超”在哪里,也叫人想象不出他就是先前追了顾江初和卫平戎一路的家伙。 卫平戎上一次看见刻托,只见了个存放在能量隔离箱中的智能核,前后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上了“马甲”的对方。 刻托的数据库已被清理一空,“失忆”的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曾追击过眼前二人,只遵循权限开放端口的预留信息,向他目前真正的拥有者顾江初标准敬了个礼。 也不知替刻托重新打造躯壳的人是做了什么设置,与伊恩这位顾江初更加熟悉的智能助手相比,刻托话少得可怜。直到顾江初下完共享权限,让刻托对接上卫平戎个人终端的指令,他和卫平戎才第一次听见了这位前敌人的声音。 刻托惜字如金,平平板板地说:“是,共享成功,对接完毕。” 然后就没了下文。 顾江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终端。 他还没开口,从这个动作预判出他的行为趋向,伊恩先人一步出声:“我猜,你是预备就我的‘话多’作出一点对比性评价,诚然我的权限全由你做主,你可以自由要求我进入‘非必要不得开口’模式,但我并不推荐这么做。” 顾江初早不是头一回被伊恩抢白,感到自己所属者的尊严岌岌可危,然而智能助手给出的不推荐理由是,对方早已话多多年,但他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还佐以往期案例与数据分析,完美堵了他一嘴。 不能时刻拿数据事实说话的所属者无言以对,只好换了个话题:“你的本体到哪里了?” “如果中途没有任何意外,我距离光明号还有一个半航行日。”伊恩回答。 林荷被卫天诚派人接走,中央星上暂时没有了需要伊恩留守监察的事物,伊恩的本体已在半日前从中央星出发,赶往光明号。 卫平戎原本只是想随顾江初来看看改头换面的前敌人,却意外收获了人工智能的权限端口,他推拒的话被顾江初轻轻拨了回来,顾江初说:“你用得上。” 在特制训练室中激发卫平戎自体携带的那股干扰能量,让他渐渐摸索出收放它的方式,增强自身对于能量的控制力,同时进一步掌握他和顾江初精神力之间的关系,这还只是磨合训练的第一阶段。 结束了这一阶段的室内训练后,为了让演习场上那连自个机体和终端都损毁的一幕不再出现,卫平戎接下来还需要进行上机训练,在机体驾驶阶段与顾江初继续进行精神交互,学会如何不在启用能量时“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考虑到上机后的两人不同于在室内,走两步就能互相碰触,还能及时观察到对方反应,刻托的权限被开给卫平戎后,届时将搭载于卫平戎操作的机甲主系统,并与伊恩之间建立长期链接,帮助他们的所属者同步获悉彼此消息。 当卫平戎万一出现无法自控,能量过度外放的情况时,刻托还能把自己融进机甲作业系统里,接管机甲运行,成为卫平戎临时的“代驾”。 顾江初给出的理由非常充分,列出的可能风险情况也不无道理,卫平戎没了推拒理由,老实接过刻托权限,不再做无谓的纠结。 前敌人就此变为了可任由自己下达指令的从属,卫平戎昼时看着刻托那张与真人无异的脸,除了叹服于光明号舰内车间的制造工艺外,就是偶尔抽空思考对方原属势力阵营的问题——想过即算。 顾江初自己对“殿堂叛逆”、“超智能”、“违规实验”等名词都还没完全吃透,他向卫平戎介绍刻托来历时只各项都提了一点,未做展开,卫平戎便也不追问,对他抱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到了晚间夜时,卫平戎和顾江初一同返回舱室,他俩起先还没觉出哪里不对,直到身后的人形跟宠一路跟到房间门口,在开门时理所当然地走了进去,先进门的顾江初和卫平戎同时一顿,转身与一脸严肃的刻托互相对望,意识到他们居然忘了这位的安置问题。 在人工智能的观念里,他的权限所有者已明确,主人也没说不让他跟,下达要求他单独去往某处的指令,他自然是随主人行动,且随得十分理直气壮。 就在忘了安置他的所属们陷入哑然时,伊恩适时开口,给予“后辈”指导:“刻托,我建议你改变一下自己的形态,根据历史数据记录,当人形的第三方进入一处原本是特供二人独处的空间时,会不可避免的带来尴尬,而改变形态则能很好的回避这一点。” 刻托的目光落在了发声的终端上,没接话,伊恩却像是和他远程对接了精神场,用着一套只有人工智能们懂得的交流方式听到了回应。 静默了两秒后,伊恩又说:“这里是一组推荐形象,江初和卫先生都给了你自主权限,你可以试着自行选择一下,当然也可以征询江初和卫先生的意见,我个人较为推荐的是最前这个箱体形态,希望对你起到参考帮助。” 顾江初白天那会还有些嫌弃伊恩的多话,这时,因为智能助手完美的救了场,他又感激起对方的日常话多。 听闻自家智能助手给刻托推荐箱体形态,他表情瞬间有些古怪,定格在了一个要笑不笑的模样。 大概是嫌远程传数据给刻托慢,伊恩直接通过顾江初的终端把那组“推荐形象”都投在了块小悬浮屏上,顾江初探头一瞧,见荣获伊恩个推的“箱体”竟是个镜面纯白行李箱,俨然巧克力白色版,和伊恩的箱形整一对黑白配。 他实在忍俊不禁,同时在心底想:“怎么回事,这是智能助手都开始流行给自己配对了吗?” 刻托注意到顾江初这位主权限所属者的笑容,判定这个推荐形态当是很合顾江初心意,他又研究了一下卫平戎的面部表情,见卫平戎除去有些惊讶外,没流露出反对意图,遂一声不吭身体重组,原地成了一只通体纯白的镜面行李箱,并自发滑动到墙角安静下来,俨然一件居家好物。 一整个航行日后,航途一切顺利的伊恩本体顺利登舰。 智能助手以程序模样伴随顾江初多日,终于又得以和他的真身“身魂一体”。 可能是为了更好的搭建人工智能间的友谊,伊恩在用本体见刻托之前,从人形变回了通体纯黑行李箱模样,他轻巧滑到安静蹲着的刻托面前,用自己轻轻撞了下对方的白色箱体:“嗨,兄弟。” 刻托被撞得小小滑出去了一截,又抓地停稳,他箱体顶端的小灯亮了亮,向伊恩释放出一道扫描光,随即很客气有礼地说:“你好。” 顾江初和卫平戎有幸围观到了这“机际交往”的一幕,正在看稀奇,他们的终端忽然同时收到了通讯申请。 接通后,麦卡伦的身影出现在立体屏上。 “感谢大宇宙的意志,尽管最后那几个百分点平均每个都耗时超过三百分钟,但我们终于是等到它们拖完了。”尖耳医生说,“分析结果已经导了出来,你们最好是现在就过来看看。” 嘴上说着“感谢”这类调节气氛的话,唇角也勉强算是弯着,可麦卡伦的眼神是严肃的。 顾江初心里一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没有经历软件闪退丢稿,我经历的是——码字到中途,win10自动开始系统更新,小本本重启【坚强.jpg 第49章 “我……什么?” 卫平戎仿佛刚刚听了一场天书, 表情茫然, 可顾江初分明看见,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他不是真的没听明白刚刚浏览到的内容, 只是过于难以置信。 而人在太过难以相信某事时,会下意识的退却,通过这种好似没听懂一般的表现来保护自己。 技术部的附属小休息室内,这会只有顾江初和卫平戎两人在。 他俩到达技术部时,麦卡伦就把他们领到了这里, 然后将载着完整分析结果的芯片托在掌心递了过来。 “或许。”尖耳医生斟酌着开口, “你们需要更私密一点的空间来浏览这份文件, 在大家的围观下看它可能不是个好选择。” 顾江初彼时正要继续往休息室里走, 他听麦卡伦提起“私密”, 脚下一停:“那我是不是也先出去比较好?” 卫平戎和麦卡伦同时看向他, 接着麦卡伦又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尖耳医生显然是认为, 顾江初呆在休息室里更好,但归根结底, 选择权在卫平戎。 顾江初最终留了下来。 当一个人已经获悉了你近乎大半的秘密, 甚至还带你探索到了你自己都不知晓的领域,让这人进一步分享有关你的“未知”, 似乎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卫平戎十分庆幸他做了让顾江初留下的选择, 这让他此时不至于孤立无援。 登上光明号的这些天, 有太多的新东西需要卫平戎去接触,太多新信息等待他去接收,他在接踵而至的新事物中忙忙碌碌, 剩余的那点悠闲时间则全耗在了和顾江初的相处上,这样的充实宛如一针麻醉剂,麻痹了他局部神经,把他从登舰当日曾紧紧包裹过他的那阵不安定感中拉了出来,使他暂时想不起自己那时是为什么要心生畏惧。 命运或许给人喘息之机,但它绝不会放任谁对它视而不见。 卫平戎低声问着“什么”,像在对顾江初说话又像自言自语时,休息室内的音影设备兀自运行,已经只能以立体投影形式出现的对象体会不到屏幕这头活人的情绪,那人一身板正军装,有着一套和卫平戎十分相似的眉眼,在投影中站姿笔挺,继续录他的电子日记。 这是卫平戎迄今只在资料和相册中见过的生父,卫天闻。 即便技术员们已对导出的分析结果做了必要整理,芯片内存储的数据总量依旧复杂而庞大,为了阅览者能更好的接受信息,这些数据被特意排过序,有一部分解密出的原始资料被整合在了一处,作为导读摆在所有文件最前。 顾江初和卫平戎正在看的这段录像,就是“导读”中的内容之一。 “……因为这一次还仅是试水,这个孩子是所谓‘探索人类进化可能的初阶段产物’,所以即使他没有表现出明显进化特征,获得该结果的各方要员也不会过于失望。”立体投影中的卫天闻陈述这一段时,表情尚且沉稳而冷静,但紧接着,几声独属于婴幼儿的“咿呀”声自他背后传了出来,让他满面严肃破功,他朝后看了一眼,像是确认了后方的小家伙一切都好,才又面朝镜头,已然舒缓的嘴角一时绷不回去,就放任着展在了那里,令他周身先前散发着的一丝不苟气质都消去不少。 气质柔和下来的他,看上去倒是与卫平戎更像了一点。 “以下内容特别加密——” 重新看着终端镜头的卫天闻说:“作为这个孩子的父方基因提供者,仅站在我个人角度,当听说这只是个普通孩子,接到可以前去殿堂研究所带他回本星的消息时,我是欣慰的。上峰认为我综合数据良好,将我的基因信息归为‘人类进化计划适配优秀基因’,我对此感到荣幸,但如果可以选择,我其实不希望参与进这个计划,我希望携带有自己基因的孩子是个普通小家伙。” “‘进化成功体’必然声名赫赫,能获得多方关注与最优资源,被重点培养,可在享受到关注与最优资源的同时,这意味着这个孩子终其一生都将受到框架束缚,他将时刻活在别人眼里,沿别人给他铺下的路走,并且别无选择,因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进化体’身份就已决定好了的道路方向。” “诚然,对于一位有野心,期望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来说,‘进化成功体’头衔的背后或许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能带给他远高于常人的起点,可我不是这个孩子,不能代他发表意见,我期望他能普通,觉得平凡才能带给他更多选择,这细究起来,也不过是我的私心。” “我向来不太相信命理玄学,但这回,我还是当感谢它一次,命运眷顾了我的私心,让我能够接回这个小家伙,把他带回我和他母亲组建的小家。他的母亲正在下一个空间站等候我们,在与对方汇合后,我们将一起返回中央星。愿一路顺利。” “加密内容结束。” 踩着“束”字尾音,卫天闻鲜活了十数分钟的身影蓦地凝固,他留给这份录像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个唇角浅淡上扬的微笑,好像是已经预见了带着孩子与爱人碰面,再顺利返星的场面。 由于顾江初和卫平戎谁也没有进行下一步操作,半晌后,录像自动进入重播阶段,画面花了数秒,卫天闻的表情在影像杂乱期间飞速倒退,最后定格在录像伊始的沉稳模样,他再次“动”了起来。 隔着二十余年的时间与一片星海,年轻军官与说不出话的顾江初和卫平戎面对面,他沉着开口:“我是卫天闻,已离开殿堂研究所所在星系,距离目标空间站三个航行日,正在执行携带人类进化计划首个实验体返航任务……” 开场白堪堪说完,重复的话音便又静止。 是顾江初先反应了过来,伸手按下了立体影像的播放终止键。 他的这一举动惊动了卫平戎,引得旁边人茫然向他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瞬间,顾江初觉得,他在卫平戎的瞳孔深处像看到了一场风暴。 仍然处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失语状态,顾江初与怔怔看他的卫平戎相顾无言半晌,卫平戎的目光初看像落在他身上,但不消片刻就能发现,对方只是做了“转头”这个动作,视线却穿透了他。 卫平戎的焦点仿佛和魂魄一起飞离体外,暂时都不在这。 顾江初便沉默着伸出手,在快要贴上卫平戎的手背时,又迟疑着停下。 他还没想好自己是不是该直接握上去,那近在他手边的另一只手就好似感受到了靠近的温度,陡然主动反握了过来,近乎仓促地一把把他拉了过去,然后紧紧抓牢了他。 顾江初同时在卫平戎的手心里感受到了冷和热——热是因为卫平戎方才攥了半天拳头,掌心里带着一股紧攥而成的灼人热度,冷则是因为这人后来又出了一手冷汗,就连掌心的高热都没能把它们烘暖。 没有为骤然粘附在皮肤表面的黏糊感露出半点厌恶神情,顾江初只默不作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手尽量包过去,用温暖的指腹挨上了卫平戎紧绷到快要凸出肌表的指关节,在那与掌心“冰火两重天”的手背上擦了擦。 尽管一字半句的言语安慰都不曾有,可肢体相触本身便已是传达安慰的好方式,卫平戎僵硬的手指在顾江初手中慢慢回暖了一点,他渐渐把顾江初此时的神情都看进了眼里。 在整理自己的情绪之前,卫平戎忽然意识到,顾江初心底恐怕也正同样翻着惊涛骇浪。 这隔“导读”带给顾江初的震动并不比他小。 人类官方曾与殿堂研究所有过合作,出台了一份由选拔出的优秀人类基因携带者提供基因信息,用于人类进化探索的“新人类”计划。 从他们已经看过的这部分资料中可知,卫平戎的生父卫天闻即是当初首批基因信息提供者之一,而卫平戎十有□□就是那个“试水失败”的孩子。 卫天闻的这段录像底端有时间日期标注,与卫平戎出生时段完全吻合。 那么,既然人类官方在二十多年之前就与殿堂有过合作,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同样在殿堂诞生的顾江初却没听过有关它的只字片语,殿堂那边也从没有谁提起过此事? 这份计划后来怎么了?它若是遭遇意外夭折,是谁清理了它的后续资料? 除了卫平戎之外,后来还有其他的“成品”诞生么? 顾江初的大脑被一连串的疑问充斥着,他隐隐感到自己忽略了什么,那瞬间的违和感在心底倏忽而过,眨眼淹没在杂乱无章的问题团里,叫他一时难以追回。 “我们……” 先回神的是顾江初,先开口的却是卫平戎。 说话的一刹那,卫平戎在自己嘴里尝到了血腥气,他本能的循着腥气来源一舔,才发现是自己咬破了嘴唇内侧,因为刚刚他整个人都陷在无知无觉中,压根就没发现这点。 舌尖静静在伤口处抵了抵,新鲜的血气与痛感同时刺激过神经元,卫平戎才把话续了下去:“我们……继续往下看吧。” 顾江初握着他的那只手紧了紧:“好。” “导读”开篇没多久就藏着一颗重磅炸/弹,资料浏览陡然变成了趟地雷般的高危活动,顺位在影像文件后的那份资料随即被打开。 只粗略扫了这份资料一眼,刚才纠结于顾江初心底的疑问之一倏地出列。 他感到自己仿佛是找到了这个问题的对应答案。 新调出的资料中,有着一份当年签署的《“新人类”计划相关协定》,甲乙双方分别是人类一方的牵头人与承接计划的殿堂方负责代表。 在盖着电子印章的乙方落款处,是个顾江初过去不熟,但近日里已听过多回的名字——殿堂四号实验室主管,哈瑞斯。 七个航行日之外,这个名字的所有者正放松坐在他的舰长椅上,撑着头。 刻托的智能核还没被彻底“消毒”,仅是被安洁入侵了时,哈瑞斯与这位属下的联系就完全断开了。 “探路石”是被销毁了也好,被“回收改造”了也罢,对手下还有着无数同规格从属的他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这颗石子激起了涟漪,在联系完全切断之前传回了他想要看到的东西,这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达成了一次九点整,有人要夸我嘛! 第50章 “你说, 他们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半身都是机械制的前殿堂实验室主管忽然开口, 他单手撑头, 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地搭着, 指关节曲起,正有节律地敲着座椅扶手。 站在他身旁候命的依旧是位画风与他如出一辙的机械副手,对方本是正站在他侧后半步位置,与他一同看着什么也没投送的立体屏,闻声, 副手后跟一碰, 转面向他, 平平板板地请教长官:“请问, 您口中的‘他们’具体是指?” 这位机械副手初看上去, 与之前那位别无二致, 但只要把他和之前那位的等身立体投影摆在一起稍作比对, 就能发现两人还是有所区别,并不是之前那位。 之前的那位机械副手现在已经改头换面, 成了安全无害的新任智能助手刻托, 哈瑞斯毫不心疼损失一个可替换的物件,转头就又从私人仓库里挑出了“刻托二号”。 长官发问, 做下属的却反问了回来, 这要是换了常人, 鲜少会这么放肆。 可机械副手天生就是“超常之物”,也算不上是人,他这么一句话抛了回来, 哈瑞斯不以为忤,只停下了敲扶手的手,维持着掌心向上的姿势抬了抬。 没能领会到“他们”一词要领的副手便再次转身,训练有素地给长官倒了杯“酒”,将这仅有气味闻着像酒的饮品稳稳端到了哈瑞斯手边。 作为殿堂一众公认的走了邪路的疯子,哈瑞斯敢于改造他人,更敢于对自己下手,远在光明号上的顾江初有多大了,往顾江初的年龄上再加两岁,他使用这副半人半机的躯壳就已经有了多少年。 诚然这副可靠能量晶石驱动的身体十分好用,把自己造成了“人形兵器”的哈瑞斯每每在反光镜面中看见自己全身——尤其是人机拼接的那条融合缝——都觉得精妙绝伦,要专注欣赏片刻他最为自傲的杰作之一。 他半身器官都已由金属零件替换,主动撅弃消化等自体系统时,他撅得非常干脆,认为自己是体内排废,把多余的部位都扔了出去,可直到重面酒饮等“老相好”时,他才发现,有些东西恐怕抛太干净了也不好。 如今连进食都不再需要,能源就是全部营养所需,“如何让改造身体也能饮酒”是个说出去颇不上台面的研究课题,这位意外对酒饮十分长情的疯子便灵活转换思维,给自己配出了一打酒味稀释能量液。 他专门用来饮“酒”的杯子也是特制的,杯口接触口腔时,能释放出微电流激活他的机械传感元,全方位模拟出真酒入口的效果。 若是有朝一日疯子也能回头是岸,不再执着于他梦想中的超凡造物,单是靠这项“机用酒饮”的技术去申请个专利,约莫也是能打造出一个商业帝国。 只可惜,起码就目前看来,哈瑞斯的生命蓝图中还没有“如果”。 缓缓饮下一口足够以假乱真的“酒液”,体会着能量沿输送管道一路滑至能源核附近的感觉,哈瑞斯很享受似的眯起眼,眼角却漏出一点莫测的光。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光明号上的顾江初和卫平戎。 演习场上那炮火翻飞的一照面,让哈瑞斯意识到手中数据的过时,他一度自以为了解顾江初的动向,清楚顾江初的每一步成长,可直至他的“捕捞队”在对方和卫平戎的先后扫荡下自乱阵脚,“探路石”远程传递回了双方交火时的战斗录像,他才发现,顾江初的真实成长速度远非他原本所预想。 “真有意思。”品完小半杯“酒”的哈瑞斯摇晃着特制酒杯,“按着我留下的‘钉子’的汇报,过去的那些年里,那些家伙应该是没有给过顾江初系统的战斗教导,希望他能够像个有点‘小特长’的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可瞧瞧这段录像,这是从没接受过系统战斗指导的样子么?” 从尚且披着人皮的那一侧看去,摇晃酒杯的姿态让哈瑞斯看起来不太像一个疯子,更像商贾名流一类,再给他多上套正装,他可能转身就能去奔赴晚会,然而只需转到他另一侧,这份错觉感便荡然无存。 “既然‘他们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这个问题你答不上来,那我换个问题。”哈瑞斯说,“顾江初的实战数据与‘钉子’汇报的有差异,你觉得这是我在研究所内仅剩的那几位‘朋友’也终于要放弃我了,给我传递了假消息,还是顾江初录在数据库里的成绩就有问题,还是……有些人在那件事后至今都不愿信任殿堂了,偷偷在外给孩子开小灶呢?” 从被启用到录入全套副手须知指令,“刻托二号”上任副手一职,堪堪274个小时。 他的主人兼长官一口气给出了三个可能选项,让他没法立即作答,只能挨个调取数据分析。 哈瑞斯很习惯与偶尔会这样卡顿的副手相处,也不催,他一仰头饮完剩余的半杯酒,把杯子一递。 眼里还转着无数数据流的“刻托二号”将杯子接走归位,转身就看见哈瑞斯终于坐直了身体。 哈瑞斯:“当初看走了眼的‘废品’没能成功回收,被他们带走,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只要他登上光明号,必然会接触到与殿堂相关的东西,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洞悉了自己的身世,有顾江初亲自带上船这层关系在,他们不会对他太差,两人能力间的关联瞒不久的,他们一旦发现这段关联,多半会让他和顾江初一起接受磨合训练,这样做既能方便他们收集数据,又能引导他学会控制自己的能力——替我联系‘孤芒’,就告诉他,他还情的时候来了。” “刻托二号”接到指令,分析暂且放到一边,先忙起了联络事宜。 当这一条“人情追债”信息跨越星区,传递到哈瑞斯口中的“孤芒”终端上时,被哈瑞斯远远惦记着的顾江初和卫平戎刚看完芯片内最后一份资料。 技术部附属的小休息室内一片寂静,因为文件展示已经结束,悬浮屏却还没被主人收起,静止在空白页面的屏幕环茶几一周亮着,像几块打光板,将好似同样静止在了沙发上的两人照得白得近乎反光。 好半晌,仍然是顾江初先比卫平戎回过神来,他动作极缓地转动了一下脖颈,仿佛是关节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急速生了锈,让他不得不慢慢进行这个动作,与他并排而坐的卫平戎因此在他眼中成了慢镜头,对方的侧脸是一点一点进入的他视野——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在打光下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卫平戎唇上的那点颜色都已经退干净了,他抓着顾江初的手简直紧得过分,力道之猛,叫人怀疑他是忘了自己手中还抓着这么一只手,这时只会遵循本能,想攥紧一个仿佛可获得力量的拳头。 而顾江初手被抓得这么紧,他却像也没知觉似的,只小心端详了身边人一会,然后抬手关闭了屏幕,迟疑着把另一只空手也覆盖在了对方手背上。 一内一外,属于顾江初的两只手夹汉堡般叠着卫平戎这块“巨型肉饼”,好不容易,那只在资料查阅途中再次僵冷如金属的手又被他叠回了一点活气。 随着卫平戎的渐渐回神,他浑身轻轻哆嗦了一下,像是这间恒温休息室忽然让他感到了说不出的寒冷。 顾江初罕见的体会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同时无言以对,他覆着卫平戎的手,见对方没有抗拒的意思,便在沙发上朝对方又挪过去了一些,彻底坐到了对方身边。 为芯片内容排序的技术员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导读”中的原始资料安排合理,全是为后面解析报告做的铺垫,然而即便是有了“导读”这一剂预防针,当足以颠覆一个人前半生认知的真相揭开,它兜头拍在人心上时,依旧那么惊心动魄。 卫平戎确实是人类官方多年前提出的“新人类”计划试水产物。 比出生即是源自一份计划更糟糕的是,当年,接待了人类方牵头人的对象是后来叛逃出殿堂的哈瑞斯。 顾江初在看“导读”时心底曾隐隐感到哪里不对,他在看到后续解析时想起来,既然卫天闻提到了卫平戎的母亲,卫平戎的母方基因信息提供者同样是一名人类,那么,作为一个综合了两名人类基因而生的孩子,对方是从何获得的特殊能力呢? 答案便在哈瑞斯这里。 彼时,哈瑞斯在职谋私,借着第四实验室主管身份为掩,私提基因信息进行非法培育。 卫平戎的基因数据中检测到了曾遭遇非法篡改的痕迹。 他不只是“新人类计划”的失败作,还是哈瑞斯曾亲自操刀干预过基因信息的“失败造物”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w= 第51章 私提基因信息进行非法培育的行迹暴露之前, 被哈瑞斯亲自判定为“废品”的造物已经转移出去了一批, 但具体转移去向不明。 哈瑞斯在销毁实验痕迹时十分小心, 经他之手培育出的“成品”数目至今是个未知数, 殿堂只能依据基因库内哪些信息曾被违规提取,有多少额定培育资源曾被调用来推算出一个大致数字,无法使其精准——因为哈瑞斯的理想既然是“技术干预进化”,期望能经他之手培育出非凡物种,他当然也不是个会遵循常规培养方案来“造物”的对象, 而常规培养方案中, 培育资源与孕育个体本是按比例对应的, 一旦打破这份常规, 个体所需的资源不再固定, 拿整体损耗去倒推个体数量, 也就成了件难事。 在卫平戎的基因数据中检测到非法篡改的痕迹后, 最先查阅了解析结果的麦卡伦等人方意识到,那一批被顺利转移走的“实验废品”可能根本就不同于众人原先所想, 是哈瑞斯在内应的帮助下提前送出了星。 哈瑞斯在培养异生物方面的想象力超凡绝伦, 他那多如繁星的造物构想中,以硅为生命基础的“超智能”系列必定只是其中之一, 他十有八九也曾设想过在原始碳基生命体上增加异能, 通过篡改基因信息、注射特殊病毒、体内植入微型芯片等方式来改造培育体。 就像“超智能”系列的失败作几乎与普通人工智能无异, 不动用高级技术手段进行全面检测基本看不出端倪一样,这类在原始碳基生命体进行“直改”而成的失败作,极有可能也是大量保留了原始生命体的特征, 混入原始种群中后一时半会发现不了差异。 借由这微小到难以辨别的差异值,哈瑞斯完全可以不把这批高度接近原始生命体的“废品”费劲送出星,他只要和自己的同伙掐准时机,提前看好渠道,事后再在同伙的帮助下清理干净相关信息,就能把这批幼生体混入正规培育室里,充作正常幼崽交予前来接回培育成果的双亲。 并且,他还毫不担心事后会被发现。 反正这批失败作在哈瑞斯手上已被判定失败,没有出现任何显著进化反应,他们日后自然也不会有返回殿堂内学习,接受殿堂长期关照的机会,而小家伙被双亲带回属星后若是出现了任何迥异于原始同族的表现,考虑到他们那微弱到不值一提的测试数值,那迥异表现可想而知也不会太大。 殿堂研究所的往期培育案例中,本就存在有育成幼崽遭到“负影响”缠身的先例,双亲们在确定培育前也都会浏览相关文件并签署协议。 一份不太大的迥异表现,基本可划归在“负影响”范畴里,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倒霉双亲只会以为这是幼崽的某种先天残缺,而不会联想到他们的小家伙在培育过程中就遭到了改造。 普通双亲因为难知晓曾降临在孩子身上的厄运,是以不会追责,像卫天闻夫妻这般被挑选参与进“新人类计划”,签署过保密协定,在提供基因信息前就已经知道他们的孩子将面临基因改造的父母,则更不会在事后多说半个字。 “新人类计划”归根结底,是一场人类不满足于种族当前生命综合数据,期望种族基因也能随着科技发展一并腾飞,从根源上改变多项种族原始信息的冒险。 追求更快更强就宛如写在生物本能中的瘾,只可惜这场冒险出师不利。 “新人类计划”的牵头人选择了错误的合作伙伴,他们的项目堪堪经过试水阶段,合作伙伴就被拘禁调查,经由对方之手签订的项目全部紧急终止,对应的文件数据也被封存。 作为计划唯一的成果,卫平戎年幼时的数据信息曾被殿堂调查员翻出来审核过,因为他那时的确没呈现出任何异常,俨然一个普通人类幼崽模样,所以调查员由此判断,他或许是个走正常流程培育出的孩子,毕竟哈瑞斯身为堂堂第四实验室主管,他的非法培育仅是在私底下进行,明面上,他依旧没有懈怠自己的主管工作,在造着那些千奇百怪的生物的同时,还做了好几件幌子般的正事。 年幼的卫平戎就这么被归在了“幌子般的正事”里,一转眼多年过去,他的双重实验体身世被揭开,才发现那“幌子般的”前缀得去掉。 他就是哈瑞斯当年做“正事”时的造物,只是不知为什么当年数值迟迟不达标,没出现让哈瑞斯满意的能量幅值,而今却拥有了能轻易扰乱周遭仪器设备的能力。 芯片中载有的数据分析初步结果称,这种能量增幅或许与卫平戎的年龄增长有关,哈瑞斯当年在他体内植入的能量可能具有某种成长活性,不过这还只是个推断,需要继续佐以数据论证。 均年龄比顾江初和卫平戎加起来还大的长辈们非常细心,他们猜到两名晚辈在看完资料后多半是还需要一点独处时间,遂谁也没有去打搅两人。 顾江初和卫平戎离开那间小休息室时,外间技术部内一片空荡,仅有各色设备稳步运转的细微电流声,从技术部返回他们所住舱室的路途中,平日里还算热闹的主走道内也一人未见,他们谁都没遇上的回到了房间。 磁控门一闭,就又是仅有二人独处的静谧空间,好像连并排靠在墙角的伊恩和刻托都能觉出所属者们情绪不对,两名智能助手维持在箱体模样,一黑一白的贴着墙根挨在一起,刻托照旧寡言少语,日常话多的伊恩也反常的一声不吭。 智能助手们唯一制造出的动静,就是在顾江初和卫平戎进门时启动照明,并同时远程指挥饮料机运行起来,两只小小的机械爪自饮料机内取出两杯热饮,默默摆上小吧台,还替主人们拉开了吧台边的两把高脚椅。 “……谢谢。”卫平戎声音略显低哑地开了口,疲倦有如实质的凝在他语调里。 顾江初的心本就已发堵了一路,险些被他这声道谢给砸得又往下坠了一截。 自看完芯片内存储的所有资料后至今,算上这次,卫平戎总共只开了三次口,并且三次总字数加起来还不超过十个字。 他第一次开口,是意识到自己快要把顾江初的指骨给捏折了,费劲松开后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第二次开口,是他离开休息室时踉跄了一下,顾江初一瞬间几乎以为他昏过去了,顾不上被抓了几小时的手还麻着就火急火燎去扶人,体会到了一把登舰当日卫平戎看他自己栽下去的感受。 卫平戎在被扶住后目光茫然了半晌,好像人去梦里畅游了两三秒,才慢慢对顾江初说了声谢谢。 第三次开口,便是此时此刻,因为吧台上那两杯热饮,卫平戎哑着嗓子向贴心为他和顾江初筹备了饮料的智能助手道谢。 注意到他伸去拿杯子的手都微微有些抖,顾江初看得心惊胆战,他用离卫平戎稍远的那只手端着自己那杯,离对方近些的手则蓄出了时刻准备的架势,要扶不扶的停在卫平戎手边,以便随时应对一场翻杯事故。 好歹,卫平戎还没手抖到杯子都拿不稳的地步,但他的五感却像半数失灵了,压根觉不出眼前的杯子正冒着腾腾热气,也不知道什么是“高温”,什么是“烫”。 顾江初一句“小心”才只发出了个“小”,卫平戎已经把滚烫的热饮灌了自己满口,他身体当即为入口的灼烫一激灵,口腔吃痛,本能的抗拒起继续接收饮品,来不及吞咽和被推出的热饮便顺着下颌一路流进了衣领里,前襟上迅速出现一片湿润水渍。 手忙脚乱地接过卫平戎手上的杯子,和自己那杯一起放下了,顾江初刚要转身去找能替卫平戎擦一擦的东西,就见靠在墙角的伊恩和刻托已分头行动起来——伊恩把一叠低温湿巾和干净软巾送了过来,刻托则从箱子两端伸出两只手,把一个应急药箱翻了出来,举在头顶打开。 “对不起。”除了被烫的那一下引发了身体的条件反射,卫平戎本人好像还处在状况外,他用被烫了个正着的舌头含混道歉,抬手想去阻拦拿着湿巾来给自己擦脸的顾江初,余光瞥见自己手上也留有黏糊糊的饮料,动作才一停,只说,“我自己来。” “我可不敢让你自己来。”顾江初才不理会卫平戎这“动口不动手”的提议,他小心替卫平戎擦完下颌到脖颈一线的饮料残余,低头时见这人手背也被烫红了一块,拧着眉新拿了一张低温湿巾搭在上面,然后继续去解对方扣子,三下五除二地把卫平戎原本一丝不苟穿着的衬衫变成“敞胸装”,沿着那条自脖颈延伸下来的红痕检查是否还有哪里被烫伤。 卫平戎因为人还有些状况外,他按住了顾江初替他敷上的湿巾,一时无话,顾江初也没意识到不对,只专心沿着那道烫出来的痕迹替他降温。 片刻后,两人不知怎么同时反应了过来。 顾江初瞧了眼自己正按在卫平戎衬衫里的手,与似乎带了点愕然的对方对上目光。 顾江初:“……” 作者有话要说:经常出现在评论区的基本都已是老面孔啦,忍不住唠嗑两句。 如果是从虫系列一路追过来的小可爱,大概就会知道,我过去一直是傻白甜专业户,比起一波三折的剧情,更擅长写写主角间的日常互动相处,但作为一个想讲好故事的人,只会写日常琐碎怎么行呢?天生一对大概可以算作是我逼着自己尝试新东西的一篇文,虽然目前效果仍然不太理想,剧情节奏把控依旧挺糟心,但它是个我要求自己不要局限于过去的开始。 这本预计会在本月月底或者下月月初完结,而在这一篇完结后,按着之前的计划,本该是接档《你好,地府办公》,但我现在又不确定了起来。 可能是人的口味偏好真的会随时间不断变化吧,我最近发现自己非常想要尝试从受视角切入的文,也对言情很有兴趣,主攻让我感到了一点疲惫。 下一本接档是按照原计划写地府,还是开悄悄新增在专栏内的言情或主受,在我做好决定之前都是个未知数。 第52章 光明号的温度调控中心永远调频得当, 不会让船员获得“舒适”以外的体感, 也没有硬性的舰内统一着装要求, 众人日常穿衣只讲究自在轻便, 不妨碍行动即可。 顾江初之前忙着检查卫平戎身上还有没有哪里被烫伤,顺手替对方把被滚烫热饮打湿的衣服解了,完全是情急下未加多想的自然举动,卫平戎彼时心不在焉,连饮料烫了自己一身一手都好像没什么感觉, 他当然也不觉得顾江初解自己衣服有哪里不对, 心里还有点愧疚, 认为自己今晚实在是不在状态, 注意力难以集中于现实, 结果尽在给对方添麻烦。 没了扣子的束缚, 主人也随大流, 在温暖如春的舰船内只穿了单衣单裤,向两侧分开的再也起不到“遮蔽”效用, 默默垂在卫平戎身体两旁, 把里面平日藏着掖着,仅能偶尔隔着衣服窥探到一点轮廓虚影的漂亮线条露了出来。 作为这把漂亮线条的唯一观赏对象, 顾江初自己都搞不懂他一开始是怎么忽略了它们, 只把注意力放在了卫平戎胸口处烫出来的那片红痕上。 而有些事情正是如此, 当你没注意到它们,不认为有哪里不对时,它们被迟钝者归在“正常”区间内, 情绪中枢便也认可了它们是正常的观念,促使你以平常心和自然姿态去对待。 当你一旦注意到了它们,意识到确实有哪里不对,那根慢了不只半拍的神经终于被拨动时,这些事件瞬间从“正常”区间内被拽了出来,情绪中枢下达的指令就也随之更改,让你的整个应对心态都发生转变。 卫平戎的五感依旧有些不灵光,理应伴随着灼烫一并传递给他的疼痛感像被谁拦截在了半路,他依稀能辨别出胸口和颈侧的高热,却不觉得烫得难受。 可他在痛觉感知不灵敏的同时,分布于胸腹皮下浅层的那些神经末梢又不知是哪里出了毛病——它们没有把该有的痛感实时传给他,但覆在体表的那只手却叫他感知的分毫不差。 他甚至能体会出顾江初指尖的僵硬。 仅是两人目光一碰,室内气氛微妙的一转,顾江初原先的好心帮忙擦拭就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他僵在卫平戎衬衫内的那只手登时也显得可疑了起来,让他莫名一阵心虚。 “不对。”顾江初僵着爪子想,“我心虚什么?这怎么就闹得好像我真的在占他便宜一样了?” 如此在心底反问了自己两遍,顾江初感到自己勉强抵御住了前方“线条干扰”,捞起了自己的解衣初衷,他尽可能自然的把手从卫平戎身上收回,然而追求自然太过,便又牵带出了点刻意,让他打旁观者的角度看去,像个僵着四肢执行指令的老式机器人。 幸好除了靠在墙角的两名智能助手和另一位当事人卫平戎外,这里再没有别的旁观者。 智能助手只会好奇的保存数据,至多进行一番分析,不到他们的系统判定时机得宜,不会随便把这些数据调出来“取乐”。 至于另一位当事人卫平戎,他和顾江初一样不自在。 意识到自己不用低头,光是凭着体表神经元就能觉出顾江初手部轮廓和指尖移动轨迹后,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受宛如一束小火苗,在卫平戎心底“噌”的升了起来。 那一点点异样感起先不明朗,放在平时,影响幅度约等于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扑通”一声后还激起一圈小涟漪,可今天这个时间节点真的太特殊了,它特殊到足够让一切情绪放大。 卫平戎至今不觉得被热水滚过的地方灼烫难忍,却被这束心底窜起来的火苗烧了个正着。 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干什么,或许只是迫切地想抓点什么在手里,也可能是只想找个支撑,在卫平戎想明白自己的动机之前,他的身体已快过迟缓运转的大脑,先一步把追逐的手伸了出去,攥紧了顾江初手腕。 按着古地球时期数位心理学家研究得出的一套人格理论,根据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获取能量的方式,可以判断出他是外向型人格还是内向型人格。 外向型人格善于从人际交往中获得能量,内向型则更擅长独处,能依靠时间与自我调节来获取能量。【注】 无论擅长独处最初是否是卫平戎自愿学来的,多年过去,他早已在这个“唯一选项”上走了很远,把这项技能练得炉火纯青。 顾江初的出现打开了他闭塞已久的社交网,给了他另一个选择方向。 两人相遇之初,因为不习惯往新方向走,卫平戎被动接受了许多来自顾江初的帮助,还接受得诚惶诚恐,总怀疑这是因为自己接下来要倒大霉,才会迎来“倒霉前的天降馅饼”,被接连不断的好意给砸中。 时至今日,他终于踉踉跄跄朝新方向迈出了一大步。 来自外部的压力超出了他自体消化极限,不再是他能靠内耗去缓慢分解的东西,他先十分小心地抓住了顾江初的手腕,接着手又慢慢下滑了一点,试探性的去握顾江初的手。 他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能量。 遭遇卫平戎的“突袭”时,顾江初的注意力还放在计较自己那点收回动作的不自然上,他欲盖弥彰的清了清嗓子,正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把刚才那“解衣摸索”的一幕给翻过去,卫平戎陡然出手,速度快出了兴师问罪的架势,他整个人一怔,回过神来,已经让对方以逮贼的气势逮着了。 方才因为四目相对有些尴尬,顾江初收手时顺势调开了视线,他此刻被卫平戎一逮,再次抬眼看回去,目光一下撞进了卫平戎眼底。 “……” 哪怕两人的精神场这会没有相叠,可顾江初仅一个眼神,就领会到了卫平戎的想法。 他顿了数秒钟,把另一只手上还捏着的低温湿巾随手抛向清扫机,继而向卫平戎张开那条手臂,沉默着迎接了一具带着热烘烘饮料味道的身体。 这是个静静持续了好一会的拥抱。 顾江初单手按着卫平戎后背,在安静时间里搜遍了自己的词汇库,又把搜罗出来的词句一一删除了,最后只轻轻说了一句:“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注:MBTI人格理论 第53章 那天之后一连数天, 好像是所有人同时选择性失忆, 都忘了那份分析报告的存在, 谁也没有再当着顾江初和卫平戎的面主动提起它, 更没有谁不长眼地跑来管两名年轻人要“观后感”。 亲自从庞大数据库中整理出了它的长辈们个个心细如发,待卫平戎态度如常,生怕把刚刚经历了一场剧变的他给压垮。倒是卫平戎自己休整了几天,借着顾江初料理完了情绪后,又重新把芯片嵌入终端, 顶着顾江初不太放心的目光打开了它。 顾江初看他调出资料文件时的表情就像他打开的是个潘多拉魔盒。 “视而不见只能暂时性的宽慰自己, 并不能让带来困扰的东西真正消失。”明白顾江初的担忧, 并从中品出了来自对方的关心, 卫平戎轻轻抿了下嘴唇, 牵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他正和顾江初并排坐在舱室内的小吧台旁, 两把高脚椅摆得很近, 他们的手肘抵在一块,他的手只要往旁边移上不到两公分, 就能叠到近在咫尺的对方手上。 以数天天难以想象的主动缩短了那点几可忽略不计的距离, 卫平戎用指腹蹭了蹭顾江初手背。 顾江初纵容那只凑过来的手骚扰了他两下,然后反手把它握在手里, 叹了口气:“你很擅长催促自己去面对这些会带来困扰的东西。” “对。”卫平戎平静的应了一声, 单手在操作盘上戳戳点点, 把他在意的那部分资料再次打开。 承认他很擅长催促自己去直面困扰,等同于承认他过去曾陷入过多回窘境,并且遇见的还都是他不得不打起精力去正面应对的麻烦, 换了几天之前的他,这样的话题绝对只会一带而过,认为把这样的事摊开了说一来没必要,二来,还有卖惨博同情之嫌。 但经过那个由他首先挑起的拥抱后,至少在面对顾江初时,他仿佛是突破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开始敢于在对方面前坦率。 而他坦率的肯定落在顾江初耳里,就像根不小心扎进指尖还找不着的木刺。 木刺入肉,带来的不适感不会多么剧烈,胜在余韵极长,只要不□□,能绕一颗自然行星飞上一圈还不散。 顾江初被这一声轻描淡写的“对”给梗了个半天没话,在卫平戎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他陪着卫平戎将投送到屏幕上的内容快速过了一遍,意识到卫平戎是在看他父母的资料。 演习场上刚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如传言所说,携带有某种“灾难能量”时,卫平戎质疑自己,质疑他的前半生,期间不可避免的也质疑起了他的父母,怀疑过自己曾将有限资料牢牢背下多年的“爸爸妈妈”或许也不真实。 现在,这份含括有他与父母基因对比报告的结果摆在眼前,它让他心的某一角稍稍安定了一点。 他的父母仍是他的父母,即便他们想要培育他的初衷仅是遵从上峰指令,提供出了基因信息,但如今仅能在立体投影中能说会动的卫天闻用数段影像资料告诉他,对方当年是做好了要认真抚养他长大,为他提供一个温馨三口之家的准备。 “沈小五前两天又给我发了消息,问我们是不是还在星外,怎么请了长假。”顾江初安静陪了卫平戎半天,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冒出这么一句。 卫平戎扭头看他。 他没有遭到“人工扣留”的那条胳膊支在吧台上,撑着头,姿态略显随意,眼神却是专注的:“等上机操作阶段的磨合训练也差不多了,我们就要回中央星一趟,后面怎么行动现在还说不好,但肯定是不能长期在学员花名册上当‘失踪人口’,学院那边得去打个卡,林阿姨那边你也得去看看,你长期不回去,我爸现在给的假理由撑不住的,她早晚会起疑心。” 顾江初说得句句在理,卫平戎总觉得他还有下文,因此只默默听着,微微颔首,在听他提到林荷时眼底浮起一点歉疚。 由卫天诚带队护送返星的星航学院师生顺利抵达中央星后,被卫天诚派人接走的林荷也终于得知了演习场遇袭的消息,她在获悉消息的当天给卫平戎连发十数条远程消息,还打了三通远程电话。 前两通电话卫平戎都没接到,他那会情绪还没完全调节过来,便携终端都取下来丢在一旁,俨然一副只想当只千年蚌精的模样。 还是刻托从伊恩那里拿到了往期数据,判断出林荷对卫平戎来说意义匪浅,他在通讯申请第三次送达时滑行到卫平戎面前,把自己的一侧箱面变成了一块临时屏幕,让“林荷”两个大字映入了卫平戎眼帘。 林荷的这通星际电话是除了顾江初之外,又一个帮助卫平戎从糟糕情绪中走出来,艰难收整好了情绪的重要原因。 通讯接通时,林荷是和返星后难得有了几日休假的卫天诚一同出现在屏幕另一头。 这对夫妻尽管不是卫平戎的亲生父母,他们却给予了他不输于任何一双亲生父母的保护与爱。 林荷一看见卫平戎眼眶就红了,絮絮叨叨问了一串问题,接着提起她没联系上卫平戎期间找到了顾长云的联系方式,给顾江初的父亲发了道通讯申请,听顾长云说,两个孩子好像还因为演习场一事受了不少委屈,因此顾长云出财出力,想带两人在安全区内的几个小旅□□星转一圈再回航。 顾长云天生长着一张温柔俊朗的脸,说话也几乎从来不大呼小叫,他与人交涉时自带亲和感加成,林荷轻易信了他的说辞,后续那通电话中也没催促卫平戎赶快回星,还叮嘱卫平戎回来后一定要请顾江初一家过来做客,她要亲自招待顾江初的父母。 卫天诚把电话主场全交给了妻子,他在林荷说话期间仔仔细细把卫平戎看了个遍,关切全表露在目光里,只是,当听林荷话音一转,言语间冒出顾江初的名字时,他的表情不知怎么突然有点古怪。 林荷和卫平戎都没注意到这一瞬的异样,那时就站在卫平戎身旁但没入视屏框的顾江初看到了。 此时的卫平戎听顾江初提起林荷心生愧疚,想着的是他的小婶对他那么好,可他的回报是让对方担惊受怕,还有了不得不瞒着对方的事情。 顾江初提起林荷,想到的却是卫天诚那天的不自然。 不用多动脑筋也能想到,这位护卫舰总指挥多半是在回航途中听见了什么“有趣传闻”。 这些“有趣传闻”刚萌生之际,他和卫平戎或许还可以一笑置之,坚定把它们丢入“传闻不可尽信”范畴。 然而眼下,他俩已经让它们十有□□成了真。 顾江初不动声色调整了一下偏头角度,将卫平戎的手朝他拉近了一点:“这一次回去之后,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叔叔阿姨,怎么样?” “好。”卫平戎一口应下了,正要继续说他要是不带顾江初回去,叮嘱了他好几遍的小婶恐怕还要怪他,而下一秒,他意识到顾江初口中的“叔叔阿姨”指的可能不是林荷与卫天诚。 顾江初指的正在悬浮屏上冲他们微笑的卫天闻夫妇。 以那个由卫平戎主动发出期望暗示,由顾江初续接上后半段动作的拥抱为开始,过去的数天里,他们已经尝试过许多比拥抱更进一步、更亲昵得多的接触方式。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麦卡伦看着赶在去上机模拟训练室前先来了医疗部一趟的顾江初,敏锐发觉挂在对方唇边的微笑有点不同于常。 “唔。”顾江初没否认,于是尖耳医生的眼睛眼看着亮了起来,用双眼充分传达出了“快说来听听”的意思,但顾江初无视了它们,还吝啬的收起了唇边那点笑容。 “啧。”麦卡伦一挑眉,“不用这么小气吧?不说就不说,还把笑脸都撤了,真伤叔叔的心。” 顾江初没接话,只静静看了他一眼。 麦卡伦若有所悟,也收起了自己的没个正形:“你有必须严肃以对的话想和我说?” “我之前和我妈妈提过,刚登舰的那天,我做了个奇怪的梦。”顾江初低声说,“她应该向你们转述过它,梦里我去了一间奇怪的实验室,见到了一个拼接而成的实验体,还在里面听到了一些声音。” 麦卡伦没有打断他,仅点了下头确认安洁的确和他提过这事,示意顾江初继续往下说。 “梦里的人说到了一个名词,我本该之前在看分析结果时就意识到什么,但那时候我……”顾江初短暂顿了一下——那时候他一颗心都提起来放在了卫平戎身上,让他竟是漏过了那么一条重要信息,“……那人提到了‘阿特洛波斯值’,我猜这个名词可能和刻托与平戎的能力相关,应该对你们接下来的探索方向有帮助。” 麦卡伦已看不出半点之前的戏谑模样:“确实很有帮助。” “还有。”顾江初说,“我想要一份哈瑞斯的音影文件,不知道你们手里有没有谁能传我一份,单音频文件也可以。” 他想要拿哈瑞斯的原声影像去对比一下梦境里听见的成年男性声音。 只要一回想起那个梦境,那属于婴幼儿的啼哭声就即刻响在他脑海中,久久才会散去。 他发现自己和卫平戎越是亲近,就越对那哭声感到难以忍耐,并为它莫名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克罗托:希腊神话中主管生命线纺织的女神 阿特洛波斯:希腊神话中负责切断生命线的女神 —————— 如果你们在看到某句话时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仿佛有什么连影子都没露的东西飞快晃了过去,是的,那不是错觉=3= 第54章 尽管哈瑞斯已经从殿堂内部除名, 但他的资料没有被封存, 想要找出一段有关他的音影资料不是什么难事。 去医疗部拜访过的当晚, 顾江初的终端就收到了文件, 他趁卫平戎去小浴室洗漱时打开了它。 这应该是段哈瑞斯的违禁培育还没暴露前录制的视频,投影中的实验室主管看上去英俊而风度翩翩,叫人完全想象不到那幅皮囊下包着的是怎样一颗疯狂的心。 他冲镜头微笑,右手手肘平举,抬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做引导手势, 示意绕着他转圈的小型飞行摄像机跟他走。 “请随我来。”哈瑞斯有礼地说。 他就像隔着屏幕与顾江初遥遥对视了一眼, 顾江初与眼底一片温和的他“四目相对”, 披着殿堂精英皮的哈瑞斯足够友善诚挚, 顾江初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恶寒感顺着脊梁窜了上去。 屏幕中的男人一开口, 顾江初就听出来, 这就是他在梦中听过的两道成年男声之一。 现在回想起来,他梦见的恐怕正是哈瑞斯秘密进行违禁培育的情景, 可他过去别说是哈瑞斯, 就连殿堂曾经有过这么一段黑历史都不清楚。 那么,一个他没见过的人, 一个他闻所未闻的场景, 它们为什么会进入到他的梦里, 还让他在梦中格外身临其境? 顾江初紧紧盯着继续播放影像片段的屏幕,哈瑞斯不时转身面朝向镜头,讲解工作不疾不徐的进行, 他的身影混着屏幕光投在顾江初眼里,在虹膜上一触,折出去两束冷冷的光。 就在这时,小浴室里的水声一停。 顾江初只带了一侧耳机看视频,他迅速注意到卫平戎那头的动静,几乎是与关水的对方同步中止视频播放,摘掉耳机撤销屏幕收好终端的动作一气呵成。 接着,他调整好表情状态,动作自然地站起身,朝浴室门走了过去:“好了吗?” 卫平戎在浴室里听见他的问话,用打开的浴室门作为回答。 清淡的浴液香气与湿暖水汽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扑了顾江初一脸,让已经走到浴室近前的他瞬间包裹在它们之中。 那水汽极富有黏着性,柔柔润润的拂着他露在外的肌表,他在心底默默估算了一下从听见水声停止到卫平戎开门的时长,感到里面那位怕是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便让自己停在了再往前两步就能瞅见浴室里的位置。 虽然大脑里建有一个颜色段子小数据库,能快速领会各色正常词汇的隐晦引申含义,但顾江初竟意外的是个“纯情理论派”,他相关知识储备远高过实际应用经验,和卫平戎没捅破那层关系薄膜前,他还放得开一点,现今两人的关系有了质的突破,不知道是信不过自己的定力还是如何,他在应对某些情景时反倒谨慎起来——就比如此刻。 不过,顾江初是在关系明朗后言行收敛了,卫平戎却是与他反着来。 也不知道哪路神明催着卫平戎开了窍,他此前留给顾江初的印象是耐心而隐忍,交际手段笨拙且过分小心翼翼,可在双方更进一步后,他就像去除了身上的一重桎梏,会积极淡化关系转换初期或许伴随有的不适应感。 这才关水就给顾江初开门的操作,即是无声彰显两人亲近程度已今非昔比的举动之一。 并不知道停在了门外的对象方才在看什么,卫平戎呆在智能控温的浴室里,他都听见顾江初朝浴室靠近的脚步声了,正等着对方继续往前,可左等右等,身上残余的那点水珠都快蒸发殆尽,顾江初停在临近浴室门的地方,就是没再继续走一步。 卫平戎:“……” 怎么回事,是他昨天看的参考资料又错了么? 继续默默等待了一会,终于确信不到自己穿戴齐整出去,顾江初大概真的不会进来了,卫平戎才取过挂在一旁的干净浴袍披上,主动朝外走。 他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时,顾江初正侧头盯着浴室侧方一角,好像忽然对那里的某个摆件十分感兴趣,姿态与登舰当日在“小残障”教学机内看驾驶舱一角的卫平戎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着这颇为眼熟的情景,卫平戎还没想好他要说些什么,就见顾江初的眼角欲盖弥彰的往他身上一扫。 随即,仿佛是判断出他身上没什么需要“非礼勿视”的地方,顾江初的目光才大大方方转了过来,与正瞧着对方的他对上。 意识到自己那点偷瞄的小动作多半被发现了,顾江初表情也不见不自然,他瞅了眼卫平戎还在滴水的头发,轻易为自己找了个话题:“怎么头发也不擦?” 说着,自己也经常不擦头发的人上前几步,错身进入小浴室,转眼就拿了条干净毛巾出来,把毛巾搭到了卫平戎的湿发上。 前一晚才仔细研究过的参考资料虽然实战起来并未取得成功,但卫平戎获得了一次温和地擦头发服务。 不好意思让顾江初为自己服务太久,卫平戎只享受了片刻这比他预想要清淡许多,但亲昵丝毫不减的相处,接着他就按住顾江初拿着毛巾的手,把毛巾抽了过来,让顾江初也赶快去洗漱。 等顺利躲避了一回定力挑战的顾江初从浴室内出来时,卫平戎已经换好夜间休息的衣服,拿着毛巾在外面等他。 与卫平戎是头发半干时就让顾江初停了手不同,轮到自己为顾江初擦头发,卫平戎恨不得能细致到让顾江初每一根头发丝都温暖蓬松,才他的对脑袋撒了手。 此时已是舰内时间很晚,第二日还有常规训练,顾江初把使用过的毛巾交给溜达过来的伊恩时,卫平戎便请刻托重新确认了一遍明早的营养餐谱。 他们基本同时结束了指令下达。 随着接受完指令的智能助手们应声归位,休眠舱的舱罩向上打开,顾江初和卫平戎先后躺了进去,准备结束他们航行生活的又一天。 值得一提的是,在两人的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后,他们原本仅是并排摆在一块的休眠舱也连接在了一起。 那两个休眠舱生产时就是成套配对的,既可二合一变成一张恒温降噪的大床,也可以一分为二,充作两个单人休眠舱使用。 作为这款休眠舱的使用者,顾江初和卫平戎之前谁也没发现它还暗藏玄机,这是舰内好事的某位长辈在觉出他们关系仿佛有变,闲谈时“不经意”提起的。 如果可以忽略那一直若有似无盘踞在生活一角的阴影,这段星外航行的日子堪称愉快。 但世事若是皆尽人意,那生活也就失了真实。 顾江初提供给麦卡伦的那条线索非常有用,“阿特洛波斯”与“克罗托”两个名词均取自古地球时期的神话,它们各自代表的两位女神看似工作职责完全相悖,一个负责切断生命线,另一个则负责编织它,但她们二人却并不对立,与决定生命线长度的拉克西丝并称命运三女神。 “既为一体,又担负的任务相悖。”麦卡伦对着自刻托数据库里提取出的标志冷笑一声,“一看就是哈瑞斯的手笔,他到现在也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他想要技术干预基因,给生命外部植入进化要素的做法是对的。” 站在他身旁的另一名技术员没接话。 麦卡伦一开始以为对方只是无话可说,和他一样觉得哈瑞斯此人已没法用常言来评判,但他一回头,看见了对方的表情,从对方脸上读出几分凝重。 “哈瑞斯是个过分追求进化的疯子,是进化极端推崇派的代表,这点我们都心知肚明。”面色凝重的技术员说,“我在意的是,为什么理应从没和哈瑞斯接触过的孩子会梦见他,还记住了这个名词?” 麦卡伦一顿。 技术员看着他:“江初要了哈瑞斯的影音文件拿去对比声音,对吧?我有种直觉,他那个‘梦境’可能有蹊跷。” 麦卡伦听出了同伴的重音:“你觉得……江初可能不是在做梦。” 同伴没有出声,只微微点了点头。 良久后,麦卡伦揉揉眉心:“之前拿到的分析结果还只是第一阶段,我们帮小卫弄清了身世之谜,确定了他的确经过基因改造,但具体是植入了什么能力,他和江初之间又有什么关联,都还只有个大致方向,需要等下一阶段的分析结果出来才能确定——下一阶段的解析进度怎么样了?” “一半。”技术员答,“因为两个孩子的磨合训练一直没中断过,他们的能力交互状况良好,我们有了充足数据支持,这次的处理进度比上次快很多,最快,再过36小时就能拿到结果。” 麦卡伦:“行。” 听同伴怀疑顾江初可能不是在做梦时,尖耳医生心底就有了个猜测,并直觉同伴的想法应该是与自己相同。 但他们谁也没明说,把未尽之言都放在目光里,心照不宣的把真伪交给即将出现的分析结果去决定。 36小时后,结果如期下达。 顾江初在结果下达的40分钟后被伊恩轻轻唤醒,他在黑暗的休眠舱中睁开眼,卫平戎轻而舒缓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几近与他的同调。 直到伊恩又叫了他第二声,顾江初才意识到,智能助手是难得自主连上了他的精神场,正通过精神链接叫他,以防把还睡着的另一人吵醒了。 “什么事?”顾江初在精神场里回应了伊恩一声,感觉自己还是很困。 这时是舰内时间四点半,远没到达他的自然醒时间。 更别说,他和身边这人其实都才闭眼没多久。 “麦卡伦先生给你发了一条语音消息。”智能助手的声音轻轻荡在精神场里,简单复述了麦卡伦的语音内容,“他希望你能现在过去一趟,新的分析结果已经出来,有些东西需要你单独过去看看。” “单独”一词入耳,顾江初清醒了一点,他方才茫然注视着舱罩顶的目光渐渐清明,正圈着旁边那具身体的手无意识移动了一下,在还在睡的卫平戎背上捋了捋。 卫平戎没有被他的小动作惊扰,呼吸依旧平稳,侧躺着把脑袋抵在他肩膀附近,将他那一圈皮肤都烘热了一小块。 顾江初静静偏头看了卫平戎的睡脸一会,再次略一闭眼后,彻底醒过来,在精神场中回话伊恩:“帮我和麦卡伦叔叔说一声,我十五分钟后到。” 伊恩:“好的。” 替所属者回完了信息,智能助手也没从精神连接中退出,他仿佛是怕顾江初一安静就又会倒头睡过去,在精神场里继续念叨起了早餐已经筹备好,洗漱用具都已各就各位,顾江初出舱后就能使用云云。 以伊恩的念叨为背景音,顾江初小心把胳膊从卫平戎颈下抽了出来,力求悄无声息的从对方身边离开。 这并不容易。 卫平戎没有被顾江初的轻轻拍抚吵醒,但他仿佛睡梦中也对身边人的离开极为敏感,顾江初给他当枕头的胳膊才抽出去一点,他的眉心眼看着就拧了起来,要在额头上写“川”字。 顾江初必须得走,又怕动作过大吵醒他,费了老大功夫抽走胳膊还不算完,接着还得请卫平戎压在自己身上的一点体重和腿也移驾,并在卫平戎开始无意识四处摸索时眼疾手快,把自己睡过的那面被子和枕头套一起一卷,塞进了对方空落着臂弯里,及至卫平戎抱着这犹带体温的“被子枕头卷”不动了,安静下来,顾江初才屏着呼吸,缓缓从只开了条缝的舱罩下钻了出去。 回复时说好的十五分钟,顾江初为了不自打脸,他的穿衣和洗漱都高度随意,早餐则是直接带出舱室路上吃的。 技术部一干长辈迎来了一个头发直接乱成炸毛的顾江初,集体对他这难得一见的造型瞻仰了片刻,顾江初虽然个人形象欠佳,但还是端住了神情。 特意指明他一人提前来看的分析结果像块巨石压在他心里,让他没法轻松应对长辈们的打趣。 “好了。”一名年龄已逾百岁,但面貌上丝毫不显的技术员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瞻仰之旅”到此为止。 他身侧立着一块空白的悬浮屏,随着众人一同看向他,他抬手在操作屏上点了点,那份新鲜出炉的结果文件便投送在了屏幕上。 “我们还是出去吧。”麦卡伦说着,拍了一下顾江初的肩膀,“我觉得这份文件应该先由你自己看,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和小卫聊一聊它。” 顾江初将“要不要”在心底来回咀嚼了两遍,他再次抬眼去看屏幕,陡然多了两分难以详道的不安定感。 作者有话要说:粗略数了数,全文还剩下12章左右的样子 第55章 按着顾长云的原定行程计划, 他应该是在舰内时间六点半准时登上一架驶往中央联络台的运载机, 去处理一些必须由他出面的通讯工作。 如果不出意外, 这些待办联络任务将耗去他整个上午时光, 他要在逐一完成它们后才能考虑今日接下来的时间怎么安排,这通常还需要参考安洁的空闲与否以及是否有突发情况发生。 谁想,规划做得确实不错,可开头就应了那句“计划赶不上变化”。 顾长云才刚走进中转站,打技术部方向驶来的一架运载机正好减速进入站台, 他下意识朝那相邻站台多看了两眼, 就见自家儿子从开启的舱门里走了出来。 顾江初一看就是早上匆忙爬起来的, 发型和穿着叫他这个当爹的都觉出了一点不忍直视。 这把“凌乱美”发挥到了极致的小年轻一边往运载机和站台之间的伸缩踏板上踩, 一边还满脸心不在焉, 压根没留意脚下, 然后险险踩了个半空, 靠着过人的平衡能力及时找回重心,才没有酿就一场清晨就五体投地拜一拜谁的惨剧。 顾长云候机的站台就在顾江初的下机站台旁边, 顾江初只要余光随意一扫, 理应就能看见站在旁边的亲爸,顾长云围观了他好险没摔跤的全程, 觉出儿子状态不对, 正想问候他一声, 他却继续维持着心不在焉的模样往前走,完全没注意到相邻站台上还有道追着他的目光投过来。 顾长云:“咳。” 顾江初:“……爸?” 清晨还没什么人的中转站里骤然响起一声咳嗽,寂静的环境将它衬托得响亮, 顾江初的确没看见顾长云也在这里,但听到了对方制造出的动静。 这让他终于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带着几分茫然回头,在看见顾长云后顿了顿,那一副神魂离体般的模样稍稍淡了点。 “欢迎回到现实。”顾长云说着,离开自己的候机位,几步走到顾江初身边,在儿子背上拍了一把,“你这是刚从哪里梦游回来吗?” 由于顾江初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在按计划行事与关照儿子之间,顾长云把前者暂时搁置,认为后者更加重要。 “我……”顾江初发出一个单音,又闭上了嘴。 他的表情十分微妙,介于想要说些什么,又试图对某个秘密守口如瓶之间,让他看上去非常的纠结,他的眉心自顾长云看见他起,就一直是拧着的。 此时距离顾江初被麦卡伦一道语音拽到技术部,已是过去了一小时又二十分。 他看完了那份长辈们特意让他单独优先的结果报告。 顾长云端详了一会他的表情:“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烦恼吗?” 顾江初:“……嗯。” “不方便说就不用说。”顾长云按在顾江初背上的手上移,搭到了他肩上,“不过,要是觉得心里憋的慌,可以隐晦的,不涉及主题的偷偷向我透露一点,你爸专业装聋作哑二十年,我会当做什么也没听懂的。” 从技术部返回居住舱室区的一路上,那份有关卫平戎体内能量解析及两人能力具体关联的结果报告就像块大石头,它沉甸甸地压在顾江初心上,挤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变了形,止不住的胸闷心慌。 顾长云一句“专业装聋作哑二十年”,竟是替他将石头翘起来了一点。 顾江初忍不住抬眼去看顾长云,想起了他的父母这些年的相处。 “跨星恋”即便是摆在今日,也依旧算得上是个时髦名词,来自不同种族的恋人们会在相处之初会获得无数新奇体验与欢愉,但单单只有新鲜感与享乐,并不足以长久的维系住一份感情。 当双方的关系进一步向上迈进,相处时日渐长,逐步暴露的种族特性差异以及可能存在的观念分歧便会为矛盾埋下种子,到了这种时候,就必须得由伴侣中的至少一方足够体贴,足够耐心以及尊重环境养成的观念差异,这份感情才能顺利度过磨合期,让双方找到更加长久的相处方式,从而继续一起生活下去。 顾江初的记忆里,顾长云就一直是这个负责“足够体贴,足够安心且尊重差异”的角色。 “专业装聋作业二十年”并不是一句满嘴跑星舰的玩笑话,它是顾长云拿自身真实经历来打的趣。 “我有点困惑。”任由亲爸搭了半晌肩膀后,顾江初放轻了声音,“促使一段感情萌芽的根源有许多种,单纯的费洛蒙相吸,双方周身能量场的天生频率相近,共同经历某个重大事件期间激发的‘吊桥效应’,这些都是可能让双方互相产生吸引感的要素,并且只要持续发展下去,就会顺理成章的促成一段爱情。” “是这个道理。”顾长云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心下了然他困扰的原因多半离不开卫平戎。 “……可如果这个‘萌芽根源’是被人为干预过的呢?”顾江初低声问。 顾长云一愣。 下意识的想要反问是有谁故意制造了对方和卫平戎的相遇,还是有谁设计了让他俩一同躲避追击的环节,顾长云须臾间反应过来,又把险些越界的话吞了回去。 他想了想,从另一个角度问道:“那这段感情中的另一方知道这回事么?” 顾江初摇摇头:“不。” 于是顾长云略一沉吟,按在顾江初肩上的手又落回后背:“我个人认为,‘萌芽根源’只能算作一个契机,它就像一枚信号弹,能让两人在彼此眼中骤然醒目起来,催着两人相互注意,可它能够起到的作用也就仅限于此了。你刚刚不也说,还需要后续发展,感情才能由单纯的‘萌芽’继续成长,最终结出果实吗?假如只是有谁有意操作了两人见面,干预出一个相遇契机,而双方对此都不知情,并在相遇后发展出‘果实’,至少在我看来,这不是需要烦恼的事——因为能否发现及遇上是人为,要不要发展,怎么发展则在自己。” 顾江初安静了数秒,把顾长云的话听进去了。 他表情虽说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但比之先前已经好了数倍:“谢谢爸。” “跟我客气什么。”顾长云带了些力道的又拍拍儿子后背,“一点过来人的看法,你觉得有用就好。” 顶着一头乱毛冲顾长云微笑了一下,顾江初还记得对方之前是从转去联络台的站台上过来的,他发觉自己可能耽误了顾长云原本的行程,连忙示意自己这里已经没事了,让对方继续去忙。 与顾长云的这番交谈确实给顾江初带来了宽慰,压在他心底的那块石头也被翘起不少,只是哪怕那块石头仅剩下半边压在心里,也十分够呛。 麦卡伦和那名技术员的猜测不错,顾江初在“梦”中听见哈瑞斯测试培育体对阿特洛波斯检测器的反应时,的确不是在做梦。 那是一段记录在卫平戎精神场深处的记忆,他本人都不记得有这么一桩了,信息却残留在精神场一角。 顾江初彼时与卫平戎的精神场建立了无意识链接,才让他意外通过链接窥得了这段已被主人遗忘的回忆。 至于他在梦中看见的那个“四不像”造物,麦卡伦与他分析过,说这份残留在卫平戎精神场中的记忆应该是零散的,他看见的一切都是片段杂糅而成的产物,也正是因此,当残留在精神场中的记忆片段穷尽,那个建立在记忆碎片上的空间无法再延续下去,顾江初便也就从空间边缘跌出,现实中随之“惊醒”,并无意识间又退出了这份过分相融的精神链接。 刚开始磨合训练时,尖耳医生故意调笑晚辈,把顾江初和卫平戎的能量交互戏称为“天生一对”。 而今两人能量关系的解析结果报告在手,他们的精神场是货真价实的天生一对,却没有人笑得出了。 血肉之躯再如何升级改造,数值提升终有上限,哈瑞斯当年刚拿到“新人类计划”的项目书时,打的就是强化精神力,增强人体对精神场的感知敏锐度,让造物走精神干扰路线的主意。 恰逢那时候正好有优质异族基因入库,他听说对方来自一个可自由改变身体形态的种族,原是准备悄悄直取过来复制,以尝试与人类基因交融,不过,在打听到对方的结合伴侣也是名人类后,这讲究创新的疯子觉得若是他再直取复制,就是在“捡剩饭菜”,折腾别人已经先有了想法的东西,是以他连夜改了方案,开始一面时刻盯着那对伴侣的幼崽培育箱,一面动手改他的“作品”。 “跨族幼崽的培育周期长短不定,一来要看父母双方的种族构造差距,二来也具有随机性,你的父母当年就是提交基因信息后等了很久,才等到了你各个指标达标,可以正式出箱。”麦卡伦在顾江初看完结果报告后轻声说,“哈瑞斯把他的具体培养方案都销毁了,但我们能从小卫的数据以及他和你的能量关系按算法倒推,哈瑞斯是研究了你还在培育箱时的自体能量运行轨迹,做了‘能量图’,再比照图像模拟出了一套与你的‘能量轨’高度吻合的能量场运转方式,并向它添加了干扰类攻击要素,才把它植入到小卫的基因里。” 所以顾江初和卫平戎的精神力才融合度极高。 所以他们的精神场才会未经主人允许,就孪生子般不分你我的叠加到一起。 顾江初与顾长云说起“萌芽根源”问题,正是因为他在获知这一点后心乱如麻,甚至对他和卫平戎如今的关系生出了两分怀疑,担心他们不过是受能力相近的吸引。 “如果造成你对关系存疑的原因仅是能力相近,精神场可自由重叠,精神力融合度高这三要素的话,我这里其实也有一份有效安慰,可以说给你听。”搭载在顾江初终端上,跟着他跑了一趟技术部的伊恩忽然开口。 正往休息舱室走的顾江初闻声低头:“嗯?” “卫先生并不是第一个做到这三项的对象。”伊恩说,“但他是唯一一个与你发展到了当前阶段的人,我觉得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顾江初脚下一停,先关注起了对方前半句话:“他不是第一个?” “这句反问可真是让人伤心。”智能助手以假乱真的模拟了一下伤心语调,在终端屏幕上打出一颗反复碎裂的心,他说,“虽然能力不完全相同,但我也能和你自由对接精神场,与你的精神力融合度极高,比起卫先生,我还照顾过你年幼时——当然也包括现在的衣食起居,可你在面对我时的荷尔蒙水平依旧正常,你并不会因为我能做到以上项目就爱上我。” 顾江初着实没想到这茬,一时啼笑皆非,他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很快,有关卫平戎的另一件事又填充了他的思维,让那忽略感游鱼般滑入纷乱念头,被其他思考给盖了过去。 距离光明号两个半航行日开外的地方,一艘通体漆黑的重火力舰船幽灵般停在那里,它敞开的对接轨道宛如一张巨口,正接收着架外表毫不起眼的小指挥舰。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原定篇幅就不长,之前也说过一回这月月底或者下月月初完结嘛 第56章 重火力舰的舰长, 就是之前收到了哈瑞斯消息的那位“孤芒”, 他有个一听就不是很正经的名字。 不过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 也不需要往自己脑门上按个正经姓名, 反正只要有个能供他人叫唤,和他们本尊对上号的称呼就行,至于这个称呼从何而来,是规规矩矩琢磨了电子辞典取的,还是路过某个星区时忽然获得了起名灵感, 都无所谓。 毕竟大宇宙里所有无根也无垠的漂泊者们, 基本都是这么给自己瞎取名。 被重火力舰所接收的正是哈瑞斯的那艘小指挥舰。 距离孤芒收到哈瑞斯那条“还情的时候到了”的信息, 已经很过去了一段时日, 倒不是他有意要赖账, 磨磨蹭蹭不愿来还情, 只是他虽然身为一舰之主, 干的也的确是宇宙海盗的行当,但他并不是单打独斗派。 孤芒隶属于一个星际级臭名昭著的海盗团体, 接到哈瑞斯消息时正随团进行集体活动, 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哈瑞斯理解他的无暇分/身,不急也不催, 只对孤芒所在海盗团的动向表现出了兴趣。 那海盗团对外自称无乡。 谁也说不上无乡到底是伙打宇宙哪个角落钻出来的一群魑魅魍魉, 他们分明有着绝大多数星系都还没能熟练掌握的空间跨越技术, 一手多位跳跃玩得出神入化,单是靠空间技术指导与卖卖稳定空间光圈搭建的专利,就足够全团成员衣食无忧, 去哪个星系都是享受贵宾待遇。 可这伙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找乐子,追求刺激的。 他们从不在某个星球上久留,对“无上荣誉”与“星系贵宾”半点不感兴趣,完全没有要分享技术的意图,比起从他人手中接过对方诚惶诚恐主动奉送的交换筹码,他们更爱自己神出鬼没的去劫掠。 因为无乡海盗团掌握的空间跨越技术极高,所有记录在库的星际航道都是他们的舞台,他们行踪飘忽不定,可能今日还在这条航道上搞事情,引得邻近星域紧急扩充驻军队伍加强防守线,然而第二日,他们就已经跨越到了数个航行日之外,让本以为自己暂时还算安全的另一条航道被劫的措手不及。 作为这么一个星际兴风作浪一把手的团员之一,孤芒当然也是好搞事情的个中好手。 他三分之一的躯干就曾折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搞事情里,哈瑞斯说的“还情”,就是指的他如今已完全看不出受过重度损毁,能继续支撑他活蹦乱跳的身体。 这是哈瑞斯亲自操刀替他重组的。 四处传风扇火的人理应品行奇差,打家劫舍未曾手软,可若是谁有恩于他,并让他隐隐感到了某种疯子间的惺惺相惜时,海盗竟也能讲究起“道”与“义”,会真心乐意来还一份人情。 “还情”的具体内容,是替哈瑞斯去“测试”两个人类小崽子。 “搞不懂。”听完要求的孤芒说,“这到底是你的敌人还是恩人,你还关注起他们的成长进度,生怕我把他们给弄死了?” “所有试图阻碍我的研究,想要给我的研究进度使绊子的都是我的敌人。”哈瑞斯答,“反过来,所有可以为我提供新灵感思路,辅助我的研究继续进行,能直接或间接促进它的,就都是我的恩人——无论对方是否是有意识的给我提供了帮助。” “哦,懂了。”孤芒一点头,“这俩小崽算是间接推动了你的研究进行,所以你在这件事上欠他们一个‘人情’,我出面就是‘人情还人情’。” 想事情向来直来直去的海盗自认这个逻辑十分合理,哈瑞斯没有纠正他两个“人情”之间的天差地别,微微一笑,算是默许了这番推论,让问题就此翻篇,继续商定起计划的下一步。 与此同时,孤芒口中的“小崽”之一——顾江初刚刚返回他和卫平戎的舱室门口。 才仅踏入舱室所在走廊,顾江初就有意放慢了步伐,同时低头看了眼电子钟。 舰内时间七点十五。 按照以往,这个时间点他和卫平戎应该已经到模拟上机训练室打卡报道,为新一日的训练开始做热身准备,但因为今天情况特殊,他四点半就被麦卡伦给叫了起来,尖耳医生本就有把训练菜单砍半,让他先回舱室好好休息,下午再继续的意思,他正好主动提了请假一事,对方痛快应了。 “刻托传话。”顾江初停在电子门扫描区外踟蹰不前时,伊恩忽然说,“卫先生还没醒,你出门期间他一直在熟睡,因此房间内目前还是关灯状态,刻托询问是否需要打开吧台小灯。” “……唔。” 听智能助手说卫平戎还在睡,想到刚载了满腹心事的自己不用立即面对醒着的对方,顾江初发觉自己竟是松了口气。 他肯定了留守屋内的刻托的询问,站在扫描区外再短暂整理了片刻情绪,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让自己上前两步。 身份验证完毕后,高性能磁控门轻巧滑开。 开启的吧台小灯是暖色的,它斜斜打了一束光到已然二合一的休眠舱外壁上,还闭合着的休眠舱便显得格外温柔静谧,顾江初站在吧台旁看了休眠舱半晌,感到自己纷繁杂乱的思维都随着这份柔和一起静了下来。 “需要为您将舱罩打开吗?”一行蓝盈盈的字被投到休眠舱外壁上。 伊恩从来都是管顾江初叫“你”或者“江初”,刻托才会一本正经的尊称他为“您”。 顾江初看着这行字想了想,脱去自己沾染上实验室独有气息的衣服,重新披了件干净柔软的睡袍,才冲智能助手示意。 接着,就像他清早离开时一样,舱罩只吝啬的掀起一点,撑开一道堪堪供人侧身钻入的缝,他悄无声息滑过这道缝隙,重新躺到了仍在安睡的卫平戎身旁。 之前没见到这人时,顾江初想着两人之间的相互吸引基础,想着他们高度相似的能量运行轨迹,想着有关对方体内能量之谜的另一桩要事……还质疑了他们的关系。 此刻,再次回到卫平戎身边,顾江初先撑着身体看了片刻对方抱着“被子卷”睡觉的模样,再伸手将那被有幸抱了一早上的被子慢慢抽走,又及时换归来的自己本尊填补上空缺,随即小心环住这还安睡着的人,将下颌轻轻抵在对方发顶。 他陡然觉得自己有关两人感情的一切怀疑猜忌都是多余。 卫平戎是在顾江初回来的半小时后醒的。 大概昨晚真的太累,卫平戎整个早上都睡得极沉,他完全没发现顾江初是出去了一趟又回来的,意识刚回笼时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这会几点了,还低声对顾江初说早安,问起离训练时间还有多久。 “还有至少五个小时。”顾江初一面回答,一面捏过卫平戎发顶的一缕头发拉了拉。 头皮被牵动的十分微妙,轻了没感觉,重了便是强扯头皮的疼痛。 顾江初拉动的力道不轻不重将将好,让卫平戎才醒来还不甚灵光的大脑都接收到了“头皮发麻”的信息反馈。 可他又实在是很累,暂时只想挨着顾江初继续躺着,连抬手去拯救一下头发丝的动作都不想做,遂只象征性地偏了偏头,在发现挣不出顾江初的手心后放弃般往对方颈侧一靠:“别闹……” 卫平戎的声音犹带几分沙哑,他说话间,呼出的气流正冲着顾江初一侧耳朵。 顾江初的耳朵被低哑话音和小气流冲的动了动,感到那热气仿佛有粘附性,就贴在了他耳廓上,一点温度半天不消。 意识到这“我拉头皮你吹气”的互相伤害若是持续进行下去,今天下午的训练恐怕也要递请假申请了,顾江初率先举了白旗,放过卫平戎的那缕头发。 也就是在他松手的同时,他听见卫平戎与他紧挨的胸腔微微震动了一下。 对方无声一笑,方才埋在颈侧的脑袋也往后移动了一点,安分枕在他肩上。 顾江初:“……” 进步一日千里,太不得了了。 两人都收手后又相安无事地躺了一会,卫平戎渐渐彻底清醒,他回忆起顾江初先前的话,终于意识到对方报的时间很成问题:“还有五个小时?” 顾江初听他话音惊诧,干脆直接在内舱壁上调出了电子钟,让他自己看时间。 发现今天居然都已经过了八点,卫平戎惊得条件反射就要坐起来……只是坐到一半,由于某些不可抗力,他又躺了回去。 卫平戎:“……” 时间已然晚了,身体硬件又颇不配合行动,卫平戎只能偏头看身为半个罪魁祸首的顾江初。 “半个罪魁祸首”挠挠他发顶:“我已经请过假了,今天训练计划减半,我们可以下午再开始。” 卫平戎:“……你怎么说的请假原因?” “非常正当的原因。”顾江初明白卫平戎那一瞬的迟疑是为了什么,他在还昏暗着的休眠舱内笑了一声,继而一顿,毫无征兆的转了话题,“其实在你醒来之前,我已经出去过一趟,拿到了第二阶段的解析结果报告。” 卫平戎还在思索着“正当”是认真的那类正当,还是顾江初故意说来调笑的,他闻声看向顾江初。 顾江初于昏暗中凑过来,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温和的亲吻。 “上午这点休假时间正好,这份结果你应当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3= 第57章 尽管当下已认为先前的困扰是无关紧要, 但刚得知两人契合度极高的精神场是被人工干预过的, 彼此的互相吸引背后有哈瑞斯插手的影子时, 顾江初确实短暂生出过一阵犹疑, 还向恰好遇见的顾长云寻求了解惑。 以己度人,顾江初陪卫平戎把整份结果报告再过一遍,看屏幕上投送的文件到了两人的契合度解析部分时,他的心便不由自主提起来了一点,观察起卫平戎的反应。 假如卫平戎也和之前的他一样, 在看了这段后心情复杂, 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那么, 这会就陪在对方身边的他该说两句什么? 顾江初不动声色的暗自思忖。 只是他连一遍腹稿都还没打起, 就见卫平戎目光至多仅在算法倒推出的植入程式上来回移动了两遍, 面色如常, 然后径直调出下一份文件,仿佛刚刚那份资料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 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顾江初:“……” 注意到顾江初的视线, 卫平戎轻轻握了下他的手:“你在意这个吗?” 顾江初本想直接回答“不在意”,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不够真诚, 于是他如实坦白自己曾有过的犹豫, 补充说明:“但现在不在意了。” “你不在意就好。”卫平戎说, “你不在意,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问题。” 一记直球来得快准猛,把顾江初砸了个毫无防备, 他还没来得及就此作出反应,好像是怕自己的话可信度不高,卫平戎的精神场忽然开始向他这处延伸。 经历过两阶段的磨合训练,卫平戎对精神力的调控能力今非昔比,他轻易让自己的精神场与顾江初的相连,将那些单靠言说好似只是在哄人开心的想法都传递了过去。 顾江初自精神层面领会到了卫平戎的想法,意识到他是真的不介意。 作为一个“被选中的倒霉蛋”,过去的失败经历不只磨练了卫平戎的耐心,还让他格外会苦中作乐,从那些乍看已糟糕透顶的事件中挖掘出需要以毫厘计的“闪光点”,聊做安慰。 “虽然听上去可能会显得有些奇怪,但我很高兴他是参照了你的能量运行轨迹来做的能量谱。”卫平戎没有在现实中开口,他的声音轻轻回荡在两人相叠的精神场中。 因为他和顾江初的精神交互度极高,他的话就像是直接响在了顾江初脑子里。 “从知道我体内确实携带有‘灾难能量’,它还是由第三方强加到我身上起,我就想,既然有这么多我完全做不了主的事,也没办法回到过去制止它的发生,不如不要为不能回头的事去多想。” 卫平戎继续说:“如果我们现在才刚相遇,有谁告诉我你是因为我们能量运行轨迹相近,精神场天生相吸才特别关注我的,我或许还会对你的靠近和善意报以审慎,但放到现在,它至少在我这里已经算不上问题。” 顾江初顺风顺水的长大,获得的太多,失去的太少,所以面对都已经到了手的东西,还会为来路忧心。 卫平戎与他正相反。 卫平戎一直得到的太少,与许多东西之间宛如隔着一层透明屏障,从来都是只能看别人轻而易举的获取,自己不仅靠不过去,一旦表现出靠近意图,还会遭到躲避,所以他极其重视自己的‘所有’,哪怕这东西的来历值得考究。 他珍惜当下,感恩相遇。 原以为会牵带起一场感情小风波的问题至此,彻底在顾江初和卫平戎这里翻了篇。 把握了两人精神场及能量运行轨迹间的关系,他们本就契合度极高的精神交互更上一层楼,结果报告后半部中有关卫平戎的那篇单人能量增幅分析,也相对合理的解释清了卫平戎当年能力不曾显露,被哈瑞斯判定为“不合格品”的原因——卫平戎体内的能量具有成长性。 若是想以一种更加简单的方式来理解这套成长体系,可以把新生的卫平戎看做一款传统游戏中的某个新建角色。 传统游戏中,游戏角色在发动部分技能前需要先进行“蓄能”,能量槽积攒满后,技能方可使用,而随着角色等级不断提升,技能等级增长,能量积攒时间也就随之缩短,甚至不再需要“蓄能”。 作为现实中活生生的人,卫平戎没有“角色等级”和“技能面板”,但他有逐年生长的身体与年纪。 按着哈瑞斯的设想,他创造出的应该是个出生即“满级”,起点即是他人终点的造物,然而新生的卫平戎却是个实打实的“0级菜鸟”,能量槽长度与蓄力耗时都长得叫人发指,给予数值采集器的回馈慢如蜗牛。 那时候哈瑞斯因为行踪诡异,已经露出了违规挪用培养资源的端倪,在殿堂内部引起了部分人的怀疑。 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对一只“蜗牛”去进行长期观测,只在不死心的又测试了几回都一无所获后,就给这又一个“失败作”贴上不合格者标签,浑水摸鱼地送进了正规培育室里,让卫平戎和其余走正常流程培育出的“未出现明显进化”幼崽混在一起。 所谓“灾难能量”,那些总是接连不断被吸引到身边的麻烦,好像永远也倒不完的霉,它们其实都是卫平戎基因中被强加的外部能量在作祟。 外部强加的能量到底无法与自然进化相比拟,在携带者学会怎么控制它之前,它就是一头随时可能反噬主人的凶兽,过于年幼的携带者一旦蓄满能量槽,技能施展后第一个承伤的多半是自己。 卫平戎直至演习场遇袭时都还敌我不分的把自家机体和终端给干扰失灵了,更加年幼的那个他完全不知还有“干扰能量”这回事,长年累月,日以夜继,他都被自己的能力给干扰着,还以为自己只是真的天生倒霉! “但我还是有一点运气的。” “……嗯?” 顾江初每回听卫平戎提起自己的童年倒霉血泪史,都是先好笑,再心疼,仔细琢磨过一阵那个小小卫平戎当年的心情和感受,他五分心疼还要变成十分,顿觉刚才想笑的家伙简直可耻。 蓦地听卫平戎说对方还是有点运气,顾江初脑中正构想着的小卫平戎模样一收,他凝神看向身前大的那个。 对方投在他面上的视线专注,目不转睛:“我遇见你了。” 我还是有一点点的运气,靠无数次倒霉把这有限的运气都攒了起来,用作遇见你了。 真正被卫平戎说出口的,其实不过短短五个字,可他潜藏在五个字下的这句话被顾江初充分接收到了。 顾江初轻轻抿了下嘴唇,伸手把人拉进怀里,心想:“真是彻底栽了。” 而心里想着的是“栽了栽了”,顾江初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他一时也憋不出一句同量级的情话还回去,最后只好低头与比他稍矮了些的卫平戎鼻尖相抵,温存地蹭了蹭:“只是遇见就把你那一点点运气给用完了可怎么得了?咱们的后续发展呢?以后的日子呢?” 卫平戎被他问住,露出头一回考虑到这个问题的神情。 顾江初见好就收,没让自己调笑的话持续破坏气氛,他迅速就着两人贴近的姿势做了些其他事情,转移了卫平戎的注意。 ……此时的他半点想象不到,自己这张嘴居然也有能冠上“乌鸦嘴”之名的一天。 他的这句调笑话在之后数年时光里都对卫平戎纠缠不休,让对方常常夜半惊醒,要起身把他仔细摸索过一轮才能放心。 又十个航行日后,从模拟舱转为上机实践的磨合训练也正式完成,顾江初和卫平戎请假已久,必须回星航学院一趟,光明号结束了这段为期时日不短的星外之旅,载着它的船员们驶入返程轨道。 距离中央星只差一个空间补给站的位置,舰身打有“无乡”字样的宇宙海盗骤然跳跃至航道前方,发动突袭式拦截,顾江初和卫平戎彼时正在舰船外侧作业,协助埃克斯完成入站前的外装置更换工作,他们各自驾驶有机甲,成为了光明号迎敌的第一部 队。 照理说,这些时日已对自身能量操控轻车熟路,双方也打过无数模拟配合战的两人当是具备一定抵抗能力,足够撑过一个全舰迅速响应战斗的时间差,但在顾江初将精神场铺出去的一刻,他感到一股反向冲里蛮横撞入他的精神场范围,警觉不对的他及时断开了和卫平戎的精神连接,让这份冲撞全承载了自己的精神上,接着,就在他动作迟钝的那一瞬,他的机体受到强引力牵拉,身不由己的朝敌人放出的空间光圈接近。 卫平戎连续释放出的三个捕捞爪都拽回顾江初失败,他焦急的操控机体上前,试图不依靠捕捞爪,把顾江初强拉回来。 “让他别过来!” 顾江初自显示屏上看见了卫平戎的危险动作,赶在对方正式踏入引力场前,他匆匆留下一句给刻托指令,半个字音都没来得及给卫平戎留下,就连人带机没入到空间光圈里。 光圈的强光散去后,他当着卫平戎的面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时是舰内时间四点半,远没到达他的自然醒时间。 更别说,他和身边这人其实都才闭眼没多久。” ——一个大家可能没注意到的小细节=3= 第58章 顾江初的小机甲被彻底拉进空间光圈的一刹那, 为这变故惊愕到愣住的对象并不仅是卫平戎和光明号一众。 哈瑞斯同样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表情几乎称得上惊怒:“谁让你把他真的吸进光圈内的?!” 今日特地来充当打手的孤芒被他喷了一脸, 表情也不见恼, 只快速核对过一番自己的参数设置,奇怪反问:“所有参数都是按着你给的数值区间调的,没有超过半点,按着你的说法和算法,这两个自体携带有干扰能量的小崽不该挡不住刚才那一下——究竟是你对他们期望太高了, 还是算法出错了?” 哈瑞斯以一个沉郁的眼神告诉孤芒:他不觉得自己对顾江初和卫平戎的期望过高, 也不认为自己的算法会出错。 纵观古今, 若是反派们也要论资排辈, 按行事风格和造成危害列出层级分类, 像哈瑞斯这样的, 大概只能被归进一条路走到黑的“偏执类”。 他固然是个连自己都能下得去手, 认为改造和造物都妙不可言的疯子,且对经由他之手产出的“废品”毫无同理心, 把它们视作“可就地销毁的垃圾”和拆一拆或许还能给下个宝贝用得着的“备用零件库”, 但对于各方数据良好,眼看着成长潜力一派大好的“合格品”及“美品”, 他又宛如一个悉心关照“好苗子”发育的贴心师长, 在密切关注对方成长之际, 还会主动给对方制造些成长关卡和阶段性测试,收集最新成长信息。 只是普通师长关注“好苗子”的成长是为了育才,期望对方未来能踏上一条光明大道, 哈瑞斯做着与普通师长相似的活计,仅能得一个“宛如”的类比,他归根结底是为了自己,为了他所追求的“最伟大的作品”。 “你不知道顾江初的数据对我来说有多有用。”因为心里窝着一团火,哈瑞斯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那股反干扰能量和强磁场都是他为顾江初二人专设的“测试项”,他亲自设定了数值区间,嘱咐过孤芒注意不要让强度超过区间上限,预备像做电击刺激实验的那些研究员一样,让干扰与磁场慢慢由弱增强,期间不断观测实验体的反应,记录数据,推算磨合训练对顾江初和卫平戎的能力提升幅度。 刚愎自用的疯子绝不相信自己的算法会有出错可能,先把“责任”这口大锅牢牢扣在了打手脑门上,他想起自己至今还差上那么一点的研究,瞳孔底色幽暗。 不太会看脸色的海盗偏偏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因为你说了仅供干扰与反干扰的测试使用,按着你的意思,刚才启动空间光圈是个‘无目标场’。” “无目标场”,即是空间光圈在铺设开时没有预设过传送目的地,而没有设定传送目的地的空间光圈,就像扇不知道通向何方的任意门,顾江初连人带机被这具备空间跳跃作用的光圈吸了进去,他本人这会是一头扎进了茫茫宇宙的某个角落,还是被夹在时间乱流里,都是个未知数。 哈瑞斯缓慢闭了下眼,把计划被打乱的火气压了下去,他没有偏头,只抬手做了个手势。 一旁待命许久的机械副手后跟一碰:“是。” 接受到主人无声指令的副手即刻行动起来,通讯屏外,在哈瑞斯和孤芒交流时就反应过来的光明号已有条不紊的迎敌应战,哈瑞斯的目光落在了某架近乎快出残影的小机甲上,他遥遥看着对方,见使出了不要命打法的小机甲被两台中型机甲紧急追回,中甲之一抛出捕捞爪,把试图强冲封锁线的小机甲撵小鸡仔似的往光明号主舰引。 卫平戎花了这么久才学会如何对体内的能量操控自如,但他眼下实在是负面情绪快要按捺不住,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他橡根绷到了断裂边缘的弦,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凹断他那脆性十足的理智,让他再上演一次演习场中敌我不分的“杀敌八百,自伤一千”。 “放开。”卫平戎让刻托连上了中甲的联络台,他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这让他恍惚了一瞬,不知怎么想起了他声音同样有些低哑,向顾江初说“我遇见你了”的那个上午。 顾江初那会叫他别把话说太满,运气都耗在单单一个相遇上了,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办? 那时候他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被问得一呆,然后话题就被对方笑着转移了。 ……所以,这就是答案么? 因为他话说得太满,说攒起来的那点运气都用在了相遇上,奢侈挥霍到忘了给日后生活留点支撑余量,结果命运就真的把那番话听了进去,急转直下的现实转瞬被拍到眼前。 这是他的错。 “不。” 卫平戎僵冷着四肢胡思乱想时,中甲那头的驾驶员拒绝了他的“放开”要求。 这声“不”插入的恰到好处,叫他轻轻一个激灵,思维陡然回转到现实。 他后知后觉出中甲驾驶员声音的耳熟,意识到正抓着他的是安洁。 “除了你顾叔叔,这艘舰船上没有一个不能打的。”安洁不容置喙地说,“比起去冲锋陷阵,我们现在有件更要紧的事需要你赶快回来。” 卫平戎一顿,他张了张口,安洁却没有要让他插话的意图,一口气把话续了下去。 安洁:“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比对方更快一步定位到江初的坐标,确认他现在是否还好,以及把他给找回来。” 相对严肃且需要精确传达信息的场合里,安洁没有使用“崽崽”这种会叫人迟疑数秒的词汇,卫平戎的耳朵灵敏捕捉到顾江初的名字,他沸腾着的一腔情绪艰难敛了敛,为安洁话语最末的“找回”做了个深呼吸:“……我知道了,现在就准备进入对接轨道。” “好。”中甲内——或者说自体变身为中甲的安洁应了一声。 尽管卫平戎已不再一门心思想往海盗机甲群里冲,一副要和谁同归于尽的样子,但自安洁身体分化而出的捕捞爪依旧牢牢扣在小机甲上。 安洁没有放卫平戎自行驾驶机体回航,她像唯恐这年轻人一撒手就又会调转方向加速一般,既牵又抓地带着对方与她一同回航。 料想是自己方才的状态给人添了麻烦,卫平戎通过显示屏看了看旁侧的中甲,他忽的想到顾江初当众被空间光圈卷走,身为对方父母的安洁和顾长云自然也不会好受。 ……而同样不好受的长辈,此刻却还在顾及着刚刚恨不得能“自杀式破防”的他。 卫平戎仅是这么一想,歉疚感油然而生。 在他一句“对不起”即将出口之前,竟是有道声音抢在了他前面。 “对不起。” 对方说了与卫平戎脑中所想一样的话,卫平戎怔了两秒,发现说话的对象是刻托。 从上机训练由模拟转为实践起,刻托就开始履行驾驶舱内保持人机对接的职责,他这会正与卫平戎对接着精神场,方才卫平戎有两回情绪波动都接近危险阙值,还是刻托及时提醒,督促所属者把情绪按捺回了安全区间内。 刻托为什么要开口道歉? 卫平戎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心里好似有某种预感,突兀的“咯噔”了一下,继而微微一沉。 智能助手们的声音应该是永远冷静而理性,可刻托刚刚那声道歉,却是叫人听出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歉意。 刻托继续说:“我想,安女士不肯放开你的机体,坚持要亲自把你带上光明号,应该不是不放心你刚才的冲动行为,而是为了保护你。” 卫平戎的喉咙有些发紧:“……为什么需要保护我?” 对方放出的空间光圈是踩着时间差才把顾江初带走了,光明号火力搭载堪称充沛,主战力已构筑起己方防御封锁线,他和安洁正处在长辈们撑开的“安全通道”内,连道粒子光束都扫不到身边。 这样的高防护系数环境下,需要让长辈执行“保护”职能的威胁,仅能存在于通道内。 “因为我。” 刻托平静回答了卫平戎的询问,他没有在精神链接内说话,而是直接调用了小机甲内的公放广播,让通讯台另一头的安洁也听到他。 卫平戎为这个答案双手一紧。 刻托感知到他的情绪,短暂沉默了一会。 智能助手再次开口时,声音放得轻而低:“我们没有恶意,也并不想要真的伤害谁,只是局势与条件所限,让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在你们看来或许不太能接受的行事方式。” 最后那句话被刻托说得长而拗口,卫平戎却来不及把这句话捋上一捋。 他注意到了一个更加不容忽视的地方——“我们”。 刻托和谁是“我们”? 是正在伙同海盗拦截光明号的哈瑞斯一众,还是…… “强引力场刚启动的一瞬间,江初原本不该连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安洁在通讯另一头冷冷开口,“主控室采集到了那一瞬间的机体原始参数变动,他的反引力装置在那一刻被同步禁用了三秒,所以他才失去了最佳反应时间。” “是……”卫平戎轻轻抽了口气,“伊恩?” 刻托没有对卫平戎的猜测做出肯定或否定,他只操控着机甲内的广播喇叭转体一百二十度,做了近似于“看那”的动作。 顺着智能助手指示的方向看去,外显屏上,一支明显不同于海盗的陌生队伍自海盗主舰内稳步行驶出来。 “回收了当年的‘成果’后,哈瑞斯这些年一直试图仿制出与顾先生能力近似的造物。”刻托说,“卫先生的出现给了哈瑞斯新的灵感,让他暂时放弃了对最强单一进化体的追求,转而尝试组建了一支专门打双人配合战的改造队伍。” “那天在演习场上初见时,我之所以能突破顾先生的干扰屏障,正是因为我体内搭载有哈瑞斯研制的‘反干扰’装置。那个小东西是个‘试用品’,突破过一次屏障后便会自毁。” “如果我猜测的没错,这时候出舰的这支队伍,应该每人身上都携带有这么一个干扰装置,哈瑞斯想请诸位帮他测试一番这群新的‘试用品’。” 作者有话要说:解密之后,差不多也就离结局没几章啦。 这篇文应该是我写到目前写得最辛苦的一篇,感受到了自己的局限与瓶颈,也前所未有的意识到了大纲与写作技巧有多么重要,虫星时期的大家真是把我惯坏了,让我这个无纲裸奔的人竟也有了一点不错的数据,结果我受了偏疼还没自觉,一路裸奔到现在,直到天生一对这里时终于一头撞上了南墙。 人物卡片、文章结构、剧情打点、完善的大纲、如何在文内制造“一波三折”……这些居然都是我最近才开始学习的东西,自己想想都很难以置信,同时也感到很对不起到现在都还在看这篇文的读者们。 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啊? 作者的情绪会无意识的表现在文章里,而我最近状态真的不太好,每天不断的学习,研究教程,也在反省和怀疑着自己的能力……想来写出的东西应该也是枯燥又乏味的。 非常抱歉。 之前说这篇文快要完结时有些小可爱很吃惊,但目前的我真的没法把它拉成长篇了,真的很不好意思继续让你们看一团糟的文字。 这篇文完结后我会休息两到三个星期,把最近做的学习笔记和写作课程再仔细回顾一遍,抓紧时间好好充实自己。 希望我只会在天生一对这里这样道一遍歉,不会再输出自己都看不过去的文字了。 谢谢你们,么么扎。 ———— 以及,新坑确定是主受了,专栏内放了一个非常随意的预收坑《一篇主受[星际]》,文名和文案待定,开坑前修改,年下。 星际和年下是我无法割舍的挚爱题材,主攻这边写了将近两百万字,也有大家惯着我的虫星是过了万收,主受那边则还是0战绩,总觉得不在自己挚爱的东西写到圆满,不太甘心。 第59章 在哈瑞斯原本的设想中, 他应该是先让替他“还人情”的海盗去一试顾江初和卫平戎能力深浅, 收集过数据, 再派出他手头这支“试用品队伍”, 通过实战对比一下他的仿制造物与原版间的差异,以明确他的下一步调整目标,帮他找到自家作品的优化方向。 然而他自认算无遗漏,还是棋差一招。 就像顾江初不敢相信伊恩会在关键时刻往机甲系统上做手脚,哈瑞斯也对自己的造物充满自信。 卫平戎这类当初被他贴上“废品”标签后送走, 早早脱离他管控, 拥有完整自主意识的作品就罢了, 可包括刻托在内的这批造物都是哈瑞斯刚离开殿堂不久时就回收的, 这些年, 这批造物一直呆在他眼皮底下, 由他亲自拆解重组, 他们的每一个零件都曾经他之手确认,他认定自己对升级过的“超智能”系列拥有绝对掌控力。 刻托出发执行“探路”任务前, 除了那个依据顾江初能量运行轨迹制作的“破屏”小装置外, 哈瑞斯其实还往对方的智能核里放了个隐蔽性更高的小东西。 假如擒获刻托的光明号船员发了善心,没有把刻托整机摧毁, 那么这个小东西就会启动, 它能助捡回一命的刻托在执行完“探路”任务后继续接受新指令, 进入新的“带路”任务。 海盗的舰船来得如此及时,在航道上拦截光明号拦得这么精准,正是因为该装置在刻托的智能核内运行良好, 为所属者提供了足够的信息。 而这样一个忠心耿耿执行任务的智能助手,又怎么会已经脱离了所属者的管辖呢? “超智能”系列不该是仍然更近似于人工智能的作品,所有性格设定、情绪表现及语言动作都有一套预设算法,是依据程式在模拟自然生命体的反应么? 可刻托提起哈瑞斯时语气淡淡,细究下去,竟是还藏有一点敌意,他把自己和伊恩并称为“我们”,说他们没有恶意,当前所有行动都是条件有限下的无奈之举。 人工智能的自主权限仿佛已高出人为设定的框架,发展出了延伸向权限范围外的部分。 卫平戎的目光来回逡巡在封锁线外的那支队伍与刻托附身的广播小喇叭之间,一天份的震惊简直不够用。 “通知全员,提高防御系数,全体张开防护罩。” 安洁在中甲内沉着发出全员通告,卫平戎的思维转了一圈,又落回了暂时仍迹象不明的顾江初身上。 “伊恩正和顾先生待在一起。”刻托很明白卫平戎心情似的说,“我至少可以向您保证一点,只要伊恩核心尚且完好,就绝对不会让江初出事。” 卫平戎难以甄别智能助手的话可信度有多高,他朝小喇叭再次投去一瞥,忽然意识到刻托称呼的转换:“你管他叫……江初?” 与此同时——这个说法或许不太准确,因为顾江初和伊恩正被困在时间乱流里,他俩具体是所处于哪个时间节点,实在难以界定。 “……是你吗?”顾江初把自己几乎从不离身的终端已经摘了下来,摆在前方操作台的某一空白位置。 伊恩的本体随他一同登陆了机甲,但没有转换为人形,智能助手保持了自己的箱体形态,靠在驾驶舱一角,仿佛是觉得箱体模样的自己此刻能看上去更加无害。 饶是顾江初再怎么反应迟缓,那时候因为一切发展的太快,他来不及仔细深究是怎么一回事,可在他已经于时间乱流里飘了一会的这会,他调出过机体自检报告,发现自己的反引力装置曾关闭了三秒。 敌人的反向干扰能量场再如何悍猛,他的机体至少还笼罩在他的精神场覆盖范围内,属于他的“个人安全区”。 这番系统原始参数修改发生在敌人的干扰能量侵入他的覆盖面之前,显然只可能是机体内部出了问题,而非外力作用。 能够与身为驾驶员的顾江初享有同等机甲控制权,甚至能不经他允许就对参数进行修改更新的对象仅有一个。 伊恩。 幼年时的可靠兄长,照顾了他十多年的电子保姆,自少年时期起的智能助手,他在这个宇宙间最信任的存在之一。 “对不起。”靠在墙角的智能助手轻声开口。 他和刻托一样,张嘴就先是一句确实夹带了真情实感的道歉。 但顾江初不想听道歉。 所有拥有充沛情感模块的智慧生命体大抵多是如此,明明心底已有所了悟,对于某个结果有了答案,可真相在由人亲口说出或承认之前,便像还朦朦胧胧罩着层“防护网兜”,能把真相和伴生的情绪都兜住了,叫人暂且不会受它们冲撞,仅是知道它们在那里。 伊恩的道歉等同于揭走了这最后的网兜,让顾江初顷刻间被倾斜出的真相与情绪淹没。 “为什么?”顾江初为自己堪称心平气和的提问声音吃了一惊——他本以为自己多少会“声音微微颤抖”或者“声音艰涩到像是从两块互搓的生锈铁片中挤出来”。 可他都没有。 “我并不想伤害你。”伊恩的话音依旧放得很轻,像是音量再提高一点会惊着谁似的,他竭力让自己听上去诚恳又温和,“海盗舰船内的空间能量收发器被暗中更改过,他们至少要在参数生效的三十分钟后才能发现数据存在问题,依据这份伪数据生成的空间光圈效用有限,没法带我们去任何目标地,只能让我们在时间乱流中短途漂泊一会,然后我们就会沿能量引线返回原坐标。” “所以你特地关闭我的引力场,让我被拽进这里,最终目的是让我当众消失片刻——这是什么新的心理战术吗?”顾江初期望自己能用更强硬些的语气去质问伊恩,至少得叫对方好好接受到他的愤怒、失望以及其他相近情绪,但他发现比起以上种种,他此时更多的是疲惫。 当发现信任多年的对象竟也会暗中绊自己一跤,让自己栽得防不胜防时,人们心底往往都作何种想法呢? 顾江初只觉得疲惫。 他大脑分了一线余裕留在自己骤然离开的战场上,几乎不敢细想卫平戎看着他消失时的神情。 “这不是心理战术。”伊恩回答,“我把你带到这里,是想请你看些东西。” 请他看东西? 顾江初在心底一晒,觉得智能助手说的好像是预备请他来时间乱流里看场电影。 还不待他发出是什么东西值得对方如此大费周折,需要把他请到时间乱流里来看的感慨,伊恩再次开口,把他刚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我们到了。”伊恩说,“你看。” 由于他们并未真正抵达任一具体时间节点,小机甲外撑着一个造型奇异的防护罩,私改了机体设置的智能助手不知是从哪里获得的技术,居然让驾驶舱的舱内环境在乱流中保持了稳定,但通过外显屏向外看去,入眼便是一个又一个扭曲变形的空间入口。 而通过这些入口再朝里看,理应范围有限的视线竟能无限向里延伸。 顾江初感到他仿佛是往眼睛上架了一套高倍望远镜,可以一直看到入口深处,那些本该距他极远的画面径直映在了他虹膜中。 顺着伊恩指示的入口方位看去,他在深处看见了……幼年时期的他自己? “对,那就是你。” 伊恩肯定的话音中带着怀念,顾江初匆匆朝他投去一瞥,心里某个位置蓦地动了动,让他感到大脑里专管记忆的勾回段落也似同步激荡了一下,给了他一种微妙的松动感。 那呈现在时间节点深处的画面上,年纪约莫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一路东张西望,他正走在一栋外观整洁明亮的建筑里,可能是有点迷路,因此表情既困惑又苦恼,还迟迟遇不见一个可以问路的对象。 “这是在殿堂?”顾江初凭着似曾相识的背景猜测了一下画面对应实地,同时生出疑惑——他并不记得自己五岁时去这样的一块区域晃悠过。 这个问题无需智能助手的解答,下一秒,男孩就匆匆经过了一面标有殿堂标志的墙壁,他还在标志下方略微驻足了几秒,看清了上面“第三培育室”的字样。 这行字和标志都让男孩眼神一亮,他周身透出一股找路有望的轻松,脚步都加快了不少。 顺着第三培育室的指示路径拐过几条走廊之后,男孩在又一扇合金大门前停了下来,顾江初看着那个年幼的自己垫脚张望了门锁一会,也不知是怎么一鼓捣,门锁竟然让他通过了身份验证,一条光线昏暗的狭长走道随着门的开启,在男孩和他眼前展现出来。 只向那条走道看了一眼,顾江初整个人一僵。 他像被凝固在了椅子上。 那条走道和他梦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第60章 自从麦卡伦与他详细探讨过梦境问题, 把他梦中所见的一切都归结为潜藏在卫平戎精神场深处的记忆碎片后, 顾江初就把与梦相关的内容暂且搁置到了一边, 也没和卫平戎说起过这事。 那个拼凑而成的“四不像”给顾江初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 他在拿到分析结果后猜测,卫平戎既然曾见过这形状怪异的生物,考虑到对方那会实在年幼,行动能力有限,卫平戎很可能就是被放在“四不像”正对面的培育容器里培养, 所以他在“梦中”见到怪物时才是面对面视角, 清晰到从平和的神情到抗争的姿态都分毫毕现。 然而这份笃定的猜测, 却在眼下被打破了。 五岁的小顾江初仅在敞开的门口迟疑了一会, 他先探头看了眼光线比起外间明显要昏暗得多的走道, 又缩回脖子张望了一下到头都不见人影的两端走廊, 最后, 男孩还是做了个深呼吸,挺了挺他单薄的胸脯, 开始大着胆子朝里走。 “也许……我穿过这条走道, 就能找到可以问路的人了呢?”男孩默默想着。 这本该是对方的心里话,却惊雷般炸在了顾江初耳旁。 “我……”顾江初倏地抓紧了座椅扶手, 他顾不上精神场某一角升腾起的针扎似的疼痛, 整个人都陷入了不可置信中, “我……突然记起来了,我确实来过这里,可为什么……” 后面的话音不知不觉低了下去, 顾江初眉心紧拧。 为什么他的确来过这里,正小心在走道里穿行的男孩看着也已是到了能记事的年纪,他却直到今天才惊觉自己有这段记忆? S77星人与生俱来的“观察者”职责要求他们的后代务必记忆力非凡,哪怕顾江初体内流有一半异星血脉,他对自己的记忆也颇有自信。 他不该记不得这一段。 “因为有人不想让你记住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伊恩明白顾江初“为什么”后没能说出的内容,低低接了这么一句。 顾江初意识到智能助手的声音已离自很近。 侧头向后方看了一眼,他发现先前贴舱壁而立的黑色箱子不知什么时候化作人形。伊恩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椅侧,正与他一同看着那个遥远时间节点内发生的事情。 觉察到顾江初朝自己投来的目光,站着的伊恩低头与他照顾了十多年的年轻人对视一眼。 顾江初自他瞳孔深处看到了一点温柔又悲哀的色彩,心里无端有些发堵。 没有对伊恩的靠近发表任何意见,他把目光又落回了年幼的自己身上。 画面中,男孩在昏暗的走道里不断前行,他已经穿过了好几个空着的柱形培育容器。 那些空荡荡的容器多少给男孩带去了一点不安,他走得小心翼翼,刚看见这些容器时还会惊愕地停住脚步,驻足呆呆看上半晌,但在意识到整个走道里恐怕都是同种容器后,他不再东张西望,只目不斜视地闷头走,一张小脸绷得紧紧,透出一股迫切想要离开这的期望。 顾江初远远看着男孩,他鼻端忽然又嗅到了培育液与消毒水混合在一块的难闻气味。 细究之下,还夹杂着一点腥气。 “就快要到了。”这个念头蓦地跳进了顾江初脑海里。 差不多就是在他这样想的同时,小水花溅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闷头走的男孩没留意脚下,一脚踏进了一处小水滩里。 “我踩到了什么?” 男孩带着疑惑的心声与顾江初逐步复苏的记忆完美重合,他感到自己的视角也与年轻的自己近乎叠到了一起。 “这好像不是水。” 男孩一面寻思着,一面毫无防备顺着水迹来源看去—— “梦中”的情景重现,那个四不像的怪物由下自上映入眼帘。 顾江初与男孩一同看着这拿生命换自由的未知生物,在过去与现在两个时间节点同时失语。 原来,这段记忆碎片压根就不是潜藏在卫平戎的精神场里。 它来源于他自己。 “你的精神场和卫先生的叠在一处,高度相近的能量运行轨迹促使双方的记忆碎片也累在一起,最终才组成了那个‘梦境空间’。”伊恩重新解释了一遍顾江初的“梦境”成因。 顾江初将金属制的副手捏出了“咯吱”声响。 应和着这叫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响,年仅五岁的他浑身一激灵,终于从已死生物带给他的冲击中回神。 小男孩畏惧地后退了两步,他张开了嘴,做出一个想要大叫的表情,但走道尽头陡然传来的一点人声又让他紧紧捂住嘴,把声音悉数憋了回去。 “这里只剩下自我了结的‘那个’了吧?” “对,其他的都已经转移到了临时清出来的小仓库里。” “还是按着原计划,准备统一销毁吗?” “应该,至少目前我们还没接到任何计划修改的通知。” “……唉。” “叹什么气?” “就是觉得有点……可怜,他们毕竟也不是自愿被造出来的,有些已经算的上是一条生命了,但因为是来路不正的‘黑户’,就只能被销毁。” “想想我们这会要去清理的那个怪物——别瞪我,难道你还能想到更好的词去称呼他吗?他们不是自愿被造出来的,但也不是被谁迫切期盼着造出来的,这些连疯子本尊都不待见的造物继续苟活下去,日子也未必好过……而且别忘了一点,被违规提走的基本都是战斗基因和携带有破坏性的能量谱,谁知道这批半成品们及爆发时的杀伤力有多强?只要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忽然发疯,带来的灾祸都不可估量。” “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别想东想西了,走,把最后剩下的收走,然后这里需要全面消毒。” 交谈间,自走道另一头走来的两人距离男孩越来越近。 小顾江初虽然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但直觉自己是撞破了什么不该让外人轻易看见的情景,他屏住呼吸在“四不像”身边躲了片刻,再次抬头去看对方时,恐惧感不知为何消减了不少。 可新生出的这股情感究竟是什么呢? 男孩理解不了,只明白一点——他必须得赶在对方看见自己前溜走。 打定要赶快离开这里的主意,小顾江初蹑手蹑脚地行动了起来,他朝着来时道路小心翼翼后退,可能是冥冥之中有某个神暂时庇佑了他一把,竟然真的叫他又原路跑出了走道,重新回到光亮的外间通道里。 心脏仍在狂跳,憋着的一口气都不敢放开了喘,男孩继续在光亮的外间通道不断前行,直到他发现自己慌不择路下居然歪打正着,周遭环境渐渐变得熟悉。 眼尖地瞧见了一个公用联络台,小顾江初狂奔到台前,还没有自己个人终端的他背下了安洁的通讯短码,通过联络台给安洁发去位置信息。 当信息确认发送完毕后,那一路都坠在他心上的沉沉压力才轻松些许,让他原地撑着膝盖喘出一口大气。 “下次妈妈说大人们有事情需要单独商量,让我就在附近自己玩一会,不要跑远时,我一定要听话,坚决不会再到处瞎跑了。” 驾驶舱里的顾江初听见年幼的那个自己如此在心里说着,接着,他和对方同时朝某处扭头,像是忽然从那个方向受到了召唤。 有了方才瞎跑后险些“遇险”的前车之鉴,小男孩这次分外谨慎,他以目光确认了一下联络台距那个传来异样感的房间的距离,又跑回联络台给安洁追加发了条他想去附近房间看看的信息,才谨慎地朝就位于联络台附近的房间靠近。 “我有种必须得去那里看看,不然可能会后悔的感觉。”顾江初喃喃自语,如实道出男孩心声。 伊恩伸手按上他的肩膀:“我很高兴你去这里看了一眼。” 这句话宛如一个委婉的预告。 又一次稀里糊涂通过了磁控门的身份验证,小男孩没费多大功夫就站在了开启的房间门边,他撑着门框探头向房内望去,一下与恰好正对着房门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那是个面无表情曲腿坐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张顾江初再熟悉不过的脸,他好像是一直在看着门口,但也没期待谁会出现。 驾驶舱内的顾江初:“……是你?” 扒着门框的小男孩:“……哥哥?” 年幼的男孩朝地上的青年跑去之际,顾江初慢速回放的记忆也随之彻底补全,他转头看向伊恩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对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是我,这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可你……”顾江初低声开口,想问人形的伊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画面中的他兀自围着坐在地上的青年团团转,就在他身边的这个则叹了口气,已全然觉不出对方和真人间的差异。 “是我们间的精神感应把你吸引过来的。”伊恩轻轻拍着顾江初的肩膀说,“我并不是殿堂流水线下来的纯人工智能,我和刻托一样,都是‘超智能’系列的失败品,原本该和其他被回收的失败品一同集中销毁。可能是比起其他的失败品来说,我要相对成功那么一点,所以你感应到了我的精神场,让我从那里被带走了。” 顾江初缓缓松开已被自己攥至变形的座椅扶手,他没错过伊恩话语最前的重要信息——他们间的精神感应:“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数据被专门调试过,和我的精神场才契合度很高。” 伊恩摇了摇头:“哈瑞斯虽然放弃了将S77一族基因与人类基因融合的想法,认为那是在‘捡剩饭菜’,但他并不是个会因此就把到手的基因信息又放回基因库的家伙——他换了思路,尝试把安女士的基因信息与硅基生命相结合,才有了‘超智能’,”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也是标准的晚八点 第61章 年幼无知的小男孩曾不止一次的想过, 要是他与自家智能助手真的是亲兄弟就好了。 毕竟, 照看着他长大, 陪伴他的时间甚至比父母还要多, 永远不会对他不耐烦,外形也高大可靠的智能助手与别人家的亲兄长相比,除了没有那层血缘关系外,又有什么区别呢? 哦,或许还得加上一条身体构造上的差异, 可这也算不上什么, 他在殿堂见过那么多来自各个星系的居民, 他们一个赛一个的形态各异, 他的亲妈安洁也有着一票来自不同种族的朋友, 那些长得千奇百怪的长辈们凑在一起不照样相处融洽, 会在聚会时共同举杯, 说他们是兄弟姐妹吗?他和伊恩当然也可以结成这样的跨族兄弟。 然而时过境迁,当昔日的幻想终于成真, 伊恩与自己真的成了如假包换的兄弟时, 顾江初在迎面砸到头顶的真相里却讷讷无言,幼年时原以为会有的喜悦半分不见踪影。 他看着伊恩与安洁一样虹膜色泽浅淡的眼睛, 想的是:“我过去怎么从没仔细看过这双眼睛?” 实际上, 他过去当然看过, 只是那时候的他压根没去多想。 只要智能核尚且完好无损,智能助手身上的任一部件都可以随意调换,年幼的小男孩就算注意到了这位“大哥哥”与母亲眼睛颜色的相似, 他至多也仅会想,这可能是大人们为了削弱他对伊恩的陌生感,让他对伊恩更加亲近而特意选的。 “……原来我们真的是兄弟。” 顾江初的声音近乎低不可闻,但站在他身旁的伊恩音频接收器卓越,他感到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动了动。 伊恩轻轻拍了他后背一下。 遥远的时空节点中,男孩已被收到消息赶来的安洁接走,一度遗漏的记忆碎片也已沿着时间线回归到对应记忆分区,顾江初彻底记起了他和伊恩真正的初次相遇……以及他后来是为什么又忘了这段回忆。 “安女士一直对我们心怀芥蒂,很不想面对我们这群未经她许可就擅自诞生的非法造物,也不希望你对这段内容接触太多。”伊恩说,“从基因信息匹配度来说,我们确实是兄弟,但从伦理学及其他角度来看,我们比所谓‘私生子女’还要尴尬,我们是彻头彻尾的偷窃产物,除了进行基因偷窃的哈瑞斯本尊,没有谁期待我们的诞生。” 而即便是哈瑞斯,在发现这批造物的综合数据远没达到预期,不是设想中的成功进化体后,对于造物的期待感便也消弭殆尽,将他们看作一群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废品。 “我那时候之所以会想要留下刻托,希望他的智能核不会被销毁,也是因为受了精神感应的影响,对吗?”顾江初低声问着,同时记起安洁看向刻托时的复杂眼神。 伊恩无声点了下头。 顾江初:“……” 倘若自己和相伴多年的“智能助手”真的是亲兄弟,还只能算作是叫人惊愕的冲击性消息,那么以这个消息为圆心进行思维发散,意识到自己和整个“超智能”系列的造物都是亲兄弟时…… 顾江初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应对。 “……我还有个疑问。” 顿了顿后,顾江初说:“刻托的智能核被全面解析并清理过,为什么解析过程中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伊恩:“因为哈瑞斯玩了个小把戏。” 关于哈瑞斯是怎样往刻托的智能核里植入了一个可躲过监测的小东西,那小东西原本的作用目的是什么,自己和刻托又提前做了哪些防护措施,伊恩三言两语把全过程都交代了出来。 仿佛是为了弥补自己先前亲手在他和顾江初之间的信任上砸的裂口,他知无不言,同时仔细观察着顾江初的反应。 作为曾照管了顾江初十数年的对象,伊恩能轻易分辨出对方什么时候是真的对某件事毫不在意,什么时候只是在佯装平静。 顾江初揉了揉太阳穴——像想通过这个动作把塞了满脑的信息理顺似的,他闭眼片刻,把放在平日怎么也要翻江倒海上好一阵的情绪都强自压了下去,硬是抽出七分理智,扯过了另一件不容他忽视的重要事情。 他还没忘记,就在时空乱流之外,光明号正在遭遇敌袭。 “除了让我找回记忆碎片,明白我和你们之间的关系。”顾江初说,“还有呢?” 直觉伊恩费了大力气把自己带进时空乱流的目的应该不只是为了单纯的修补记忆,顾江初侧头扫了眼已随着画面一同消失的通道口,他还没来得及把目光落回伊恩身上,就感到对方按着他的手忽然移开。 智能助手——他的哥哥捏住了他的椅背,帮他完成了一次连人带椅的转向,继而蹲在了他面前。 伊恩让两人的视线维持在了同一水平,抬脸看他:“在看过初遇时的我后,你没有发现现在的我已经与当初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吗?” 顾江初一愣。 “从语言神态,到待人接物,到细节上的‘拟人程度’。”伊恩逐一列举过他的改变项,认真看着他基因上的弟弟。 顾江初斟字酌句:“你是说,你越来越像个……” “对。”伊恩爽利接过话头,大方说出了让顾江初迟疑的字眼,他说,“我越来越像个完整的生命体,而不再是倾向机械化更多的人工智能了。” 目光在伊恩面孔上一转,顾江初竟是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真实的情绪转换,须臾间,他自对方的注视中明白了什么,某个猜想浮上心头,叫他不自觉轻轻抿了下嘴唇。 “难道你想说,促成了这份变化的原因是……我?” 伊恩以眼神回答了他难以置信的反问。 被顾江初惦记着的时空乱流之外,他仓促离开的原时间节点内—— 可抵御强干扰能量的防护罩已成片启用,它们沿光明号的防御封锁线铺开,边界交融在一起,像是织成了一张在宇宙中莹莹闪烁的光膜,把干扰能量这“看不见的武器”严防死守在封锁线外。 “作为基因自然结合诞生的进化体,江初虽然没有完美继承到S77一族可任意改变形态的能力,但这种‘千变万化’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在了他的基因里——那就是他的精神场。”被严密监管起来的刻托此刻也就只剩一张嘴能动,他担当起了卫平戎的临时解说员。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精神状态不太好,家里也有些杂事,非常抱歉的短小君 第62章 刚听刻托提起顾江初的精神场可千变万化时, 卫平戎还没意识到这句话背后蕴藏的信息量, 他一瞬间只联想到了安洁那可自由变化的身体, 心想:“原来他做不到。” 可能是看了什么说伴侣间要适当保持一些神秘感的盗版爱情秘籍, 之前话题每次转到顾江初的能力详情上时,此人虽然对自己的精神场操控能力知无不言,但当卫平戎好奇起他能不能像安洁一样自由控制身体某一部分发生变化,他便卖起了关子,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卫平戎在面对顾江初时, 注意力也总是也好转移的出奇, 他能轻易让顾江初带跑话题, 得过上好一阵才猛地反应过来, 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有份迟迟没收到的答案。 而为时已晚的反应过来, 自然是不如现场及时的反应有效。 “我到底被他带偏过多少次?”卫平戎默默的想着。 随即, 他收起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思维发散。 刻托的解说还在他耳边继续, 卫平戎有些惊讶自己居然没有听漏信息。 “高阶智慧生命体的精神场大多具有鲜明的特征性,兼有族群统一性。”因为工作期间“严重渎职”, 现在只能称为“前助手”的刻托说, “诚然单一个体的精神场之间必然会存在差异,但就整个族群而言, 他们的精神回路及能量场中存在某种共性, 正是这份共性将族群与另一族群区分开。” 耐心听他解释完族群精神场共性的卫平戎:“所以?” “所以通常来说, 个体间的精神影响与精神干扰仅能存在于族群间。”刻托说,“你想要影响谁,干扰谁, 入侵谁的精神思维空间,就必须先拥有一套和他具备某种共性的精神回路,不然能量场的互斥就会把你隔绝在外,让你难以探入对方的精神场半分。” 前智能助手说到这里,卫平戎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江初拥有一套可千变万化的精神场,等同于他拥有了入侵任一种族个体精神场的机会。 “我体内的外部植入能量既然是比照他的能量轨迹仿制的。”卫平戎忽然想起了自己,“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上的跨族入侵?” 刻托反问他:“你不是已经做到过了吗?” 那些瞬间失灵的小型设备,在强干扰能量下瑟瑟发抖的大型仪器,前助手信誓旦旦,把它们都归为卫平戎曾成功对接异族精神场,进行了远程扫荡的证据。 常规认知里,仪器当然算不上“高阶智慧种族”,它们的智能操控总系统也算不上“精神场”,只是刻托仍保留着他单纯做人工智能时的思维模式,丝毫不觉得把仪器和生物对等起来有什么不对。卫平戎用更近似于人的躯体去影响了仪器,将这样的链接互通视作“跨族”,这说法若是细究,也的确没有问题。 “外部植入能量到底与自然进化而得的能量不同。”刻托平静指出卫平戎的能力局限,“你的能力虽然和江初相似,也能影响到异族,但哈瑞斯在仿照江初的能量回路时,他体内的好战因子让他将你设定成了一个更近似于人形兵器的存在,这使你的能力在获得之初就受到了作用范围限制,一经动用,造成的影响必然是具备破坏性的。” “而江初和我最不同的地方之一就在于,他的能力作用范围更广。”至今还没弄明白这位前智能助手究竟和顾江初有什么关联,光是听了一耳朵的“江初”,卫平戎开口时一个不留神,也自然省去了姓氏,“譬如说,他能克制住我向外释放的干扰能量。” “是的。”刻托为卫平戎的话微微颔首,“哈瑞斯也发现了这一点,因此他才有了打造那支改造战队的念头——以你为蓝本的战士主要负责进攻,以顾江初为蓝本的战士在负责把控进攻方向的同时,还能辅助进攻,并在必要时为精神力失衡的同伴提供精神补给——假如这个构想完美实现,哈瑞斯的手上将拥有一支能轻易攻克绝大多数种族与智能设备的战队,而这支战队若是规模进一步扩大,你能想象之后那可能发生的事情吗?” 卫平戎当然能想象。 如果哈瑞斯有心兴风作浪,这支战力可观的队伍将为他在整个星际范围内保驾护航,而哈瑞斯如果是无心去挑起争端,只想做个单纯的人形武器爱好者,管造不管后续处理,拿到成果后就已意得志满,他作为一个恨不得能把成就公示给全宇宙的对象,一定不会舍得让自己费尽心思打造出来的“美品”束之高阁,会情不自禁向他认识的每个家伙夸耀他的杰作。 再然后呢? 宇宙间存在这样一支队伍的消息经由哈瑞斯本尊散布出去,早晚会传进对它们感兴趣的人耳朵里,对方会想方设法的把它们连同相关技术一并弄到手,且不说这项技术和这批造物到了对方手上后会如何,光是因为它们而引发的争抢,恐怕就已是一场大动乱。 “不能让他的想法付诸实现。”卫平戎为已经可以预见的动荡缓缓吸了口气,他目光投向前视窗外,远远看见那片防护罩叠加织成的“光膜”尚好好拦在封锁线前。 这本该是让人安心的情景,但它落在卫平戎眼里,让他感到自己的心一直提在半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在心头挥之不去。 “你的预感是对的。”刻托精准分析了卫平戎的面部表情,他与卫平戎一同看向目前还完好的封锁线,“防护罩能够承载的能量冲击是有限的,哈瑞斯从不对他认定的‘废品’及‘半成品’们留情,他既然是想请光明号的诸位一测这支试验小队的战力,就不会对他们下达撤退指令。” 说话间,又有两架齐行并进的小机甲飞蛾扑火般撞上了莹莹反光的防护罩,它们的驾驶员半分不在意自身机体的损坏,向这阻拦他们更进一步的护罩进行着自杀式袭击。 “再多被这些连自主意识都还很薄弱,压根没法反抗哈瑞斯指令的家伙炸上两波,防线边缘薄弱处就要出现突破口了。” 刻托陈述的话音分外镇静,卫平戎却被他的发言狠狠在心上敲了一下。 封锁线如果破了,该怎么办?光明号和长辈们的机体能扛得住这支改造战队同时启用的干扰扫荡吗? 卫平戎迫切的希望也能为众人做些什么,然而他在被安洁牵制着送回光明号后,至今都还呆在舰船内部,他虽然没有被强求离开机甲,但是舰船的对接轨道统统关闭了,他除非干出在敌人的导弹打进来前先一炮从内部轰了舰船舱门的事,否则根本没有出舰可能。 “我希望伊恩和江初那边一切都好。” 刻托突然冒出句乍听没头没尾的话,卫平戎直觉他话中有话,本能的朝顾江初连人带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希望他们能及时赶回来。”刻托没有随卫平戎一同调转视线,他只盯着封锁线,继续说,“因为恢复记忆的江初是我们能否取胜的关键。” … … “我不明白。” 时空乱流中,被告知他们即将返航的顾江初摇着头,集合“超智能”之力预置好的能量指示标已在小机甲的外视屏外闪耀:“我确实不记得自己曾经对你做了什么。” “如果你觉得这样回忆很难,不妨想想你的精神场在自发去笼住卫先生的精神场时是如何运转的。”哪怕时间真的已所剩不多,顾江初必须在回去之前记起自己曾对距离他最近的“超智能”做过什么,伊恩的声音听上去依旧不急不缓,他耐心换了个方向,试图为顾江初激发出一点灵感。 正如卫平戎和刻托所讨论,顾江初的精神场应用范围极广,哪怕过去的十数年间有殿堂引导他进行基础精神力训练,有长辈们协助他不断开拓自己的能力新作用方向,可时至今日,仍然有着他自己都不清楚能力藏在他的精神场间。 ——就好比伊恩不久前告诉他,他能帮助那些本是仅有一点自我意识的“超智能”们恢复正常。 “你无意识外放的精神力,那些链接上精神场传递而来的善意、平静以及其他良性情绪。”伊恩语速慢至近乎一字一顿,他半蹲在顾江初的驾驶位旁边,看顾江初随他的话语露出思考神色,“这些都是我从你身上学会的东西,它们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我的能力有限,只勉强模仿出了一点皮毛,又用它们链接上了刻托,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悄悄在后方给哈瑞斯埋下了一颗‘炸弹’,现在就等你来触发它。” 循着伊恩提及的东西,顾江初感到自己已经摸索到了一扇门边,只不过那“门”摸上去四面光滑,完全不知道下手推门的发力点在哪。 他到底该怎么将“无意行为”转化为有意识的“能量叠加”?他对“超智能”们的影响和他平缓卫平戎精神场的方式究竟有什么不同? 顾江初紧紧蹙起眉头,他看着小机甲已然进入能量牵引范围,干脆闭上眼,拼命试图在脑中抓住那飘忽不定的一点感觉。 时空乱流之外—— “啧!” 不知是谁重重在公共通讯频道中咋了下舌。 应和着这不祥的声响,莹莹反光的防护罩就像被撞碎了一角的灯罩,“飞蛾”们的努力终于取得了成效,那原本安全且坚实的光芒瞬间斑驳起来。 封锁线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积累创作素材,丰富脑中的机甲战斗场面构建,作者君决定去单刷环2,看大甜甜_(:з」∠)_ 第63章 “替补驾驶上线!” “二号能源更换完毕!” 封锁线出现了缺口, 光明号的船员们也不是第一天跑航线时遇见敌袭的菜鸟, 指令与反馈汇报有条不紊的响在内部公频中, 就算偶尔有声音相互重叠, 也不显杂乱。 因为长辈们个个镇静出奇,卫平戎在防护罩出现裂口那刻剧烈跳了一下的心竟也被带着慢慢沉着下来。 不过沉着,并不代表放心。 已经出现在封锁线上的裂口无法填补,自/杀小队般的改造战士们显然已收到集中向此处输出重火力的指令,他们仿佛遇难时团成球体行进的蚁球, 最先撞上抵御火力的友方小机甲灰飞烟灭一层, 后续机甲立即上前补齐位置空缺, 确保队形完好。 靠着这样牺牲己方战力前进的打法, 他们的机甲彻底突入封锁线内只是迟早的事。 更糟糕的是, 干扰能量是远程武器, 这意味着只要有一个突破口, 前锋队伍仅需逼近裂口附近,总会有拦截不及的干扰能量漏进场中。 “不行, 这样的打法消耗度太高了。”内部公频内有人说, “单独的海盗队伍和干扰战队都好说,但他们摆明了是想玩车轮, 干扰能量一旦开始规模性的漏进来, 这会躲在‘自杀小队’后面的海盗立马就会跟着‘捡菜’。” 安洁的声音紧接着在频道内响起:“那就……” “那就给我出舰许可, 让我去试试填补封锁线的空缺……可以吗?” 截断安洁话头的是卫平戎。 他难得像这样抢一回长辈的话,话音乍听上去还挺顺畅流利的,语气也自然, 可那个后知后觉补上的“可以吗”削弱了他的气势,让他瞬间从主动请战的年轻驾驶变成了好似在向长辈征询外出许可的小学生。 客观来说,放自体携带有强干扰能量的卫平戎去与哈瑞斯的改造战队对抗,如果能忽略双方数目实在不对等这个因素,卫平戎的确是迎战的最佳选择。 假如顾江初此刻尚在场中,并且疑似暗中组建了第三方力量的智能助手们不再干出战斗期间坑所属者的妖蛾子,那么经历过磨合训练的两人将会是迎战中坚力量。 哈瑞斯想拿光明号做他改造战队的实验项,反过来,他的队伍也能成为两名年轻人的实战关卡。 然而问题就在于,第一,改造战队的人数数倍高于卫平戎,这个客观因素实在不容忽略,第二,能与卫平戎打配合的顾江初此刻下落不明,刻托虽然知道伊恩的大致动向,明白对方故意把顾江初引进空间光圈是在实行他们的计划,但穿越时空乱流期间受到的定位干扰难以想象,他无法联络上伊恩,更不知道计划进行状况是否良好,对方能不能赶在事态更糟前归来。 “我们不能放你去冒险。” 在安洁就卫平戎的请求作出回应之前,内部公频里有另一位长辈回答了他。 对方说话不遮不掩:“江初不在,你的就像把没了鞘的刀,我们谁都不怀疑你的能力,但哈瑞斯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你一露面,多半会被重点照顾,他手上有你的原始数据,知道怎么才能更好的刺激你,我们已经让江初从眼皮底下被带走了,绝不能叫剩下的幼崽再被当面侵扰一回。” 说话的长辈年纪已逾150岁,正值壮年,他们一族要到三十岁才算正式成年,顾江初和卫平戎这样的晚辈落在他眼中,就是应该还要继续享受未成年保护法的幼崽。 卫平戎一开始甚至没意识到那声“幼崽”是在说自己,他自对方话里听出关切,心尖微微一热,正要继续说什么,就见一个消失半天的坐标在显示屏上轻轻一闪。 所有想说的话一时都忘光了,仿佛大脑忽然断片。 卫平戎紧紧盯着坐标短促闪烁了一下的位置,那一点象征扫描网捕捉到目标机甲的光芒转瞬即逝,简直像光影形成的错觉,他却不敢也不甘将它忽略,期盼着它能再次闪烁一下。 那是顾江初的机甲坐标。 战时全员位置信息共享,注意到这份异动的自然不仅卫平戎一人。 “……是江初吗?”公频里有人问了一句。 只晃了个虚影就又消失的机甲没有给予回应,但改造战队团成的“蚁球”又动了。 经过几轮己方机甲的自我牺牲,之前看着还体积可观的“蚁球”已缩成了不足原先一半的大小。 牺牲带来的回馈也是丰厚的,他们此刻虽然还不至于逼到光明号一众近前,但第一波具有规模的片状干扰能量已扫进场内,拿改造战队当人肉防护罩使的海盗紧随其后。 封锁线突破口处的一架小机甲先结结实实挨了一回干扰扫荡,操作系统出现指令响应迟缓现象,这让他在拦截海盗的粒子炮和导弹时显得力不从心,一枚导弹被漏了过去,在光明号的外装甲边缘炸开一朵夺目的高能烟花。 这是继封锁线破了后的第二个不详信号。 也就是此时,哈瑞斯忽然在可链接双方的外部公共频道内开了口。 “诸位,瞧瞧我为你们带来精彩展示。”哈瑞斯说,“你们在看了我的作品们的表现后,还坚信我这些年的坚持一定是错的吗?” “怎么?”方才开口的“150长辈”接话,“你这是还指望我们为你的非法造物和送来的导弹喝彩,给你鼓鼓掌?” “你对导弹很有意见,这点我可以理解,毕竟谁都不爱往自己眼前招呼的杀伤性武器。”哈瑞斯很通情达理似的说。 接着,他话音一转:“可我的理念有什么过错,我的造物们凭什么不值得你们去喝彩?殿堂本就是为了探索进化可能而建立的组织,只是有些人在进化的力量面前畏惧了,有些人深深痴迷进化的无限可能性,还有些人暂时选择保持中立,他们认可进化带来的优势,也认为进化中确实潜藏风险——我恰好就是这其中的第二类,我比你们先一步领略到进化的美妙,意识到风险远不如进化能带来的那些东西值得重视,你们只看到了这些试验品的攻击性,可我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这疯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150长辈”发现自己难以跟上哈瑞斯的思路,深感常人不可与偏执狂思维同调,他切回己方内部频道嘀咕了一句。 “他在为他走偏的路沉醉到无法自拔。”安洁声音不带多少感情的评价了一句,朝仍在外部公频内进行观念输出的哈瑞斯投去一瞥。 “宇宙中的任一物种生来都有自己的起点,这起点的高低取决于他们的运气和基因,首先得由运气来决定他们能诞生在哪个种族,接着,才是由携带基因来决定他们的基础数值高低。”哈瑞斯说,“我昔日的同僚们、朋友们,你们一定都听过那句话——‘你为之奋斗一生的终点可能不过是他人天生的起点’——这话听着多可悲,是不是?可这不也正是我一心钻研进化的目的吗?我为他们改造身体,替他们改造基因,从起点上给他们全新的数据,让他们轻松登上以他们的原始数据终其一生都没法抵达的高地,这……” “这听着就像我们还要为生来就缺乏自主的生活感谢你似的。” 先前是安洁意外遭遇卫平戎截话,这时轮到哈瑞斯在外部公频内被抢白。 比起“被抢白”这件事本身,更让人在意的是接话者用的人称指代词——“我们”。 “等等,是我看错了吗?”光明号这头有个年纪稍轻些的船员在频道里问,“我怎么看通讯提示标,这句反问是从他们自己的通讯网里漏出来的?” 没人回应这句问话。 在他出声之后,对战双方竟同时在内外通讯频道中沉默下来,就连前行的海盗和改造战队都奇异的中止了片刻行动,仿佛后方传达的指令临时有变。 破开这沉默局面的是一束蓦地自海盗主舰□□出的光。 封锁线附近的机甲们同步发出高能预警,但高能光束的扫荡轨迹却远远偏离了光明号一众,它由海盗主舰对外放出,瞄准的却是己方友军机体,围在他附近的一队护卫机避让不及,瞬间炸成了一团连环火! “怎么回事?!” “要在战场上中止合作吗?!” 海盗们为这突发变故惊昏了头,炮口都不知道该向谁对准,乱作一堆。 主舰指挥室里的孤芒接连收到了哈瑞斯三通呼叫,却一道回应也无,哈瑞斯呆在自己的小指挥舰内,主舰向己方机体开火的那一刻,他和孤芒之间的通讯屏就因受到强干扰而关闭了。 仅剩的一半血肉之躯上,“单眼皮”顽强地跳了跳,哈瑞斯发觉事态的发展可能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滋滋。” 信号对接时的调频音响起,哈瑞斯与孤芒间的通讯屏再度亮了起来。 哈瑞斯的眼皮跳的越发厉害,他看着已经呈出一个人形轮廓虚影的同盟:“孤芒?” “唔。”屏幕那头的虚影应了一声——以一听就迥异于舰船原主人的声音。 “抱歉让你失望了。”声音主人没什么诚意的道了个歉,“不过这也该怪你自己,毕竟我回来之前也没想到,你居然拿海盗舰船当仓库,把‘超智能’们放在了这艘舰船上,让我赶了个正着。” 随着话音渐落,信号调频完毕,顾江初的面孔出现在屏幕后,他直接把海盗主舰的通讯频道改为了公开不加密,让在场每一台通讯设备都实况转播了他的一个耸肩。 “各位好,不小心退场了片刻的我又回来了。” 或许是刚刚接收到的一切对顾江初造成了一些影响,也有可能是加紧开拓出的新能力运转方式正无形中牵引着他的言行,总之此时归来的他给人感觉不同以往。 但当那双眼睛与他的亲友们对上时,里面流出的关切让他看起来还是平常模样。 隔着通讯屏,顾江初远远确认了一遍他的亲朋好友们都还好,目光在卫平戎身上停留得格外长一些。 卫平戎看见顾江初的嘴唇动了一动。 对方无声向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回来了”。 后面还跟着一句“打完再聊”。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啦,非常感谢至今不离不弃的小可爱们 第64章 “打完再聊”四个字由顾江初就这么说出来, 好像接下来的战斗轻巧如一盘快速竞赛类的终端游戏, 是个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 而从他对卫平戎说出这句话算起, 到临阵反水的整个“超智能”队伍侵入海盗主舰所有系统, 先不由分说向“己方”队伍开火,在冲破海盗阵型后再逼向腹背受敌的改造战队,整个战局扭转所耗时间,竟真的与一场终端游戏差不了多少。 哈瑞斯最为疯狂的一个改造方案里,也不包括“被造物背叛”这条, 因此他在“超智能”们公然挑衅自己的控制权时惊怒极了, 抬手就要启动把控在自己这里的远程枢纽。 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手持型粒子炮筒预热的声响。 “我不建议您这么做。”机械副手的声音平静如往, 他对准主人的炮筒口也举得稳稳当当。 假如不是炮口内已隐约可见蓄能时的灼热光芒, 哈瑞斯觉得对方端着手持炮的样子与托酒盘时没什么两样。 自打刻托作为“探路石”被派遣出去后, 跟在哈瑞斯身边的副手便一直是这个“刻托二号”, 他盯着机械副手的脸看了小半晌, 发现自己居然记不起来对方的具体编号。 一个上一任下岗后随便选出来充数的顶替品而已,仓库里能替换他的人工智能足有两打, 谁又会特意去记住一件随时可换走的物件叫什么呢? 哈瑞斯看着他, 能够想到的只有:“对了,这也是个‘超智能’。” 痴迷进化与改造的科学家在他认定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撞了墙也只想着爆破, 从没想过要回头。 他苦心钻研有关顾江初的一切资料, 自认已对这件少有的“美品”各项数据了如指掌,然而现实狠狠回给他的自大一记耳光,让他直到败在了自己认定为“废品”的造物上, 方才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错。 “你的精神力拥有的并不是单纯的镇静效用。”哈瑞斯从小指挥舰中被带出来时,他的目光好像具有某种强粘附性,一在人群中发现顾江初的身影,立即牢牢贴在了顾江初身上。 顾江初平静迎上他的视线,身后站着化作人形的伊恩。 能量拘束环是囚徒俘虏的标配,哈瑞斯已经戴上了它们,却完全没有被俘的自觉,他盯着顾江初的眼睛异常闪亮,脚下还朝这边连走几步……然后被两支光束枪的枪口顶了回去。 “除了能量运行轨迹相近的精神场间契合度极高外,拥有同一基因型信息的精神场也交互性良好。”哈瑞斯胸口直抵着枪口,姿态活像准备英勇就义,而他表情又十分狂热,像个距反社会成功就差一步的危险分子,“这批‘超智能’反馈给检测仪的数值响应薄弱到不值一提,按着原始数据,他们本该连远程交互感应都做不到,但现在我不用检测仪都能发现,他们之间出现了稳定的感应链——是你把它建立起来的,对不对?也只能是你,只有你的精神力既作用范围宽广,又和‘超智能’们存在共性,享有部分相同基因信息。” 顾江初不置可否地看着哈瑞斯,没对这话回予一词。 哈瑞斯心里已经有了正确推断,也不是真的需要再由顾江初来开口确认。 他不过是心里憋不住话,还脑回路实在与常人迥异,把孰优孰劣已成定局的战场当成报告会现场使。 “让我猜猜你做了什么?”哈瑞斯说,“你最初可能什么都没做,是你和伊恩——听说你给他在殿堂数据库里登记的名字是‘巧克力’——你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还经历过多次精神场叠加,他就在这一次次精神场叠加中无知无觉的受着你影响,直到他对于‘情绪’的感知越发鲜明,突破了系统原先给他设置好的框架,甚至拥有了高于设置的自主权限,然后他记录、模拟着你带给他的感觉,并试着用他增强的感知力去联络其他‘超智能’,再和他们一同利用我的过度自信策划了这次反叛。” “如果我的推断不错,你应该也是在被特意卷进时空乱流后才知道的这点,‘超智能’们通过时空乱流中的过往影像让你相信他们所言非虚,再动用某种只有你们能领会的方式让你摸到同时远程影响整个‘超智能’的窍门,然后,从乱流中归来的你和伊恩被直接定向传送到了存放‘超智能’的仓库,一个释放在舰船内部的临时屏障就能帮助你们隐匿行踪,孤芒都还没意识到他的船上发生了什么,等他觉察到不对时,系统入侵都完成了,他的船就这么易了主。” 刚说及智能助手的自主权限已超过权限框架,对方还隐瞒了该信息,开始擅自模拟起所属者的行为时,数双夹带着怀疑的眼睛不约而同扫到了伊恩身上。 伊恩与迎接哈瑞斯目光的顾江初一样坦然。 他礼貌的等哈瑞斯把长篇大论说完,才就对方的前半段话语内容作出辩驳:“我必须要阐明的一点是,尽管我隐瞒下了‘自主权限已出界’这条重要信息,但我从没想过要做任何对江初不利的事情,即使是这次的战时关闭反引力装置,也是预先做过反复计算,在确保江初安全的前提下才予以实行。” 话说得漂亮,就目前情形来看,好像也的确是那么回事。 投来怀疑注视的几名长辈还没对这番自我辩驳表态,就被头也没回的顾江初忽然插了句嘴。 顾江初说:“嗯,我相信你……哥。” 最后慢了半拍才跟出来的那个称呼好似具有魔力,是个能以说出者为圆心辐射向四方的石化咒语。 不管是伊恩还是面上犹带怀疑的长辈,还是正通过远程通讯屏看着这一幕的对象,统统被顾江初这一声“哥”给叫愣住了。 而放出这句咒语的顾江初倒像个没事人,哈瑞斯的推断基本与事实相符,他拼着一股不知道哪里——可能是基因里——冒出来的冲劲一举收了整个“超智能”,借着一次大面积的精神交互临时提升了他们全体的自主能力,助他们脱离哈瑞斯的操控。 这事听上去很牛,此刻站在这里的顾江初看上去也颇具“高深莫测”风范,但他自己知道,他这会其实就是个外形看着还行的“豆腐渣工程”——他的精神力已经差不多又要到头了。 “妈。”不再和哈瑞斯四目相对,顾江初收回视线,叫完才认过亲的兄长又叫妈。 他喊了安洁一声后轻轻抿了下嘴唇,仿佛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安洁远远隔着通讯屏看了他的表情一眼,就大致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过不去的疙瘩。”顾江初对着安洁暂时看不出喜怒的脸,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但我真的没法放着不管。” 安洁在屏幕那头深深叹了口气:“总之先回来吧。” 顾江初没动。 “……行。”安洁掐了掐眉心,“至少我向你保证,等你再醒过来的时候他们肯定都还在——你的精神力撑不了多久了吧?快回来,别磨蹭。” 有了这句保证,顾江初才小小露出一个微笑。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看上去是还想要对安洁说些什么,但下一秒,他的眼睛毫无征兆的一闭,直冲着通讯屏朝前栽了下去。 得亏伊恩就紧跟在身后,捞人捞得眼疾手快,才让顾江初免于险些砸在通讯端上破相的厄运。 也就是在顾江初栽下去的那一刻,在光明号里被困了全程的某个人从驾驶位上弹了起来,他猛地一站却没站直,方意识到身上的安全防护装置还没解,又手忙脚乱给自己去除了枷锁,匆匆忙忙出了驾驶舱,直奔终于解禁的对接轨道而去。 等顾江初再醒来时,已经又是十二小时后的事情。 刚睁眼的那一刻,顾江初整个人都还有些断片,他的大脑空置了片刻,什么也没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就睁着眼睛躺在那里,直到五感慢慢回笼一半,叫他听见了耳畔浅浅传来的呼吸,他缓慢眨了下眼睛,朝呼吸来源处偏头。 卫平戎正躺在他身边,侧身面朝向他,醒着。 顾江初:“……” 猝不及防对上卫平戎直直看着自己的眼睛,顾江初发现自己光是五感回笼了还不够,他的词汇库莫名其妙下线了,叫他对着卫平戎的眼睛,愣是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早?”费劲在空空如也的词汇库里搜寻了一下,顾江初憋出一句问候,同时目光不动声色的在自己和卫平戎身上扫过,这才注意到他们的穿着都非常“坦诚”。 “不早。”卫平戎回应了这干巴巴的问候,就着侧身姿势手臂一撑,顾江初只觉得自头顶上方洒下的光亮蓦地被挡走一半,卫平戎便已翻身到他身上,他被圈在了对方双臂撑出的一方空间里。 顾江初从这个姿势中觉出了一点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扎【手抖把定时点成直接发布了orz 第65章 被他人撑在上方居高临下看着的体验还是头一回, 顾江初的第一反应是危险, 他身体甚至为此紧绷了一瞬, 但随着他再看了低头注视他的卫平戎第二眼, 与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投出的目光一碰,微微一顿后,他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并抬起手,先小心抚上卫平戎略显锋利的下颌线条, 再顺着对方的下颌向上抚了上去。 卫平戎在顾江初的手贴上自己面颊时偏了偏头, 那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往顾江初掌心里蹭了蹭。 他不发一语, 做完这亲昵的小动作后就又恢复安静, 仅用那双乍看情绪表露不明显的眼睛继续看着下方对象。 顾江初的手没有在卫平戎脸侧停留太久, 他缓缓摩挲了下掌下几乎没有多少脂肪填充的面颊, 手缓缓上移, 最后停在卫平戎发顶,手指微微分开, 穿插/进对方一看就无暇打理, 略显凌乱的头发里。 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返回的光明号,顾江初还是在看到卫平戎之后才意识到当下身处环境, 认出了这里是他们那个“二合一”的宽敞休眠舱。 他已经回到了他和卫平戎的休息舱室里。 虽说没法回溯时间, 去看看他倒下的那段时间里具体都发生了些什么, 但顾江初多少也能猜到,他俩这身“坦诚以待”的装扮应该都是卫平戎打理的。 “我回来了。” 轻柔拨弄着卫平戎的头发,顾江初低低重复了一遍这句他已说过两次的话。 卫平戎眸光一闪, 嘴唇动了动,顾江初看着他张开嘴,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了,却没等来预想中当有的声音。 顾江初只等到了属于另一人的体温和体重。 他结结实实承住猛地压下来的卫平戎,才刚环过对方身体,肩膀蓦地一痛。 那痛觉其实并不强烈,像长着尖牙的宠物闹着玩似的咬了你一口,并在咬住后还不肯松口,把尖牙抵在皮肉上不轻不重地压着。 由于卫平戎是一口咬在了顾江初左肩,被他咬着的顾江初不得不朝右侧过头。 顾江初的左手还插/在卫平戎头发里,按着人在致命处受威胁时的条件反射,他本该下意识的把那埋在左肩的脑袋推出去。 但他没有。 他的手依旧稳稳当当放在卫平戎发顶,指尖是放松的。 卫平戎感到头上传来阵阵柔和的牵拉感,明白这是顾江初在拨弄他的发根。 “对不起。”顾江初揉着卫平戎的头发,“我让你担心了,抱歉。” 抵在皮肉上的牙尖缓缓蹭过下方表皮层,又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安静了一会,卫平戎才松口,改换自己的脸蹭了上去,侧枕着顾江初的肩膀。 “这十二个小时里,我一直都想这么咬上你一口。”卫平戎的声音很低,因为埋首在顾江初肩上的关系,还显得有些发闷,“我想了好几次,还想伸手来骚扰你,但最后都忍住了,” 因为怕吵醒你。 十二个小时有多长呢?它足够什么都知道一点,但又什么都知道的不完全的卫平戎捋清所有重要事件前因后果。 顾江初和“超智能”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安洁当年遭遇的非法基因信息窃取,以哈瑞斯为首的进化极端推崇者及殿堂研究所的内部分歧……它们统统在卫平戎脑子里过了一遍,由长辈们和智能助手们交替着说过他听。 他在这“十二小时”的前半段里,感到自己的大脑仿佛成了个只具备存储功能,而不具备信息处理能力的纯存储器,所有听到的信息都被他好好接受,但也仅是存放进了脑子,他一听即放,大脑仅剩的那点处理能力都放在了唯一的一件事,或者说是唯一的一个人身上——顾江初。 理智上,卫平戎知道顾江初是真的回来了,人就在躺在他眼前,那碍事的外衣鞋袜都还是他亲手帮忙脱的。 可情感上,或许是顾江初的当面消失那一幕带来的刺激太大,卫平戎已经接触过了归来的对方的身体,杯水车薪似的碰触却完全不够填补他心里的空,让他总想再多碰碰这个人,把昏睡过去的顾江初摇起来和他说说话,甚至咬上一口,拿口感和温度确定这人真的是实体。 他话只说了三分之二,最后的担忧隐没喉间,没有真正说出来。 然而顾江初听懂了。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收紧了些环着身上这人的手臂,顾江初把偏向右侧的脑袋又努力转回来了一点,他有些费劲的在卫平戎头顶落下一个吻,同时放在对方后背上的手顺着脊柱一节一节按了下去。 卫平戎的脊背无意识弓了一下,在顾江初手下曲出道流畅线条,顾江初的掌心触上这条漂亮弧线,他心思猝不及防一歪,原本单纯出于安慰的抚摸立即显得别有深意起来。 幸好,卫平戎还满心沉浸在名为“失而复得”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顾江初的异状。 “对不起。”卫平戎喃喃对顾江初道了歉。 顾江初一愣:“你向我道什么歉?” 卫平戎又安静下来,没接话。 顾江初本以为这个话题要就此无疾而终了,他半晌后听卫平戎又低声道:“为我的无能为力。” 自亲眼看见顾江初在面前消失后,卫平戎先是对胆敢带走顾江初的对象感到愤怒,随着那阵来势迅如疾风的恼怒慢慢沉寂下去,他发现自己的愤怒没有真正消除,只是释放方向由外转内。 他开始恼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从见到顾江初起,他就一直处在被动接受帮助的位置,是饱受照顾的那方。 靠着顾江初,他才解开了自己的身世之谜,才获悉了潜藏在自己体内多年的那股能量。 他本以为磨合训练是个好的预兆,经过了磨合训练的他将不再是个连如何操控能力都不知道的家伙,终于也能在要紧关头也帮上一些忙。 是他想错了。 当敌袭骤然降临,顾江初当着他的面被带走,他仍然是那个初识第一天就从观海崖上掉下去的自己,无力得出奇。 “我还是帮不上任何忙。”卫平戎呼出的小气流喷在顾江初肩膀上,让那块肌肤平白升高了三度。 顾江初揉揉他的脑袋,仔细调整过角度,又在他额发上亲了一下:“应届毕业学员都还有实习期,哪有刚上岗就能像正式工一样的呢?” 这是句蹩脚的安慰,但好像只要是从顾江初嘴里说出来的话,不管有多稚拙,对卫平戎来说都应用效果良好。 卫平戎稍稍撑起了点身体,凑过来回给顾江初一个亲吻——位置更加正确的那种。 无论如何,这个人真的回来了,他想。 只要人是切实存在于身边,自己最为畏惧的分离没有到来,卫平戎便觉得一切又都还不算糟糕,他靠回顾江初肩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像把一腔沉重心事都一同呼了出去,身体也随之放松许多。 顾江初觉出他身体的变化,知道蹩脚的安慰被听进去了,唇角便也翘起一点弧度。 然后他发现自己有点怀念手下消失的那道漂亮弧度。 地点是他们的专属舱室,细化到具体位置,是他俩“二合一”的休眠舱,时间尚且不知,但想来这个时间节点,除非他主动走出舱室与众人打招呼,让大家都知道他已经从昏睡中醒过来了,应该也是没有谁会主动来叨扰,亲友们都会自觉留出安静空间供他睡觉。 而时间地点正好,也不担心有谁来打搅,双方还连“穿着”都挺合适做些亲昵温存之事的…… 心念一动,顾江初的手便已滑向了“非礼勿碰”区域,卫平戎一开始没觉出不对,被他摸了两把,才后知后觉到一点滋味,继而身体局部肌肉绷紧又放松,翻身平躺,微微仰起脖颈,露出由下颌至锁骨一线的流畅弧度。 “对了。”顾江初办“正事”办到一半,不知怎么又分了心,他突然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在‘千变万化’这一项上只继承到了精神场,没继承到S77一族的身体操控能力?” “唔。”卫平戎脑子已经有点混沌了,他守了顾江初十二小时,自己都没怎么睡,这时迟到的困意才渐渐上头,已能预料到“正事”结束后他会有一场好眠。 他好歹还是听清了顾江初在问着些什么,模模糊糊应了一声。 顾江初于是又说:“其实关于我的能力,还有个笑话,我现在讲给你听吧?” 卫平戎:“……” 怎么……办这种事办到一半还带讲笑话的? 卫平戎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他茫然看着顾江初,就听这半途开始东拉西扯的家伙说:“我第一次接触殿堂的时候,就知道我妈可以自由操控身体变形了,并且一直很期待我也能做到相同的事,但我妈知道我只有精神场可变性高,身体结构还是更近似于人,没有继承到他们一族奇特的身体结构,所以她就哄那会才五岁的我,说我还太小了,现在看不出能力高低,至少得等到青春期,才可能自由操控身体部分进行变化。” “然后我就盼啊,盼啊,终于到青春期了,你猜怎么着?某天早上起来,我真的发现自己好像身体局部发生了变化……就像现在一样。” 卫平戎:“……!” 作者有话要说:没两章啦,么么扎 第66章 由于某顾姓流氓的“笑话”过于曲折, 真准备认真听笑话的卫平戎被这惊人发展狠狠撞了下腰, 在又二十个小时后, 他和终于“昏睡完毕”的顾江初一起走出舱室, 面上带着淡淡疲惫,与身边一看就神清气爽的顾江初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也不多休息会?”顾长云是最先碰见了儿子和卫平戎的对象之一,他刚一看见顾江初,就用关切的目光把儿子浑身上下扫了个遍,但这句问候却是冲着卫平戎去的。 料想到卫平戎应该是照顾了顾江初很久, 顾长云理所当然把卫平戎的倦容当成了照顾自家儿子照的, 他再一瞅两个孩子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 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没错, 是以, 本该给顾江初的问候也就拐了个弯, 直奔“操劳”了几十个小时的卫平戎而去, 实事求是的说,过去的数十个小时里, 卫平戎的确是在为顾江初操劳, 就是前半段的操劳内容与后半段的“操劳”不太相同。 顾长云没能领会到其中差异,身为当事者的顾江初和卫平戎对此心知肚明。 顾小流氓纵然在私密场合里越来越擅长调戏人, 还无师自通了不少新花招, 但在面对长辈, 尤其这长辈还是自家亲爹的时候,他那好似具备某种拆卸功能的羞耻心就又“啪唧”一下扣回了体内对应模块里,让他在顾长云面前略略低了头, 露出一点心怀愧疚的表情:“是我把他吵醒了,我想起来看看登舰的‘超智能’。” 听儿子说是对方把卫平戎给吵醒了时,顾长云摇了摇头,看那架势,仿佛已在心底酝酿好了一篇关于“该如何懂得体贴人”的即兴发言稿,然而“超智能”一词入耳,他表情微微一变,登时显得一言难尽起来。 除了安洁之外,顾长云大概是整艘光明号上第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超智能一众的对象。 但面对亲近超智能们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异样情绪不宜表露过多, “他们在技术部。”须臾间收敛好情绪,顾长云说,“为了确保他们的身体内部的确没有异常模块残留,他们每个都需要经过一轮精密检查——就像当初留下刻托时做的那样。” 顾江初捕捉到了顾长云瞬间的情绪转换,但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谢过亲爸的指路,又和卫平戎一同回答了几句对方的问候,接着,他便带卫平戎朝技术部方向走。 “刚知道自己和整个超智能系列都具有亲缘关系时,我都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顾江初低声对卫平戎说,“对于我爸来说,等于他骤然多了一群连亲缘关系都不具备的便宜儿子。” 顾长云需要的时间只会更多。 领会到了顾江初的未尽之言,卫平戎试着把自己代入了顾长云的位置,畅想了一下假如是他忽然听闻自己多了一群没有亲缘关系,但和他的伴侣及孩子具有相同基因型的“儿子”…… 仅是做个假设就叫人难以应对的酸爽感溢满了卫平戎的心胸,他深深体会到了顾长云的不容易。 “……嘶。” 联想联得太出神,卫平戎抬腿上运载机时没留意控制步幅,像往常一样自然提膝抬腿,结果腰至腿根一线立即向他发出了抗议,让他不可避免的抽了口气。 尽管卫平戎的倒吸气声不大,如果不是与他距离太近,这动静几乎能完美混进他的正常呼吸声里。 可顾江初恰好就是离他很近。 “怎么了?”顾江初循声回头,最靠近卫平戎的那条手臂已递了过去,他像个能自动校准并找出最舒适角度的人形拐杖,在卫平戎回答之前,自个已进入角色,接过了卫平戎半边体重,让这人靠着自己。 心底刚刚做角色代换时涌出的酸爽感宛如已从精神层面渗入了现实层面,卫平戎的不可言说之处一阵发软,他没吭声,只以不带多少怨气的眼神瞅了顾江初一眼。 顾江初便秒懂了他的“不可言说”,这罪魁祸首蓦地有点心虚,又不可能把这份倦怠感给换到自己身上,遂只好手上扶着人的动作更加温柔小心。 上了舰内运载机后,临入座前,顾江初还给卫平戎调整了座椅的柔软指数,倒是让卫平戎不太好意思起来。 “没关系。”卫平戎感到顾江初有点过于细致了,他拍拍顾江初手背,期望能缓解一下对方的不放心。 “可我觉得有关系。” 顾江初基本是秒接了这句话,反正卫平戎就从没有能拗过他的时候,再一次提出异议被驳回后,卫平戎也就没再继续进行他意志力十分薄弱的抗议,一切对顾江初听凭。 与正在技术部里排队接受检查的超智能们见过面,和俨然已成为“超智能”之首的伊恩及刻托交流过检查详情,又接受了来自一众新认的兄弟们的围观,顾江初在超智能这里打过卡后,转头就又去了长辈们那里。 他首先找到安洁,为自己自作主张的行动道了歉, 顾及到接下来应当是母子谈心环节,卫平戎自认继续跟着不太好,他在顾江初和安洁开始说话前寻了个由头暂时离开,去一旁的休息室里等谈话结束。 “难道我还能说你什么吗?”安洁看着就差没把“你随便骂我吧,我是来乖乖认错的”几个字写在脸上的孩子,无奈又好笑,“快把这副表情收起来,活像有谁准备揍你似的。” 顾江初没收表情,还是杆子一般杵在那里:“你不生我气吗?” “怎么,赶着到我这里讨生气来了?”安洁挥了挥手,她遥遥望了眼技术部所在方向,仿佛目光能穿透闭合的金属门和半个舰身,一路看见正位于那里的“超智能”们。 眼神短促复杂了片刻后,安洁再看向顾江初,眼底神色已一切如常:“我确实对他们心怀芥蒂,不想看见他们的出生,但出生本就不是能容他们选择的事,他们直到今天,通过你,见过伊恩,才知道真正的‘自主’是什么样的,平心而论,向一群过去连‘自主’都不明白的毛孩子去计较他们的诞生,是我在钻牛角尖——因为我找不到真正的罪魁祸首在哪里,没法向这真正应当撒气的对象撒气,所以近在咫尺的‘超智能’才成了我的怒气转移目标。” “那现在呢?”顾江初轻声问,“哈瑞斯已经找着了,就关在光明号的 内禁闭室里,所以……” “所以我没必要再去迁怒同样无辜的对象。”安洁伸手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一下,给对方喂了颗定心丸,“要说让我一下就毫无心理负担的接纳他们,甚至真的拿他们当自己的孩子看,这当然不可能,说出来你都不会信,但至少我能要求自己尽量别带有色眼睛去看他们,做到彼此相安。” 安洁能够完全不勉强地说出“彼此相安”,已足够让顾江初欣慰又惊喜了,就是“你都不会信”这个可信程度形容叫他觉得怪怪的。 没容顾江初就“怪怪的”展开深层联想,安洁认为有关她对超智能们的态度问题已算是翻了篇,她把话题转到哈瑞斯身上,向顾江初提了提在对方“昏睡”的这几十个小时里发生的几桩要事以及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假如不是遭遇了海盗的航道拦截,按着原定计划,光明号此刻应该已经顺利返回了中央星,而顾江初和卫平戎则该已经去到了星航学院报道。 现在,有了突袭事件一搅,所有计划被迫向后推迟,还新增出了战后收尾,安排超智能,联络殿堂本部商定如何处理哈瑞斯等一系列新工作。 “那我需要做什么?”顾江初听了半晌,发觉好像没听到有关自己的部分,忍不住问。 安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和小卫当然是回中央星啊。” 被亲妈“不然还能做什么”的眼神一扫,顾江初顿感自己问了句废话,同时,他意识到,在长辈们的计划安排里,一开始就没包括他和卫平戎。 该如何料理哈瑞斯也好,殿堂那头的事务将怎么处理也罢,光明号上的长辈们一致认为,让顾江初和卫平戎去继续深入接触这一切还太早。 “别忘了你还是个学院一年级生,小卫至今还没拿到他的毕业证。”顾江初临出门前,安洁在他背后如是说,他回身去看对方,对上了一双充满温暖色泽的眼睛,”安心再去体验几年学院生活,像个普通小年轻一样好好谈恋爱吧,未来有的是需要你们忙碌的时候,现在就大大方方去做点闲事。” 静静在安洁的注视中站了一会,顾江初应了声“好”,他继续朝外迈开步子,去休息室叫了卫平戎。 听见磁控门平稳侧滑开的响动时,卫平戎正好从终端屏幕上抬起头,他认真端详了一下顾江初的表情,发现进门的对象看起来有些严肃。 难道是谈话进展不太顺利吗? 卫平戎很操心的想着,就听顾江初说:“收到了一个重要任务。” 卫平戎便下意识地坐直了些身体,问:“什么任务?” 顾江初继续保持着一脸严肃,说出来的话却拐了个足有一百八十度的弯:“我妈要求我们不要操心,不要多想,要求我好好和你谈恋爱。” “……” 方意识到自己又被姓顾的家伙给口头坑了一回,卫平戎低头瞥了眼自己还悬在终端上方没收起的小屏幕,他说:“好巧,我这里也收到了一个任务。” 顾江初向屏幕投去好奇一探:“唔?” 卫平戎便调转了屏幕方向,将投送比例放大,大大方方让他看了全屏。 那是一条林荷发来的星际消息。 卫平戎:“小婶说小叔下周刚好轮休,能在星内呆上三周,想请你去家里吃饭。” 某种常言不可阐明的紧迫感当即刺中了顾江初,让他原本闲适的表情一凝。 卫平戎非常轻巧的咳嗽了一声:“这个任务对你来说很有难度吗?” 罕见的被反调侃了一回,顾江初不动声色收住情绪,他想了想,上前两步,自然坐到卫平戎身边,赶在对方反应过来前飞快偷亲了一下。 “不。”偷亲完毕的顾江初面色自若的答,他顺手还扣住卫平戎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指穿插/进对方指间,让双方十指相扣。 不过是名为“吃饭”,实为见父母的一顿特殊聚餐而已,虽然紧张可能难以避免,但这件事寻根究底,有什么可怕的呢? 难道还会有谁能将他们给拆散吗? 顾江初为自己脑内冒出的念头失笑,他摇摇头,继而挠挠卫平戎掌心:“我们可是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文=3= 明天应该会有一两章番外 第67章 番外一 刚听说自己即将和卫平戎的小叔小婶正式见面, 隐约预感到将是一场挑战时, 顾江初应声的口吻坚定而自信, 他还搬出了“天生一对”来给自己增加良性心理暗示, 然而,随着聚餐之日正式来临,距离他和卫天诚夫妻见面就差那么几个小时,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感觉不太好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小婶, 小叔也在视频通讯里见了至少两回。”卫平戎声音无奈, 过去的短短十多分钟里, 他已经看顾江初在他面前来回溜达了好几轮。 这临阵才紧张起来的家伙双腿像上了永动器, 不知疲倦地在房间里踱步, 引得卫平戎总忍不住要低头去看那一块地面, 疑心地砖都已被顾江初给蹭光亮了几分。 “这不一样。”听见卫平戎的话, 辛勤“工作”半晌的顾江初牌蹭地机终于消停片刻,他在卫平戎身后止住脚步, 长臂一伸, 从椅背后方绕过去,虚虚抱住了坐在椅子里的人。 卫平戎本是个“正襟危坐”的姿势, 他在自家椅子上坐着时也不显放松, 腰背挺直, 这时受了顾江初一揽,他的后背先是顺着拉力直直往后一倾——活像块被风吹倒的人形立牌。 而后,他才在顾江初暗示性的拍抚下缓缓放松了肩背, 让自己把部分体重交给对方,靠在了顾江初撑起的“人肉支架”上。 “哪里不一样?”卫平戎靠稳了顾江初后问。 “叔叔先不说,之前见到阿姨,是我到你家来做客,用的是‘好心邻居’,‘热心朋友’这类身份,可待会我们要去的是叔叔阿姨家,我今天用的可是‘拐走他们家孩子的家伙’的身份,场合地点不同,身份不同,心态当然也不同。”顾江初回答完卫平戎的问题,看着仰头望向他的对象。 卫平戎原以为他还有其他话要说,正耐心等着,就见顾江初的脸忽的在眼前放大。 顾江初双臂支撑着卫平戎,后背微微弓起,就着两人高低相错的姿势俯身,飞快亲了卫平戎一下。 卫平戎:“……” 为这“突袭”短暂愣了下神,卫平戎慢了半拍,才捉住顾江初准备撤回去的手。 眼神暴露了他的意动,同时也透出两分犹豫。 顾江初觉得意动在他预料之中,但他不解犹豫从何而来,顺着卫平戎不自觉偏移的目光方向一看,他才了悟——这人是在介意还大敞着的窗户。 此时正值下午,去卫天诚和荷家拜访的时间是晚上,距离暮色正式降临,至少还有三个小时,午后阳光大好,它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芒,把温暖又明亮的光大把透过全景玻璃窗洒进室内,照的顾江初的小公寓一片透亮。 只可惜,蒙获了这大好日光的对象非但不领情,还觉得它有点太亮了。 “唔。”顾江初嘀咕,“青天白日,高层全景落地窗,确实有点放不开。” 语毕,顾江初朝离自己最近的电器喊了一声:“伊恩?” 理应把控着全家家电的智能助手却没应声。 “伊恩正在休眠,预计一小时又十五分后结束。”属于另一名智能助手的声音响起,刻托在小家电里向顾江初回话,“伊恩认为非特殊紧急时刻里,他得让自己的电量维持在60%以上,才算是机体健康,所以眼下暂时由我接管两间公寓内的所有家电用品——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收尾工作结束后,哈瑞斯由专员押回殿堂研究所接受审判,他埋在殿堂内部的最后两颗“钉子”也被挖了出来,一同受审。 确认过智能核已十分“干净”,没有隐藏控制模块残留的超智能们绝大多数都选择留在了光明号,他们在那上面既能不断接触过去所不熟悉的新事物,汲取新信息,还能学习并锻炼新的行为模式,学着如何更好的与人交互,习惯他们不同以往的高度自主。 而至于伊恩和刻托这两个早已定下了所属者的超智能,他们就像是古时候契约已满期,却和雇主培养出了情谊的家仆,自愿继续保留顾江初和卫平戎的“主人权限”,为他俩服务。 伊恩到底照顾了顾江初那么多年,顾江初那天还石破天惊的喊了他一声“哥”,他和顾江初之间原本也就不太像常规从属关系,因此他心甘情愿留下,尚在众人意料之中。 刻托选择和他一样留下,就是个让人惊诧的意外了。 “我觉得继续这样挺好。”对于自己的选择,被投以讶异目光的新任智能助手仅这么回答了一句。 顾江初的视线彼时在对方和伊恩之间转了一圈,注意到刻托说完这话后就在看伊恩,他敏锐自两位超智能的对视中觉出了一点不可言说,遂最终也真的就什么都没说,毫无异议的任由刻托留下了。 现今,在顾江初和卫平戎回到了他俩位于教育园区的高层公寓后,伊恩和刻托一机一边,各自接管了左右两间公寓里的所有电子设备,必要时还权限互通,临时去给想要执行其他任务的对方“代班”。 顾江初已不是第一回 在自家公寓或隔壁公寓听到刻托及伊恩的声音,他只对伊恩提出的“机体健康”概念表示了一阵惊讶,接着,他便示意过被阳光浸透的窗户,刻托即刻行动起来,指挥外层遮光帘和内层薄纱帘一同合上。 做完这一切后,智能助手还很贴心地问:“需要我暂时退出对于本房间内的所有电器管辖,直到你们通过终端呼叫我时再接进来吗?” 问话问得正经八百,奈何指代的内容实在正经度有限,卫平戎的脸有些热,好像刚刚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温暖光线把热度都留在了他脸上,顾江初倒是泰然,爽快应了声“好”。 于是刻托麻溜执行起指令。 从顾江初和卫平戎的精神场视角看去,属于智能助手的链接就像一层覆在电子产品上水膜,它们悄无声息退下电器,悉数涌向房间外,不到半分钟就撤了个干净。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现在光线没那么亮了,刻托也撤出去了。”顾江初又一次俯下/身,他这回没有“偷袭”,正大光明贴着卫平戎的面颊轻轻蹭了蹭,轻柔而温存,“我们可以‘深入’继续了吗?” 卫平戎的回答是一股拽着他向下的拉力。 可能是应了“运动有助于释放压力”这句真理,当暮色正式降临,头发还半滴着水的顾江初从浴室里出来时,他感到自己心态平和了不少,有种“现在死也是个饱死鬼”了的安定。 卫平戎在他前面洗完——准确来说,是他先帮对方做好了清理工作,把对方送到外间沙发上安顿好了,才复又进浴室去打理自己。 “好了?”听见顾江初出浴室的响动,窝在液体沙发里的卫平戎闻声抬头,他在看见顾江初还滴水的头发时飞快皱了下眉,有意起身去给对方擦一擦,但被顾江初制止了。 “我自己来。”顾江初冲他摆摆手,目光快速扫了他一轮,“你再休息一会,等我全部捣腾完后,我们就该出门了。” 明白顾江初是在看些什么,为了待会不至于在小叔和小婶面前暴露些不太好叫长辈洞悉的东西,卫平戎便又乖乖坐回了沙发里,抓紧时间回复体力。 毕竟都还年轻,被技术干预过基因的身体和自然进化而成的身体一样健康有力,到两人出门时,只要卫平戎不做些过于调动腰胯的大动作,他看上去就和平常无异。 等候在家的卫天诚和林荷果然没看出侄子今日有任何问题,卫平戎回到这间他曾居住了十多年的屋子,只觉得亲切,并第一时间注意到门口升级的安保系统。 林荷注意到侄子的视线方向,温柔笑了一下:“你小叔想过要换房,但我总觉得这里回忆太多,割舍不下,只好从提升安防等级下手了。” 有伊恩当初尽心尽力的收尾补漏,林荷迄今都以为,她是真的单纯遭遇了一场恶性入室抢劫。 顾江初和卫平戎是真相知情者,卫天诚对于事件详情的了解程度或许不如他们多,但以他的位置和关系网,至少能打探到,妻子遇袭绝不仅是运气不佳,遇上入室抢劫这么简单,不然他也不会匆匆派人将林荷转移走。 这个会影响今晚聚餐气氛的话题显然不适合继续下去,顾江初牵头,靠奉上他专程带来的拜访礼把话题带了过去.。 “来就来了,不过是吃顿饭,还带什么礼。” 林荷先朝顾江初拿出的大包小包摇了摇头,碍不过晚辈一片心意,还是把东西接了过去。 她每拿一件,都是虚接一下,卫天诚在一旁自觉伸手,把她拿到的东西都接了过去,尽职尽责扮演着一个挑夫。 趁卫天诚把这些东西交给家用机器人放去储藏室的档口,林荷悄悄对他说:“怎么样,我说这个孩子很懂事吧?” 卫天诚瞅了眼那双充分传递了“反正我很满意”意思的眼睛,觉得一场传统“交锋”都还没开场,他就已经成了个孤家寡人,别说己方阵营,就连站中立的都没人和他一起。 听说了学院舰在星外遇袭一事后,因为心系还没随队归来的两个孩子的安全问题,林荷专门去打探了一番顾江初和卫平戎出星时的消息,顺理成章的,她也就打听到了有关两人的“真爱传闻”。 当代社会,跨族恋尚算新潮,跨星恋屡见不鲜,至于跨性别,则早已是稀松平常的事,谁也不会因为你倾慕的对象是同性就大惊小怪。 林荷发现自家侄子和她很看好的顾江初之间竟还有这层关系后分外好奇,把八卦好事者罗列的“真爱细节一二三”全看了个遍,这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在卫平戎和顾江初正式归来之前,她心底的那座天平已然歪斜。 是以,本是还想好好考察顾江初一番的卫天诚只得“孤军奋战”,他言行还不能过火,不然会经历家庭票数“二比一”的惨淡。 托卫平戎那一看就已被顾江初网得死死的及林荷早早“倒戈”的福,这顿晚餐对于顾江初来说,算是吃的有惊无险。 他虽然从卫天诚身上体会到了某种审视的压力,但那压力一直维持在良好范围内,不显冒犯,也不显高姿态。 “你的父母什么时候返星?”这通拜访临近尾声时,卫天诚若无其事地说,“等你的父母回来了,我们应该再一起好好聚聚。” 听懂他的松口,卫平戎慢慢眨了眨眼睛。 顾江初回给卫天诚一个微笑,如实报了个安洁和顾长云的预估返星时间,他在卫天诚又重复了一遍邀约时悄悄把手伸到桌子下方,摸过了卫平戎的手,嘴上镇定自若地接话:“一定。” 卫平戎轻轻回捏了一下他的指尖,反手与他握紧。 至于卫天诚和林荷为第一次见面就展示了超凡臂力的安洁所惊,林荷出人意料的与安洁十分投缘,顾长云口才上佳,卫天诚和他聊了一晚也不觉沉闷,这便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以为番外一章就足够了,然而没写完,明天应该还有一章,然后这篇文就正式完结啦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68章 番外二&三 番外二 就像所有的冒险故事和超级英雄故事一样, 当迫使主角偏离预计人生轨道的事件终于结束, 一段丰富多彩的旅程正式落幕, 且主角的“起始点”尚算幸运, 没有在命运之神的作弄下灰飞烟灭时,按着故事发展的常规定理——打倒魔王的勇士返回故乡,生活归于温馨又宁静的日常。 及至重新换上学院制服,把象征一年新生的铜色扣章在肩头戴好,“归于日常”的顾江初才恍然间想起, 他最初从贡加兰赶来中央星, 其实是来准备入学的。 “歪了。” “……嗯?” 因为人正在想东想西, 顾江初慢了半拍, 才回了和他说话的卫平戎一声, 他准备扭头去看对方时, 卫平戎的手已经先伸了过来, 两人面对面而站,卫平戎略低着头, 仔细替顾江初调整过一身徽章领口肩章等鸡零狗碎的小物件, 把顾江初自己没留神到细微不整全对到正位。 通过窗帘滑杆控制按钮“看见”这一幕,深感卫平戎替自己减了负的伊恩感慨:“自从卫先生正式和江初住到了同一间屋子里, 我在‘生活保姆’一职上就正式下岗了。” 今天也不知两名智能助手是做了什么协定, 此刻伊恩分明还醒着, 没进入他所谓的“保养休眠”,但他和刻托仍然房屋管理权限共享。 他这番难以界定是欣慰还是遗憾的感慨刚一发表完,刻托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但是相对的。”刻托语气平平地说, “因为自主权限获得了进一步提升,进入你管辖范围的事务同比增长35%,这不能称作‘减负’,充其量只是‘岗位调换’。” 情绪功能模块分明早已被充分激活,然而性格设定使然,与伊恩高度拟人的情绪化表达相比,刻托依旧是个常年表情正经,声音严肃的面瘫。 顾江初听多嘴的尖耳医生麦卡伦提起过刻托曾向安洁打了“感情牌”,但收效十分惨淡一事,他后来对着刻托人形时那张周正有余,温存严缺的脸,忍不住就想:“这能把‘感情牌’打成功才怪。” “容我郑重声明一点。”好像是觉得自己被刻托一本正经的噎了一下,窗帘在滑杆上小幅度左右摆了摆,姿态仿若摇头抗议,伊恩说,“我刚刚完全没提到‘减负’这个词。” “不要仗着权限共享擅自读取隐私数据并公之于众。”刻托飞快接了话,“了解,这段信息已经保存,同性质行为日后不会再出现。” 伊恩:“……” 罕见的体会到了一点何为“好话歹话都被你一个人给说完”的滋味,原本真的仅是随口一感慨——或许还夹了点打趣心思的伊恩无言以对,方才还滑来滑去的窗帘也安静下来。 顾江初和卫平戎有幸围观到了这超智能们和谐相处的一幕,卫平戎那根过去迟钝出奇的“旖旎神经”已今非昔比,他直觉两名智能助手间好像有点古怪,又不敢妄自断言,怕是自己多心。 随即,就听顾江初大大方方地说:“两位,隔壁一整间公寓还不够你俩放闪吗?” 卫平戎:“……” 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放闪”的准确适用范围,卫平戎一时只想到两名智能助手的本体的确都搬去了隔壁公寓,他的大多数用品也都还放在隔壁公寓里,只把日常使用度高的东西拿了过来。 想来,反正两间公寓同层又相近,过去随时放取东西也容易,至于智能助手们,则是伊恩主动和顾江初做的商量。 伊恩想着的是顾江初既然已与卫平戎确定关系,双方多半要同居,情侣生活中出现第三乃至第四个人形生物,多少会给两人带去不方便,是以他和刻托干脆把本体转移去隔壁,日常当个远程电子管家助手,有需要时再本体上阵为好。 顾江初想着的则是超智能们既已不能再看做纯粹的人工智能,从基因上算,他们还是兄弟,他觉得应当还给伊恩和刻托一定独立生活空间。 虽说出发点不尽相同,但最终目的一致,顾江初和伊恩商量好的当晚,每晚并排靠墙的“黑白配”行李箱们就起身化作人形,拎着两只装模作样的空箱子在楼梯间监控下扮作新房客,入住了隔壁公寓。 “放闪”的具体定义终于被卫平戎费劲的扒拉出来时,距离他听到这个词汇,差不多已过去了十分钟。 他投向屋内智能设备的目光免不了带上一点震惊,而不待他发表点什么,仗着那仔细比来也不过就几公分的身高差,顾江初“没大没小”地按了他脑袋一下,顺便帮他压下一小撮十分放飞自我的头发, “我们该走了。”替卫平戎粗整完仪表,顾江初松手时没按捺住他想作乱的心,很手欠地又轻轻扯了扯卫平戎发根。 卫平戎很难抗拒这类来自头皮下浅层神经末梢传递的拨弄感,这是顾江初实践多次后总结出的实用经验技巧之一。 他才拉了两下,卫平戎便幅度不大地一晃头——像只想甩去毛发上黏附异物的小兽,同时抬眼冲他一扫。 客观来说,卫平戎这一眼看得不带任何暧昧色彩,他只是正正经经传递了希望顾江初别继续恶作剧的要求。 顾江初被他眼神一扫,却无端有点心猿意马。 只可惜,“该走了”是顾江初自己已经放出口的话,当下时间着实也已不早,他们是真的该走了。 敏锐从对视中觉出顾江初的情绪变化,卫平戎隐约感到自己又拿回了部分主动权,他眼底漫开一点笑意:“回来再说?” 还没完全落回身侧的手在眼前人弯起弧度的眼角上小心摩挲过,顾江初像笑又像叹气:“……回来再说。” 番外三 有过奇遇的主角们重回日常后是怎样调节的心态,故事往往不会进展到这一步,顾江初无从参考,只好自行摸索,并发现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过去,说是性格使然,懒于社交也好,说是身怀秘密者终究难以彻底融入群体,属于S77星人的那部分基因在阻碍顾江初自然与人亲近也罢,总之这一系列因素致成的现实便是,他的确常年游离在群体之外,热闹的地方鲜少能看见他身影,他上课时倒是正常出现,并非一个“缺席专业户”,可课余时间要是想找到他,这人就像凭空神隐了似的,必须得等到下堂课铃响时才能又看见他。 这项随时随地能神隐的技能,与顾江初能以他为圆心向周围铺开的精神场密不可分。 然而当在场的还有另一个强精神力者时,这一“神技”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重回学院,顾江初和卫平戎收到了远比他们预计要多得多的关注,沈星沉第一天直接请了整日假,在学院停机坪就蹲点堵到了他俩,并开启了一场长达一整日的陪同之行,还在当日结束时约好公休日要去对方家吃顿饭。 流言,传闻,抱着看戏围观心态或真的对两人莫名推崇的学员。 前者顾江初能视若无物,丝毫不受影响,后者他自然调用起自己的能力,准备像以往一样叫对方压根就摸不清他踪影。 奈何他身边现在有卫平戎。 卫平戎简直成了个“顾江初指示标”般的存在,往往是旁人完全没看到顾江初在哪,从顾江初身边走过去了都没留神,卫平戎径直朝某个被他们忽略的方向走,在一个他们先前还觉得“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继而这些人才会发现——顾江初居然就在这里! 除了最为知情的顾江初和卫平戎本身,其他学员谁也说不出这是个什么道理,最后,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们只得把这又往“真爱论”上套,称这是顾卫二人心有灵犀,十分默契的铁证之一。 “我看见那人向你搭话了。”顾江初伸长了腿,坐在校内花园的一条休息长凳上,他看着刚走到身前的卫平戎说,“在你刚转过转角,准备朝我这里走的时候。” 这会正值午间休息时间,卫平戎同样制服笔挺,他的着装仅在肩章颜色上与顾江初有所差异。 单手拿着两罐饮料,卫平戎把其中一罐递向顾江初,在对方身边坐下:“他看见了我手里的饮料数目,问我是不是来找你的。” 这个回答良好掐灭了一点潜在的危机小火苗,顾江初唇角翘起来,他把两罐饮料都拿了过去,打开一罐递回,卫平戎伸手去接时被他躲了躲,便明白过来他在想些什么,包容地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泰然把给卫平戎喝了两口的饮料又端到自己嘴边,顾江初大方在同一个位置喝过饮料,他一口气空了罐,隔着至少五米的距离抬手一抛,空罐便精准投入大张着嘴的清扫机肚子里,能叫路人赞叹一声“好球”。 第二罐饮料悉数复制了第一罐饮料的命运轨迹,也如此被两人分着喝完,又一个“好球”之后,顾江初缓缓舒了口气,肩背放松向后一靠。 卫平戎关心地问:“困了?” 半眯起眼睛已露出懒态的人答:“有点。” 卫平戎便也往后坐了些,递过一侧肩膀。 无需言语交流,顾江初的脑袋自觉歪了过来,靠上这侧肩膀, 就在卫平戎以为他当是已经睡着了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过来,挠了挠他手背。 “再等我几个月。”顾江初靠着卫平戎的肩说。 卫平戎以为他说的是提前毕业的事,反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你最近兼修的课程足够多了,别太勉强。” 毕业演习接二连三的出现问题,星际之旅又耗费了不少时间,卫平戎已完全错过了他原属的毕业手续受理时段。 尽管学院方主动提出,可以为卫平戎单独重开处理系统,帮助他尽快正常毕业,但卫平戎考虑了小半天,向学院系统提交自主延期的申请。 他自愿在星航学院再多呆上一学年。 顾江初与他约定好,明年毕业季正式到来时,他们会一起毕业。 顾江初:“提前毕业是我们说好了的,这个我一定会做到。” 大概是抵在肩头的那颗脑袋又朝颈侧靠近了一点,卫平戎感到顾江初说话间有气流落在耳后,他微微向反方向偏了偏头,然后感到自己的脖子忽然被亲了一下。 顾江初:“但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卫平戎被这“颈上突袭”攻了个措手不及,他觉得自己那块皮肤都本能的绷紧了,鼻息骤然变重,而后,他才压着什么似的说:“那是让我等什么?” “等我到达法定婚龄啊。”顾江初用“这你都没想到”的口吻答。 卫平戎倏地愣住,连“受袭”的脖子都来不及顾及了,他猛一低头,差点用下颌颈侧肩膀一线夹住顾江初的脑袋。 顾江初笑眯眯看他,表情看着有点恶作剧般的不靠谱,眼神和语气却是庄重而正经的:“我是说真的,等我到达法定婚龄,我们就去领证吧?” 卫平戎张了张嘴,又闭上,神色里流露出一点不知所措——那种陡然被告知自己中了一千万星际通用货币,觉得不真实的不知所措。 顾江初便又晃了晃他们还叠在一起的手:“不愿意吗?” 卫平戎蓦地回神:“不!我是说……愿意,这样很好,我……” 全然陷入了语无伦次的状态,卫平戎自己都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一句三个字就能坚定表明态度的话被他扩充到几倍,前后逻辑还颇显矛盾,容易让人理解不清。 幸好,顾江初从来都是能精准领会到他话意的那个。 “愿意就好。”顾江初说,“你就是回答我‘不愿意’,现在才表态也太晚了,我会强占着不让你跑的。” 而他又怎么会回答不愿意呢?卫平戎想着,碍于他现在张口就错,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述不清,便干脆闭嘴,只握紧了顾江初的手,试图靠行动来进行自我表达。 顾江初反握回来的手同样有力,在轻描淡写的求了个婚后,这还没意识到求婚需要一点仪式感的年轻人思维十分跳脱,已又开始考虑起他们《虚拟家园》的成就进度,以及堂兄顾西池特地跑来问他是不是和谁网恋了的问题。 当初把“哥哥的心意”半送半坑的交给顾江初时,顾西池一片好心,想要走“线上带动线下”的路子,开拓顾江初的社交面,帮堂弟多交几个朋友。 谁料堂弟就交了个男朋友。 作为一众亲友里最后一批知道顾江初和卫平戎具体关系的对象,顾西池在获悉这个消息时内心经历了怎样一番心路历程,仅有他自己本尊知道。 顾江初只需知晓,他以“未来伴侣”的身份向顾西池介绍卫平戎时,堂兄的表情虽然有些微妙,但总体还算友善亲切便好。 求婚时缺乏的那份仪式感,在后来正式到来的婚礼上获得了充分补足,顾江初践守承诺,不只与卫平戎同期毕了业,还把卫平戎曾“一万分钟零进度”的家园成就刷到了满条。 没有选择按部就班的走“定向分配”就业路线,顾江初和卫平戎都签署了放弃分配协议,小作休整后,他们登上一艘早早筹备好的小型舰船,带着满载的物资仓与亲友的祝福出发,踏上了专属于他们二人的星际旅程。 “愿我们在星海一角再会。”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非常感谢大家两个多月来的陪伴,写这篇文期间经历了许多波折,也让我发现了自己无数问题,但最终它至少还是顺利收尾了。 江初和小卫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下一本我会去尝试主受,依旧是我最爱的星际题材,年下攻。 虽然文名文案乃至主角姓名都还待定,故事的大框架还在调整,不过新文在我的设想中,是个开篇以受为故事切入点,中间双视角兼有的故事,不会让攻变成背景板,因为攻年纪更小且双方前史复杂的关系,受大概还会更偏袒攻一些。 希望我这次能塑造出和之前不一样的,能让读者看见成长性并报以期待的角色。 新文的开坑时间应该是月中(也许4.15?),预收已开,就是那个可怜巴巴的《一篇名字待定的主受[星际]》,这两天我得出门一趟,给自己好好充个电,回来后好好筹备新文。 愿我们在星海一角再会。